言道者胥言一矣,乃从乎形气而数之,则一者数之始也,以俟夫增加者也。依于道以言之,则一者数之终也,无不统会者也。
且以数而言之:一而小成,十也;其大成,万也;乃至参差不可纪之至赜,而会归于一,则莫有逾于一者也。若其可倍而生二,析一而破之也;参而生三,伸一而歧之也。取其破析分歧之余,而孤持其一,则必至于贼道。
伊尹曰“咸有一德”,据纯德之大全而言也,故曰:“德二三,动罔不凶。”不可生二以与一相抗衡,生三以与一相鼎峙也,明矣。又曰“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非散殊而有不一也;又曰“无自广以狭人”,非博取而有不一也。
是故道,非可“泛兮其可左右”也,非“一与一为二,二与一为三”,三居二之冲,“冲而用之不盈”也。诚“泛兮其可左右”与?师左则不协于右,师右则不协于左矣。诚“冲而用之不盈”与?将虚中以游于两端之间,自广而狭人,天下之德非其德矣。老氏以此坏其一,而与天下相持,故其流为刑名、为阴谋、为兵法,凶德之所自生,故曰贼道也。
夫以左右无定者遇道,则此亦一道,彼亦一道。以用而不盈者测道,则方此一道,俄彼一道,于是而有阳阖阴辟之术,于是而有逆取顺守之说。故负妇人,嬖宦寺而以霸,焚《诗》《书》,师法吏而以王。心与言违,终与始叛,道有二本,治有二致,仁义亦一端,残杀亦一端,徜徉因时,立二以伉一,乘虚择利,游三以乱一,乃嚣然曰“凡吾之二三,皆一之所生也”,而贼道者无所不至矣。老聃之幸不即为天下祸也,惟其少欲知止,不以天下为事耳。不然,又岂在商鞅、李斯下哉?
古之君子,虽遇中主,进危言,而不姑导以庞杂之术。全而学之,全而用之,圣足以创,贤足以守,中材犹足以不亡。其惟一以统万,而不二三以伉一乎!
一以统万者,达天者也。今夫天,则浑然一而已矣。天居一以统万,圣合万而皆一。尹自耕莘以至于割夏,一也,道义以严取与也。汤自有国以有天下,一也,义礼以制事心也。夫是之谓达天。
有其始,即以之终;有其微,即以之着。立一资始之谓统天,成一允终之谓成物,含一于中之谓尽心,传一于言之谓穷理。合天下之臣民,举万事之纲纪,胥一于善而无不实也,无不纯也,故冒天下之道而不可过,贞天下之观而无所疑。一之用大矣哉!
彼之析一以二,游一于三者,侈数广而执一狭。狭于执一,侈于生三,而放以之于万,以自广而狭天下,则始之局量以小,规模以隘,而不足以资始;终之诐而蔽,蔽而穷,而不足以成终。不知大备之谓一者,其贼道固必至于斯也。
夫惟备斯纯,惟纯乃大,是故周子伸一而围之,以为太极。二殊五实、仁义中正之理,莫不一也,莫不备也。而曰:“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夫太极既已范围天下而不过,则且何所容小人之悖乎?悖云者,举一所备之二以伉一,举一所函之三以游一,势逆而背其宗也。
道一而已矣,一以尽道矣;道非大而一非小,不得曰“道生一”。一该万矣,万为一矣;二亦万之二,三亦万之三,万乃一之万,不得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由此以积彼,坚彼以敌此,因以有常师,因以有常主,专师多蔽而专主不达,测之妄而执之吝,不能出于一之中,而固已悖也。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呜呼!可不慎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