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与道为体,道建阴阳以居。相融相结而象生,相参相耦而数立。融结者称其质而无为,参耦者有其为而不乱。象有融结,故以大天下之生;数有参耦,故以成天下之务。象者生而日生,阴阳生人之撰也;数者既生而有,阴阳治人之化也。
阴阳生人而能任人之生,阴阳治人而不能代人以治。既生以后,人以所受之性情为其性情,道既与之,不能复代治之。象日生而为载道之器,数成务而因行道之时。器有小大,时有往来,载者有量,行者有程,亦恒龃龉而不相值。春霖之灌注,池沼溢而不为之止也;秋潦之消落,江河涸而不为之增也。若是者,天将无以佑人而成天下之务矣。
圣人与人为徒,与天通理,与人为徒,仁不遗遐;与天通理,知不昧初。将延天以佑人于既生之余,而《易》由此其兴焉。
夫时固不可侥也,器固不可扩也。侥时而时违,扩器而器败。则抑何以佑之?器有小大,斟酌之以为载;时有往来,消息之以为受。载者行,不载者止;受者趋,不受者避。前使知之,安遇而知其无妄也;中使忧之,尽道而抵于无忧也;终使善之,凝道而消其不测也。此圣人之延天以佑人也。
虽然,亦待其人矣。器不足以承佑,圣人之于人犹天也,不能保诸既佑之余。然则能承圣人之佑者,其惟君子乎?
且夫兴鬼神以前民用者,龟莛之事,是不一类,而恒不能一因于道。象而不数,数而不象,有遗焉者矣。器与时既不相值,而又使之判然无以相济也。若夫象肖其生,数乘其务,吉凶之外有悔吝焉,昼夜之中有进退焉,则于以承佑也甚易矣。然而舍君子则固不胜者,愚不肖不与其深,贤智恒反其序也。故君子之器,鲜矣。
何也?《易》之有彖也,有辞也,因象而立者也;有变也,有占也,因数而生者也。象者气之始,居乎未有务之先;数者时之会,居乎方有务之际。其未有务则居也,其方有务则动也。居因其常;象,至常者也。动因乎变;数,至变者也。
君子常其所常,变其所变,则位安矣。常以治变,变以贞常,则功起矣。象至常而无穷,数极变而有定。无穷故变可治,有定故常可贞。
无穷者何也?阴阳形器之盛,始乎天地而察乎臣妾、鼠豕,不胜繁也;始乎风雷而极乎劓刖、号笑,不胜迁也。有定者何也?非其七九,则其六八也;非其七八,则其九六也。
君子无穷其无穷,而有定其有定。所观者统乎设卦之全象,所玩者用乎变动之一爻。居不以苟安为土,纤芥毫毛之得失,皆信其必至。动不以非常为怪,仓猝倒逆之祸福,一听其自然。信其必至,故度务之智深,听其自然,故敦止之仁一。智深而必无少见多怪之惊,仁一而必无周旋却顾之私。则可安可危,而志不可惑也;可生可死,而气不可夺也。是以能于《易》而承天之佑也。
其非君子也,则恒反其序。反其序者,执象以常,常其常而昧其无穷;乘数以变,变其变而瞀其有定。是故耳穷于隔垣,笙簧奏而不闻;心穷于诘旦,晴雨变而无备。偷窳于今日之暇,局促于咫尺之安,专之以为利,保之以为欢,而天下则固然其将变矣。此亦一端矣,彼亦一端矣,则又迎之而笑,距之而啼,因杌而疑鬼,因牛羊而梦王公。吉不胜喜,喜至而吉尽;凶不胜惧,凶去而惧未忘。仆乱伥皇以邀福而逃祸者,卒不知祸福之已移于前也,而况能先祸福以择名义之正也哉?矇瞽塞目于黼黻,稚子掩耳于雷霆,象非其象而数非其数,乃以怨天之不佑也,天且莫如之何,而况于圣人乎?
呜呼!圣人之承天以佑民者至矣。《诗》《书》《礼》《乐》之教,博象以治其常;龟莛之设,穷数以测其变。合其象数,贞其常变,而《易》以兴焉。智之深,仁之一,代阴阳以率人于治,至矣,蔑以尚矣。而非君子之器,则失序而不能承。故天之待圣人,圣人之待君子,望之深,祈之夙。而学《易》之君子,将何以报圣人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