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空海携回日本的并编入《文镜秘府论》的一部著作。《文镜秘府论》天卷《调四声谱》,地卷《十体》,东卷《二十九种对》切侧、双声侧、叠韵侧,及切、双声、叠韵、字、声、字侧诸对,西卷《文二十八种病》繁说、龃龉、丛聚、形跡、翻语、相滥、文赘、相反、相重诸病,引有崔融《唐朝新定诗格》说。所引崔融《唐朝新定诗格》,涉及体势论、对属论、诗病说等。
一、崔融《唐朝新定诗格》体势论
崔融《唐朝新定诗格》体势论主要在地卷《十体》这“十体”是:一、形似体,二、质气体,三、情理体,四、直置体,五、雕藻体,六、映带体,七、飞动体,八、婉转体,九、清切体,十、菁华体。
这“十体”,有的是指诗歌体貌。如“质气体”,“有质骨而作志气”,有质骨是说内容质实有骨力,作志气是说有壮志气势。这是一种诗歌体貌,是一种诗歌美的类型。这种风格从表现在边塞作品中。如引例诗虞世基《出塞二首和杨素》:“雾烽黯无色,霜旗冻不翻。雪覆白登道,冰塞黄河源。”在冰天雪地、雾烽黯淡的寒肃气氛中,突现冻不翻的霜旗,戍边将士不畏寒险的气概豪情洋溢其中。
有些既可看作一种体貌,又是一种体式。
如“雕藻体”,凡描写对象都用华美的辞藻去雕饰,使之变得更为妍丽,就旬丝彩有一种错综之美,金铁经过砥砺磨炼。这是崔融的解释。雕藻之美,是一种体貌,但雕饰辞藻,则是表现手法。这是一种通过精心雕琢的华美辞藻达到的妍丽之美。如引例诗江总《山庭春日》:“岸绿开河柳,池红照海榴。”突出柳、榴的绿、红之色,有华美之感,但又不直接写柳之绿,榴之红,而写河柳为岸绿所开,海榴为池红所照,显得修辞很精巧。另一例诗鲍照《发后渚》:“华志怯驰年,韶颜惨惊节。”志而曰“华”,颜而曰“韶”,有华美之感,“华志”与“驰年”相对,“韶颜”与“惊节”相对,又着一“怯”字“惨”字,年月飞驰,时节忽逝,而华志韶颜难再,造成惊挺险急之感,明显有精心雕琢辞采的痕迹。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曾说鲍照诗“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艳,倾炫心魂”,应该就指这一点。
“飞动体”也属这一类。如例诗隋炀帝杨广《春江花月夜》:“流波将月去,湖水带星来。”梁刘孝绰《月半夜泊鹊尾诗》:“月光随浪动,山影逐波流。”前诗,月和星本来都是静态的,而说被流波将去,由湖水带来。后诗也是如此,本来静态的月光山影居然随浪而动,逐波而流,都是对本来静态的意象作动态的描写,画面有一种动感,这是一种飞动的美。但这种飞动的美,和用辞有关,用动态感强烈的语辞,使诗中意象的飞动流走,骤然产生动感,有一种生气活力。所以崔融说:“词若飞腾而动。”以生动的用词,表现飞动的意象,用动态的描写,使画面有一种生气活力,是一种美学风貌,但为表现这种美学风貌而用辞飞动,作动态描写,却是作诗体式手法。
还有“婉转体”。诗的婉转之美,是一种体貌,但造成这种体貌的是修辞,是“屈曲其词,婉转成句”,是用婉转抒情述怀的手法表现出来的美。如例诗:“歌前日照梁,舞处尘生袜。”又如:“泛色松烟举,凝华菊露滋。”从词序句法而言,前二句当为“日照歌前梁,尘生舞处袜”,后二句当为“烟举泛松色,露滋凝菊华”,但现在词序颠倒,本来平铺直叙的事物变得屈抑曲折,本来熟软的句子变得劲挺有力。从形象描绘来看,前二句以声动梁尘喻歌声之动听,以罗袜生尘状舞姿之美妙,都不是直接描写,这就有一种婉转之妙。后二句,不说轻烟薄笼青松,而说烟举而泛松色;不说**上有露珠,而说露珠滋润着**,,都是婉转状物,避免直接描写。婉转是美学风貌,也是修辞状物的手法,是一种作诗体式。
如“清切体”,这是一种体貌,而这种体貌是主要体现在用词上。崔融说:“词清而切。”所谓词清,指词所描写之境清瑟,也指用词不加雕饰,自然清新。用自然清新之词,把当时境界气氛恰切生动的传导出来,这就是清切体。如佚名诗:“寒葭凝露色,落叶动秋声。”又如初唐崔信明《送金敬陵入蜀》:“猿声出峡断,月彩落江寒。”二诗都写一种清瑟之境,但艺术上,前诗写萧瑟的秋景秋声,用寒葭、落叶这样的意象,在用词上,寒葭之露色用一“凝”字,落叶之秋声着了“动”字;后诗,写猿声写寒江,都是寒瑟的意象。用词上,写出峡之猿声用一“断”字,落江之月彩着一“寒”字。这二首例诗都是意境清寒而用词清新恰切生动。
但是,十体主要的是指作诗之体式,指表现手法。如形似体、情理体、直置体。
“形似体”,“貌其形而得其似,可以妙求,难以粗测”,用形似手法表现事物的微妙之处。如例诗:“风花无定影,露竹有余清。”用“无定影”描写风中之花,用“有余清”表现露下之竹,这是对事物外形作形象逼真的描写。又如例诗:“映浦树疑浮,入云峰似灭。”映入浦中之树好像浮在水里,所以说“疑浮”;穿入云端之峰看不见,所以说“似灭”,描写都非常生动贴切。用这种表现方法的作诗体式就是形似体。
“情理体”。“抒情以入理”,是情和理的结合,入理是为了抒情,而抒情着眼事物之理的角度。入理又有二种。一是不合常理,如例诗:“游禽暮知返,行人独未归。”游禽无知,日暮之时尚知归返,行人有情,本更当归返,却“独未归”,正因为不合常理,所以更强烈地抒发出家人对行人的深切思念之情。二是合于常理,如例诗:“四邻不相识,自然成掩扉。”为什么关掩门扉?因为四邻之间互不相识。这是合于常理。在这合于常理之中,更表现出清静寡欲、超尘脱俗之思。可能这就叫抒情以入理。在融合情理这一点上和王昌龄《十七势》的“景入理势”“理入景势”有相似之处,但王昌龄《十七势》是景句和理句是分开的,崔融的情理体,着眼的是情,而且情句和理句事实上难以截然区分的。
“直置体”。对眼前事物作直接描写,所谓“直书其事置之于句”。这是一种赋之体。如引戴暠《度关山》诗:“马衔苜蓿叶,剑莹鸊鹈膏。”不用任何技巧,直接赋写边地之俗。又引例诗:“隐隐山分地,沧沧海接天。”以“隐隐”状山,以“沧沧”写海,山高好像把地分成不同的区域,因此说“分地”,海大有似与天相接,因此说“接天”。写景状物贴切,但不事雕饰,直接描写。这就是“直置体”。
还有映带体、菁华体。
“映带体”,是以双关之语,互相映带,表现意外之味之体式,所谓“以事意相惬,复而用之”。如例诗孔德绍《登白马山护明寺》:“露花疑濯锦,泉月似沉珠。”如崔融自注,鲜花含露,亮丽得让人怀疑是濯水之锦,月映泉中,有似明珠沉入水下,这是一层意。但这二句同时让人联想到蜀的濯锦川和汉的明珠浦。这是又一层意。濯锦、明珠语含双关,构词精巧。又如例诗:“侵云蹀征骑,带月倚雕弓。”“云”既是自然界之云,“侵云”句状写兵士骑马征战,其势有如侵云而上,同时又有“云骑”的成语,比喻征骑如云。“月”既是自然之月,“带月”句状写夜间战士肩倚雕弓披星戴月,同时又有“月弓”的成语,比喻弯弓如月,“云”“骑”与“月”“弓”都引起人们双重联想。再如褚亮《奉和禁苑饯别应令》:“舒桃临远骑,垂柳映连营。”“舒桃”“垂柳”二语实景描写之外,还分别映带而让人联想到“桃花马”和“细柳营”。这就是所谓“复而用之”,所谓“映带体”。
“菁华体”。作者解释:“得其精而忘其粗者是。”所谓“精”,是事物的精华所在,是最能表现事物特点之处。如例诗:“积翠彻深潭,舒丹明浅濑。”霞最突出的特点是那一片红彤彤的色彩,因此用表现其色彩之词“丹”以表现霞。不用“霞”而用“丹”,就为了突出其红彤彤的色彩的特点。同样的道理,烟也是取其最突出的特点“翠”,相对于“翠”来说,“烟”的其他属性都是粗。用“丹”而不用“霞”,用“翠”而不用“烟”,就是“得其精而忘其粗”。又如例诗:“青田未矫翰,丹穴欲乘风。”青田之鹤最为有名,用青田指代鹤,是为突出其“精”,相对而言,鹤的其他属性均属粗。同理,凤因出丹穴而名,因此凤的其他属性都是粗。用现代修辞手法来说,这是借代,而作为诗体说,这是舍粗取精的菁华体。从思想渊源来说,似多少让人想到庄子的得意忘言。意是文章之精,而书本自身则是糟粕。得意忘言,也是得精忘粗。
从文学思想看,《十体》有其特有的意义。从诗歌体貌的认识来说,既讲“雕藻”又讲“质骨”,体现南北文风的并存和交融,体现初唐向盛唐转变时期诗风的状态。提出的各种作诗体式,可以看作是表现手法的分析总结。《十体》还有一点,就是注意到诗歌体貌和表现手法的关系,注意到表现手法不同因而影响体貌不同。这就将体貌体式化。作者注意到达于某种体貌总有某种关键因素,比如用词,飞动之美和用词之飞动分不开,清切之美和用词之清切分不开,雕藻之美和雕琢辞采分不开。这就为人们创造某种诗歌体貌提供了具体可寻的格式途径。同《十七势》一样,这是将理论实用化,便于人们初学,便于诗歌普及。这方面的意义是应该看到的。
二、崔融《唐朝新定诗格》对属论
东卷《二十九种对》之第十五字对,第十六声对和第十七侧对,出元兢《诗髓脑》和崔融《唐朝新定诗格》,第十七侧对,崔融称之为“字侧对”。这三类对属,我们放在下面元兢一节讨论。
出崔融《唐朝新定诗格》还有第廿六切侧对,第廿七双声侧对,第廿八叠韵侧对。
这几种对属各有其内涵。所谓切侧对,如崔融所说,是“精异粗同”,“理别文同”,粗看起来相同,但细辨则不同,其文同而其理则有别。所举例:“浮钟宵响彻,飞镜晓光斜”。“浮钟”、“飞镜”均为名词器物,并且组词结构相同,都是定语中心词结构,“浮”可与“飞”相对,“钟”可与“镜”相对,粗看起来其文相同,是切对,但细为辨之,“浮钟”是直写,“飞镜”则是借代,借代为月,因此其用词之理有别。“文同”是“粗同”,“理别”是“精异”,只是不完全之切对,只可为切对之一侧,因此是切侧对。因为用词之理有别,因此它与一般的切对不同;但粗看起来其文同,组词结构、词的字面义均相同,又与一般的非切之对不同。
所谓双声侧对,如崔融所说,谓字义别,双声来对是。所举两个诗例,“花明金谷树,叶映首山薇”,和“翠微分雉堞,丹气隐檐楹。”前诗“首山”即首阳山,为“山”名,“金谷”为金谷涧或金谷园之名,非为“谷”名,所以说“字义别”。后诗“雉堞”为一个名词,泛指城墙,而“檐楹”中“檐”为屋檐,“楹”为堂前柱,为二名词同位并列,也是字义别。前诗之“花明”和“叶映”成对,后诗之“翠微”和“丹气”成对,而其另一侧首山和金谷,雉堞和檐楹,字义不对,仅因同双声而对,因此称为双声侧对。
所谓叠韵侧对是同样的含义。如崔融所说,谓字义别,声各叠韵对。所举两个诗例,“平生披黼帐,窈窕步花庭”和“自得优游趣,宁知圣政隆。”前诗中“平生”为名词,“窈窕”为联绵状词;后诗“优游”是状词,“圣政”是名词,是谓“字义别”。前诗“披黼帐”和“步花庭”,后诗“自得”和“宁知”成对,而其另一侧之“平生”和“窈窕”,“优游”和“圣政”仅因叠韵而成对,故称叠韵侧对。
至于“前复后单”,北卷引《笔札华梁》和《文笔式》举例:“日月扬光,庆云烂色。”解释说,“日月”两事,是复;庆云一物,是单。就是说,组成对偶的前后两个双音词,其中一词由两词并列,是复;而另外二字则是一个词,是单。“前复后单”,当然也可以是“前单后复”。这和后来皎然《诗议》提出的“偏对”有类似的地方[1]。
查检文献,这些对属在创作中的表现不一样。皎然“偏对”已举《诗经》及晋傅咸等人作品的例子,这些偏对之例,基本上实际就是“前复后单”。这之外先秦文献就可以找到不少。比如《诗经》,《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琼为美玉,琚为一种佩玉,“琼琚”为二物,为复,而“木瓜”为单。《王风·黍离》:“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行、迈为复,而“中心”为单。《荀子》不少,仅其《劝学》篇,随手就是:“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檝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不积蹞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当中,“千里”、“朽木”为单,而“江河”、“江海”、“金石”均为复。汉赋也也有不少。如贾谊《鵩鸟赋》:“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阴阳”为复,而“万物”为单。司马相如《子虚赋》:“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陀,下属江河。”“青云”为单,而“江河”为复。《古诗十九首》也如,如“冉冉孤生竹”:“兔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兔丝”为单而“夫妇”为复。魏晋以后,这类例子更多。仅曹植,随手查检,即有不少,如《杂诗》(仆夫):“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曹植《杂诗》(南国):“朝游北海岸,夕宿潇湘沚。”《驱车篇》:“东北望吴野,西眺观日精。”《梁甫行》:“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箜篌引》:“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名都篇》:“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这些诗对中的淮泗和江介,潇湘和北海,东北和西眺,风雨和异气,京洛和阳阿及名都,都是复和单的关系。陆机如《饮马长城窟行》:“戎车无停轨,旌斾屡徂迁。”《门有车马客行》:
“拊膺携客泣,掩泪叙温凉。”“亲友多零落,旧齿皆雕丧。”《君子有所思行》:“命驾登北山,延伫望城郭。”《婕伃怨》:“春苔暗阶除,秋草芜高殿。”鲍照如《代放歌行》:“冠盖纵横至,车骑四方来。”《代贫贱苦愁行》:“盛颜当少歇,鬓髪先老白。”这些诗对中的旌斾和戎车,温凉和客泣,亲友和旧齿,城郭和北山,阶除和高殿,纵横和四方,鬓髪和盛颜,都是复和单的关系。这说明,对属中“前复后单”的现象,自《诗经》以来就是普遍的现象。
但是切侧对和双声侧对及叠韵侧对则不同。就切侧对来说,不工整的对偶比较普遍,但切侧对是“精异粗同”,“理别文同”,词性相同,组词结构相同,词与词之间字面义相同,又与一般的非切之对不同,只是用词之理有别,按这个要求,则例子甚少。齐永明之前,鲍照《代堂上歌行》“晖晖朱颜酡,纷纷织女梭。满堂皆美人,目成对湘娥”,《蒜山被始兴王命作》:“升峤眺日轨,临迥望沧洲”,或者可以作为例子。鲍照诗之织女、湘娥、沧洲均为专有名词,而朱颜、美人和日轨只是一般名词,或者可以称得上是切侧对。齐永明时期,沈约、王融偶有例子,沈约《白马篇》“长馳入右地,轻举出楼兰”,《有所思》:“昆明当欲满,葡萄应作花”,王融《齐明王歌辞七首》其六《长歌引》“紫烟四时合,黄河万里清”,沈约诗的楼兰、昆明,王融诗的黄河是专有名词,沈约诗的右地、葡萄,王融诗的紫烟只是一般名词,用词之理有别,可以称得上是切侧对。谢脁诗例多一些。如其《宣城郡内登望》:“借问下车日,匪直望舒圆。”望舒与下车,从字面看,“望”与“下”对,“舒”与“车”对,都是动宾结构,但望舒为月,为专有名词,下车只是一般的动宾词组。其《夜听伎二首》其一“要取洛阳人,共命江南管。”洛阳为专有地名,与江南泛指有别,但字面看,“洛”与“江”对,“阳”与“南”对。其《离夜》:“玉绳隐高树,斜汉耿层台。”“玉绳”为星之专名,玉衡北两星,“斜汉”则指斜挂的银河,用词之理有别而字面相对。其《暂合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徒念关山近,终知返路长。”“关山”作为固定名词与“返路”并不相对,但“关”可作动词解,与“返”字面相对,属字对,“关山”与“返路”字面相对而用词之理有别。
就双声侧对及叠韵侧对来说。单纯的双声侧对和叠韵侧对都不多。陆机《赠冯文羆》:“慷慨谁为感,愿言怀所钦。”鲍照《和王丞》:“衔协旷古愿,斟酌高代贤。”鲍照《学刘公干体五首》之三:“艳阳桃李节,皎洁不成妍。”谢脁《休沐重还丹阳道中》:“赖此盈樽酌,含景望芳菲。”王融《咏琵琶》:“掩抑有奇态,凄锵多好声。”这些诗中,慷慨、斟酌、皎洁、芳菲、凄锵为联绵词,而愿言、衔协、艳阳、樽酌、掩抑等则不同,从字义来说,并不相对;但这些词都是双声词,它们只是双声相对,可以算是双声侧对。谢灵运《七里濑》:“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鲍照《咏双燕二首》之一:“沈吟芳岁晚,徘徊韶景移。”鲍照《绍古辞七首》之五:“徘徊清淮汭,顾慕广江濆。”谢脁《宣城郡内登望》:“怅望心已极,惝怳魂屡迁。”谢脁《奉和随王殿下》其二:“婵娟影池竹,疎芜散风林。”庾肩吾《经陈思王墓诗》:“兼言事结成。飘颻河朔远。”这些诗中的潺湲、徘徊、惝怳、婵娟、飘颻都是联绵词,而照曜、沈吟、顾慕、怅望、疎芜、兼言则不是,从字义来说,并不相对;但这些词都是叠韵词,它们只有叠韵相对,可以算是叠韵侧对。算上双声对叠韵,谢脁有一些例子,如其《酬王晋安》:“怅望一途阻,参差百虑依。”《始之宣城郡》:“琉散谢公卿,萧条依掾史。”《冬日晚郡事隙》:“苍翠望寒山,峥嵘瞰平陆。”《直中书省》:“玲珑结绮钱,深沈映朱网。”《新亭渚别范零陵云》:“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这些诗中,怅望、萧条、峥嵘、深沈为叠韵词,而参差、疎散、苍翠、玲珑、夷犹为双声词。而参差、萧条、峥嵘、玲珑、夷犹为联绵词,而怅望、疎散、苍翠、深沈、怅望则不是,它们只因双声或叠韵构成对偶。切侧对也好,双声侧对和叠韵侧对也好,晋宋稍有一些,鲍照有一些切侧对和双声侧对,陆机、谢灵运有一些双声侧对和叠韵侧对;齐梁多一些,如沈约有一些切侧对,王融有一些切侧对和双声侧对,而谢脁诗中尤多,不论切侧对和双声侧对及叠韵侧对都有不少诗例。晋宋之前,曹植诗中未找到诗例,前代也未找到,即使有遗漏,也不会有多少。这种情形,与“前复后单”的对属不一样。
这不同的表现,可以窥见对属发展和探求过程中的某些轨迹,也可以从一个侧面窥见文学思想发展和探求的某些轨迹,窥见初唐对属论所体现的某些文学思想的发展轨迹。就“前复后单”的情况来说,虽然对属很早就已出现,可以说,有文字记载以来,就有了对属,虽然先秦时期许多文献(包括文学文献和非文学文献)就已有大量对属,但总起来说,早期很多对属带有率尔而为之的特点。写意述理,抒情状物,需要两两对比、排列,便很自然地出现对仗,当然,不需要时,也就自然不出现对仗。不是太着意,因此对属形式也就有的工整,有的不太工整,只要大致相对就可以。“前复后单”的对属应该是这种状态下的产物。人们本未有意把它作为对属的一种。但初唐人们提出“前复后单”,后来中唐皎然进一步提出“偏对”,显然是对很早就出现的本来是率尔为之的对属现象的认可和肯定,是有意把它作为对属的一种。魏晋以来,特别是六朝以来,创作中对属和其他表现手法一样,走向工巧,走向精细,初唐对属论也提出很多关于对属须切须正的要求的情况下,仍把“前复后单”的情况列为一种对属,把本来并不规范的对属规范化,或者反映了一种回归古典,回归自然的思想。在对属工巧的同时,也要允许甚至追求并不那么工巧的带有率尔为之痕迹的对属形式。
就切侧对和双声侧对及叠韵侧对来说,情况有所不同。它们并不普遍,而且主要在魏晋以后,特别是齐梁以后出现。这一时期,文学已经自觉,对各种表现技巧包括对各种对属形式的追求已经自觉。切侧对和双声侧对及叠韵侧对主要在这一时期出现,应该与这样的背景有关。粗看起来,这三种对属都不那么工稳,不工稳的对属似乎可以率尔为之,其实稍想一想,这三种对属自然出现的机率反而不会多。双声侧对和叠韵侧对是这样。双声侧对和叠韵侧对需要双声或叠韵,并且需要字义别。双声词和叠韵词的比较早,也比较多,但早期双声对和叠韵对却不多。双声词和叠韵词很多字义相同,比如,很多同为联绵词。联绵词中双声词和叠韵词是比较多的。写诗作文联绵词与联绵词相对出现的机率比较多,双声或叠韵的联绵词与非联绵语构成对仗的机率反而更低。其他的双声词和叠韵词也是一样。单纯字义别相对出现机率会更多,字义别又需双声叠韵,出现的机率同样不会多。切侧对也是这样。文同理也同的两词相对,这样的机率比较多,一般的对仗都是这样。理别文也别,不构成对仗,当然更容易出现。用词之理有别而词性、组词结构、词的字面义均需相对,这样的对仗出现的机率反而不多。或许因为这样,这三种对属,主要出现在晋宋以后,特别是永明时期出现较多。并不是说人们有意探求这三种对属,而是说,在人们自觉探求各种艺术表现手法,包括自觉探求各种对属形式的背景之下,这几种对属的出现是很自然的,双声侧对和叠韵侧对在永明时代较多出现,显然与这一时期声律的探求,包括声律对偶的探求背景有关。探求各种声律对仗,与声律关系密切的双声侧对和叠韵侧对在这一时期较多出现,也是自然的。对属之例并不多,并非普遍现象,而作为三种对属提出来,则体现了初唐人们对对属现象把握的细致、敏锐和全面。这三种对属,特别是双声侧对和叠韵侧对,只是单纯的双声和叠韵之对,更多的注重对属的形式因素,也反映了初唐人们尽可能发挥对属形式化的因素,以至发挥到极致的倾向。
不论“前复后单”,还是切侧对,或者双声侧对和叠韵侧对,都着眼于词——这是和前节分析的字对、声对和侧对主要着眼于字有所不同。——并且它们都寻求不均衡的对属形式。对属本来是各方面(词义、词性,构词方式等)的均衡之美,匀称之美,但这几种对属,却在不均衡中寻求对仗之美,寻求某一侧面的对仗之美。所谓“侧对”,切侧对,双声侧对和叠韵侧对。“前复后单”也是在不均衡中寻求对仗之美。这是这几种对属的共有特点,这反映了初唐对属论追求的一种倾向。
三、崔融《唐朝新定诗格》诗病论
西卷《文二十八种病》繁说、龃龉、丛聚、形跡、翻语、相滥、文赘、相反、相重诸病,引有崔融《唐朝新定诗格》说。
文赘,是佚名《诗式》“六犯”之一。崔融名涉俗病,云:“又曰:‘渭滨迎宰相。’官之‘宰相’即是涉俗流之语,是其病。”“渭滨迎宰相”一句,诗题及撰者未详,诗句写周文王与太公望吕尚在渭水之滨相见之事。士人以贪恋名位利禄为俗,以超脱名位利禄为雅,可能因此诗中用“宰相”一词视为涉俗之流。
相反是“词理别举”。崔融举例诗:“晴云开极野,积雾掩长洲。”上句既叙“晴云”,下句不宜“雾掩”,事义相反,文理不顺,这就是“相反”。这是要求文意集中,文理通顺的。
形跡、翻语讲诗中内容要有所避讳。如佳山、佳城,非为形迹坟埏,不可用。又如侵天、干天,也需避讳。伐鼓,反语腐骨,也是病。
“龃龉”是元氏八病之一,崔融名为“不调”。不调者,谓五字内,除第一第五字,于三字用上去入声相次者,平声非病限。这是巨病。崔融举例:“晨风惊叠树,晓月落危峰。”“月”与“落”同入声。如“雾生极野碧,日下远山红。”“下”次“远”同上声。如“定惑关门吏,终悲塞上翁。“塞”次“上”,同去声。都是病。这是在近体诗律成熟之际,依据永明声律说的原则,不但要求平仄变化,而且进一步要求二字相连上去入不同,使诗句声律的更富于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