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藏起来四千万架飞机 我怎样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血流遍地
1975年10月7日,我在医院里工作,正在忙着给一个患者的手臂打石膏。这时一位助理护士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告诉我,有一架飞机坠毁了,受伤的飞行员正在被直升机运过来的路上。那一天是我作为急诊室的助理医师工作的第五天,我工作的单位在瑞典的一座海边的小县城。正值午餐时间,所有的资深医师都已经下楼吃午餐了,只有我和助理护士在疯狂地寻找灾害处理指导手册。这时候我听见了窗外直升机降落的声音,我必须和助理护士独立面对这个事件了。
几秒以后,担架车被推了进来,上面躺着一个穿着深绿色连体服和迷彩色救生衣的男人。他的胳膊和腿都在**。这是一种癫痫症状,我心中想道。我们开始帮助他脱掉外衣。救生衣很容易脱下来,但他的连体服却是个问题。这看起来就像太空服一样,从头到脚都是被拉链拉上的,但是我怎么也找不到拉链的开口部分,所以没有办法帮他脱下连体服。穿着这样制服的人,应该是个军队的飞行员。我突然发现地板上流了很多血,我大喊道:“他在流血!”我知道这么大量的失血,会使人在几秒之内就死亡的。但是由于我没办法帮他脱下连体服,我找不到伤口究竟在哪里。我抓起了一把止血钳,大声地对护士吼道:“四袋O型血,马上!”
我转过头来,对患者大喊道:“你哪里受伤了?”他模糊不清地回答了几句话。我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但听起来好像是俄语。我盯着患者的眼睛,用俄语对他说:“冷静,同志,这里是瑞典的医院。”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听到我的这句话之后,脸上出现的恐惧表情。他惊慌失措地对我说着什么,我看到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我猜想他一定是个苏联的空军飞行员,在瑞典的领空被击落了。这意味着苏联在进攻我们。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我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吞没了。
幸运的是,在这个时候,护士长伯吉塔吃完午饭回来了。她一把从我手中夺下止血钳,对我小声说:“不要把连体服弄坏了,这可是空军的专业制服,价格超过了一万瑞典法郎。”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对我说,“请不要踩在救生衣上,你踩到了救生颜料,所以把红色的颜料洒满了地板。”
伯吉塔回过头来,很镇定地帮患者脱下了他的连体服,并且用几条毯子把他盖了起来。同时她用瑞典语对他说:“你在冰冷的海水里面泡了23分钟,所以你在发抖和抽筋,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听不懂你说的话。”听到了护士长的话,这位在例行飞行任务中坠机的瑞典空军飞行员向我笑了笑。
几年之后,我联系了这位飞行员,当他告诉我他完全不记得进入急诊室的那一天的前几分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感觉如释重负。但是对我,这一次的经历永生难忘。我会永远记得我彻头彻尾的误判。所有的判断都错了。不是苏联飞行员,而是瑞典飞行员;不是战争,而是和平;不是癫痫,而是抽筋;不是血流满地,而是救生颜料。然而所有的误判我当时都深信不疑。
当我们陷入恐惧的时候,我们就无法看到现实。那时我只是一个年轻的医生,面对我的第一例急诊案例,我一直怀有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恐惧。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经常会做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噩梦。有时我会从噩梦中醒来,跑到我父母的床边。每次我的父亲都只能重复我们的应急计划来安慰我:我们会用自行车拉上我们的帐篷,跑到森林中躲起来,森林里面有很多蓝莓,我们可以吃蓝莓,不会被饿死。毫无经验的我在面对第一次急诊案例的时候,我的头脑中迅速地产生了最坏情况的场景。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看到我应该看到的东西,相反,我看到了我最害怕的东西。理性思考永远是困难的,尤其当我们恐惧的时候。当我们的思想被恐惧填满的时候,我们的大脑就没有空间来思索事实了。
注意力的过滤机制
我们没有人有足够的脑容量来处理全部的外部信息。问题在于我们究竟接受了哪些信息?这些信息是如何被筛选出来的?我们忽略了什么信息?我们总是倾向于接受一些夸张的信息。
我们可以想象在外部世界和我们的大脑之间,有一张护盾,或者一种注意力过滤器。这种过滤器可以保护我们免受外界噪声的干扰。如果没有它的保护,我们的大脑会接受太多的信息,很快就会超出它的负载能力,使我们丧失思考功能。然后让我们想象这个过滤器上面有十个洞,对应十种本能,一分为二、负面思维、直线思维等等。绝大多数信息都不能通过这个过滤器,但是这十个洞会允许那些符合我们十种基本本能的信息通过,而忽略掉那些不符合这些本能的信息。
所有的媒体才不会浪费时间去编造那些不符合我们基本本能的故事。
下面就是一些我想象出来的媒体标题,这些标题永远不会成为报纸头条,因为它们不可能通过我们的大脑过滤器。“疟疾发病率继续缓慢下降。”“气象学家在昨天准确地预测了今天伦敦的天气。”而有一些标题则会持续通过我们的大脑过滤器,并获得我们的注意:地震、战争、难民、疾病、火灾、洪水、鲨鱼袭击、恐怖袭击。这些非正常事件比日常的正常事件更具备新闻价值。但是持续看到非正常事件的报道将使我们的脑海中形成一幅错误的景象。如果不是极度小心的话,我们很容易会把非正常的情况看成正常,并认为这就是世界的真实情况。
当今社会的信息发达程度是史无前例的,我们可以获取关于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的数据。然而,由于我们情绪化的思维本能,以及媒体必须利用我们的情绪化本能来捕获我们的注意力,我们一直拥有一种过度情绪化的世界观。在所有情绪化的本能中,恐惧本能最能影响媒体对于传递给大众的新闻的选择。
恐惧本能
当我们用问卷调查人们最恐惧的东西的时候,位于前四名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蛇、蜘蛛、位于高处和被困于狭窄的空间。然后才是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针、苍蝇、老鼠、陌生人、狗、拥挤的人群、血、黑暗、火、溺水等等。
这些恐惧感都是在人类进化过程中根植于我们脑海深处的。对人身伤害、受困和中毒的恐惧,对我们祖先的生存非常有帮助。在当今社会,对这些危险的恐惧会触发我们的恐惧本能,而你很容易从每天的新闻报道中发现能够激发我们恐惧本能的类似故事:
·人身伤害:人,动物,尖锐的物体或者自然环境带来的暴力破坏。
·受困:陷入困境,失去控制或失去自由。
·传染:被不可见的物质感染或者毒害。
这些恐惧本能,对于生活在收入水平第一级和第二级的人仍然是有帮助的。例如,对蛇的恐惧。哪怕是看到一条井绳,也要赶快逃开。无论如何都不要被蛇咬到,因为旁边是没有医院的,就算有医院,你也付不起医药费。
一位乡村医生的心愿
1996年,我和一些瑞典学生一起来到坦桑尼亚一个偏远的村庄,去访问一个农村里的乡村医生。我希望我的这些生活在收入水平第四级的医学院学生能够亲眼见到生活在收入水平第一级的真正的医疗工作者,而不是从书本上读到关于他们的故事。这位乡村医生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当他讲述他的日常工作的时候,学生们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位乡村医生经常来往于几个村庄之间,帮助那里的妇女接生。没有干净的水,没有任何医疗设备,也没有电,接生只能在完全的黑暗中、在泥地上完成。
有一位学生问道:“你自己有孩子吗?”“是的,我有。”她很自豪地回答道,“我有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那你的孩子以后会像你一样做乡村医生吗?”她笑得前仰后合说:“我的女儿吗?像我一样工作?不,绝不可能,他们都有很好的工作。他们都在达累斯萨拉姆工作。”这位乡村医生的孩子们已经逃离了收入水平第一级。
另外一个学生问道:“如果你可以选择一件装备,来使你的工作变得更容易的话,你会选择什么呢?”“我想要一个手电筒。”她回答道,“我从一个村庄到另外一个村庄的路上,即使有月亮出来,也实在是太黑了,我看不到草丛里的蛇。”
但是对于当今生活在收入水平第三级到第四级的人们来说,他们已经不太从事体力劳动,而真实的危险也大大减少了。这种恐惧本能给人们带来的危害反而多于好处。对于第四级的人们而言,恐惧本能带来了害处。比如有一小部分人,大约有3%的处于第四级的人遭受着恐惧症的困扰。对于绝大多数并没有患恐惧症的我们,恐惧本能仍然扭曲了我们的世界观,从而对我们造成了伤害。
媒体绝不会放弃利用我们恐惧本能的机会,因为这是一种最容易获取我们注意力的方法。而最大的新闻往往是那些能够同时激发我们多种恐惧本能的故事。比如绑架或者飞机坠毁,都会同时激发我们对物理伤害的恐惧和对受困的恐惧。在地震发生后,受困于倒塌的房屋中的受害者,既遭到了人身伤害又经历了受困,他们就会比一般的地震遇难者得到更多的关注。等多重恐惧本能被同时激发的时候,这个事件就会变得非常引人注目。
然而这里出现了一个悖论:当现实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和平和安全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关于各种危险的报道。
恐惧本能,曾经帮助我们的祖先幸存下来,而今天则帮助那些记者保住饭碗。这并不是记者的错,我们也无法寄希望于他们能够主动改变。是我们这些消费者头脑中的信息过滤机制导致了他们的行为。
如果我们注意头条新闻背后的事实的话,我们就可以揭穿当今世界的五个最大的谎言。
自然灾害
尼泊尔是仅有的几个仍然处在收入水平第一级的亚洲国家。2015年,它遭受了一次地震。地震的死亡率在收入水平第一级的国家总是比较高的,这是因为它们的建筑水平很差,交通基础设施也很差,并且医疗设施不足。这次地震在尼泊尔导致了9000人死亡。
事实问题7:
在过去的100年间,死于自然灾害的人数是如何变化的?
□ A.几乎翻倍
□ B.保持不变
□ C.几乎减半
这个数字包括了所有死于洪水、地震、暴风、干旱、火灾、极端气候或者自然灾害导致的流离失所的人数。只有10%的人选择了正确的答案。即便在回答准确率最高的国家,芬兰、挪威、瑞典和日本,正确率也只有16%。动物园的大猩猩们从不看新闻,靠瞎蒙乱猜也能做对33%。事实上,死于自然灾害的人数下降了远远不止一半。今天这个数字仅仅是100年前的25%。与此同时,世界人口增长了50亿。所以如果我们看单位人口的自然灾害死亡数的话,这一比例几乎接近于零,只有100年前的6%。
当今社会死于自然灾害的人数急剧减少并不是因为自然环境改变了,而是因为绝大多数人今天并不生活在极度贫困状态下。在不同收入水平的国家都会有自然灾害发生,但是灾害带来的实际伤害却非常不同。收入水平高的国家就会采取更多的预防措施。下图展示了在过去的25年间,对于不同收入水平的国家,自然灾害带来的平均死亡人数。
而且,由于更好的教育、更廉价的自然灾害防护措施以及国际合作,即便在收入水平处在第一级的国家,自然灾害带来的死亡人数也大幅度下降了。具体情况请见下图(我们选择25年这个区间是因为自然灾害并不是平均分布在每一年里面的。即便这样,也会有极端案例发生。2003年欧洲发生的持续高温,使得收入水平在第四级的国家因自然灾害而死亡的人数增长了5倍)。
回到1942年的孟加拉国,它的收入水平处于第一级,几乎所有的公民都是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农民。他们连续两年遭遇了恐怖的洪水、干旱和龙卷风灾害。没有国际组织参与援救。200万人死亡。今天孟加拉国的收入水平达到了第二级。几乎所有的儿童都可以上学,并学到当看到三面红黑相间的旗帜的时候,就意味着每个人都必须跑到避难中心去。今天孟加拉国政府已经在全国的河流三角洲地带安装了数字监控系统,在网站上实时公布洪水监控数据。仅仅15年前,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有如此先进的洪水监控系统。2015年,当龙卷风袭击孟加拉国的时候,这套系统起到了非常大的预警作用,还得到了世界粮食组织空运113吨饼干给被疏散的3万个家庭的帮助。
同样在2015年,发生在尼泊尔的可怕的地震通过生动的图像传遍了世界各地。救援组织和直升机迅速到位。虽然数千人死于这次灾害,但是人道主义援助仍然帮助这个处于收入水平第一级的国家最大可能地减少了死亡人数。
联合国的救援网站现在成为一个全球灾害的统一协调中心,这是以前的灾害遇难者们做梦都无法想象的。而这些救援费用是由生活在收入水平第四级的人们支付的。我们应当为此自豪。我们人类终于找到了对抗自然灾害的办法。因自然灾害而产生的死亡人数大幅度降低,这是被大多数人忽视的人类历史上的一项重大成功。
不幸的是,那些生活在收入水平第四级并为联合国救援网站付费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给世界带来了如此巨大的成功。我们的调查显示,91%的人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在他们国家,媒体在持续对各种自然灾害进行报道,就好像现在是世界上最坏的时代一样。而自然灾害死亡人数图表上这条长长的下降曲线,对他们来说不具备新闻价值。
下次当你再看到媒体报道中那些困在倒塌楼房里面的遇难者的照片的时候,你会想起这条长长的下降曲线吗?当记者们对着镜头说“这个世界正在变得更加危险”的时候,你会提出反对吗?你会在看到那些头戴鲜艳颜色头盔的救援队员的时候想起“他们的父母都是文盲,但是他们却都可以按照国际通用的救援准则来工作,这个世界正在变得更好”吗?
当记者们做出一脸悲伤的样子说“在当今这样的时代……”的时候,你会微笑着想起他说的这个时代恰恰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时代;恰恰是很多素昧平生的人果断伸出援手,派出他们最先进的直升机的时代吗?你会觉得基于现实,人们应该坚信人类在未来将会防止更多自然灾害吗?
我认为不会的。我自己也做不到。因为当摄像机开始转动,拍到那些从废墟中拖出来的遇难儿童的尸体的时候,我的大脑就被恐惧和悲伤彻底占据了。在那一刻,没有任何曲线图可以影响我的感情,也没有任何事实能够使我感到安慰。在那个时候,如果谁说这个世界正在变得更好,他将被认为不尊重这些遇难者。这是不道德的。在这种时刻,我们必须忘记宏观的趋势,并且竭尽所能去提供帮助。
必须等到危机过去之后,再思考事实和宏观趋势。那时我们必须重新建立实事求是的世界观,我们必须冷静下来并且对数字进行分析,从而能够在未来更好地利用我们的资源,防止更多的伤害。我们不能被恐惧驱使着采取行动。由于有国际协作的存在,我们最恐惧的那些危险,往往是不能对我们造成多大伤害的。
在2015年中有大约10天的时间,全世界都在关注尼泊尔传来的图像,在那里有9000人死于地震。在这同样的10天里边,被污染的饮用水导致的腹泻使得全世界8400名儿童死亡。但是没有媒体会报道这些儿童虚弱地躺在他们哭泣的父母的怀抱中的样子。也没有威风的直升机从天而降,直升机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仅仅是几条塑料管、一个水泵、一些肥皂和一套排水系统。这一切比直升机要便宜得多。
4000万架次看不见的飞机
2016年全年总计有4000万架次的商用飞机平安降落。仅有10架坠毁。然而坠毁的那0.025‰的事件恰恰是记者们急于报道的。飞机安全降落是没有新闻价值的。请想象一下:
“从悉尼飞往新加坡的BA0016航班平安降落,这是今天的新闻。”
2016年是航空史上排名第二安全的一年,这同样也没有新闻价值。
下图显示了在过去70年间死于空难的人数。飞行安全性提高32100倍。
回到1930年,飞行是极其危险的,乘客们通常会被各种事故吓跑。全世界的飞行管理局都明白商业飞行的价值,但是他们也理解,要想让人们敢于坐飞机飞行,必须让飞行变得更安全。1944年,他们在芝加哥开了大会,一致同意一些航空安全飞行的通用准则,并且签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航空飞行协议。其中规定了所有航空公司必须用统一的格式进行事故报道,并且这些信息要公开分享。这样所有人都可以从事故中吸取教训,并改善飞行安全。
从那时起,按照全世界统一的标准,每一起空难事故都会被调查、被报道,风险因素都会被系统性地分析,安全流程也得到改善。多么伟大呀!我认为芝加哥会议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全球合作之一。当有着共同恐惧的时候,我们会看到人们可以如此亲密无间地一起合作。
恐惧本能是如此强大,它既能够使全世界的人们跨国合作,也能够使每年4000万架次的安全飞行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也可以从电视镜头里抹杀每年从痢疾中拯救33万儿童的功绩。
战争和冲突
我生于1948年,在这一年,使6500万人死亡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了三年。没有人敢说第三次世界大战不会到来。然而我们等到的却是和平,是人类历史上强权之间最长时间的和平。
今天暴力冲突以及死于暴力冲突的人数处于历史的最低点。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是人类历史上最长的和平时代。然而当你看电视新闻的时候,你会看到各种吓人的图像,使你觉得很难相信我们生存在一个最和平的时代。
我不想说战争的恐惧是微不足道的,我也不想低估终结现有冲突的重要性。请记住,事情可以是不好但同时是在变好的。这个世界曾经是极度野蛮的,而今天,大多数人不再是野蛮的了。但是在叙利亚这样的国家,这些趋势并不能让人感到安慰,那里仍然存在着野蛮。
叙利亚战争很可能会变成1998年以来死亡人数最大的一场冲突。我们仍然不知道确切的死亡人数,也不知道冲突是否会扩大。但是如果这场冲突带来了上万人的死亡的话,仍然比发生在1990年的最大规模的战争导致的死亡人数少;如果这场冲突导致了20万人死亡的话,仍然比发生在1980年的最大规模的战争导致的死亡人数少。对于那些身处在战争的水深火热中的人来说,这一点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于不处在战争状态的其他人来说,我们可以认识到战争导致的死亡人数在逐年减少,这一点是很有意义的。
世界变得更加和平,有更少暴力,这一总的趋势是最伟大的进步。正是过去几十年中的全世界的和平使得其他的进步成为可能。如果我们想达成其他的高尚目标,比如关于可持续发展的国际合作,那么我们必须珍惜今天得来不易的和平。
污染
在20世纪50年代以及随后的30年间,核战争和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威胁是非常真实的。我们都知道广岛的受害者的惨状,我们也经常看到两个超级大国在炫耀它们的核武器,就像在健身房炫耀肌肉的健身者一样。1985年,诺贝尔和平奖委员会认为削减核武器的行为是世界和平最主要的因素。他们决定授予我这个诺贝尔和平奖。当然不是直接给我的,而是给IPPNW这个防止核战争的组织。我作为这个组织的成员之一,感到非常自豪。
在1986年,世界上有64000枚核弹头,今天只有15000枚。恐惧本能可以帮助我们防止很多可怕的事情发生,但另一方面,恐惧本能会超出我们的控制,扭曲我们的风险评估,导致可怕的后果。
2011年,在海平面下一万多米处,靠近日本海岸线的太平洋海**,发生了地壳褶皱运动引起的大地震。这场地震使得日本本岛向东移动了2.4米,并且造成了一场巨大的海啸。这场海啸导致18000人死亡。这场海啸掀起的巨浪比福岛核电站的防波堤还要高。福岛被水淹没,全世界也充斥着指责福岛核电站可能有核污染的报道。
人们拼命逃离福岛,但有超过1600人死亡。他们的死亡并非由于核辐射。1600人中没有一个人死于他们拼命想逃脱的核辐射。这1600人死亡都是由于他们拼命试图逃脱。他们中主要都是死于精神过度紧张引起的精神疾病或者心脏病的老年人。他们并没有死于辐射,而是死于对辐射的恐惧。(甚至在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核泄漏事件,也就是1986年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事件中,当所有人都预测会有巨大的核辐射死亡率的时候,世界健康组织的调查员发现这种预测是无法证实的,甚至生活在切尔诺贝利核污染地区的人们也是如此。)
在20世纪40年代,有一种很伟大的化学品被发明了出来,它可以杀死绝大多数害虫。农民们觉得欢欣鼓舞。与疟疾作斗争的人们也非常开心。人们在各种场合下使用DDT,而对它的副作用一无所知。DDT的发明人获得了诺贝尔奖。
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早期环境保护运动才开始关注DDT在食物链中的积累效应,甚至鸟类和鱼类也不能幸免于难。伟大的科普作家瑞秋·卡森在她著名的畅销书《寂静的春天》中报道,在她生活的地区,鸟蛋的壳变得越来越薄了。当我们得知人类可以传播一些不可见的物质去杀虫的时候,当我们得知权威专家们都无视这种做法对人类和其他动物形成的更广泛的影响的时候,这景象实在是令人震惊。
对于监管不力和公司不负责任的行为的恐惧被点燃了,从此全球的环境保护运动开始兴起。我们要感谢这些环境保护运动,以及后续发生的更多关于污染的丑闻,包括原油泄漏、杀虫剂致残、核泄漏等,让今天的我们拥有了非常严格的关于化学品使用的安全保护措施(当然不及我们在航空领域做得那样好)。DDT在很多国家被禁止使用,而很多援助机构也不再使用这一产品。
但是,请允许我说但是,作为一种副作用,人们对化学品污染的恐惧简直形成了一种恐惧症。这可以被称作化学恐惧症。
这意味着对儿童疫苗注射、原子能利用以及DDT等问题的研究,人们仍然很难做到实事求是。大家总是会记起,原来我们是那么缺乏监管,而这种负面的记忆总会带来恐惧和不信任。这种情绪将会阻止我们看到数据背后的事实。那么还是让我来用数据说话吧。
我举一个错误的批判性思维带来毁灭性结果的例子吧。有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不肯让他们的孩子注射疫苗。而这些疫苗是可以保护他们的孩子不受很多种致命疾病的传染的。我喜欢批判性思维,我也尊敬那些怀疑主义者,但是无论批判性思维还是怀疑,都应该建立在事实证据的基础上。因此如果你怀疑麻疹疫苗注射,我希望你能够做两件事:第一,希望你了解当孩子死于麻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大多数得过麻疹的孩子都能够康复,但是总有1‰到2‰的孩子是不能康复的。第二,请扪心自问,自己需要知道什么样的证据才能够改变看法呢?如果你的答案是,无论什么证据也不能使自己改变看法,那么你就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动用理性思维。那么如果你会非理性地怀疑一切的话,下次做手术的时候请告诉你的医生不用去洗手了。
上千老年人在逃离一场核事故的时候死亡了,而他们无一死于核污染。DDT是有害的,但是我却找不到任何说明DDT曾经直接致死的案例。在1940年,我们并没有对DDT的危害做任何的详细研究。在2002年,世界疾控中心做了研究并发表了一篇长达497页的关于DDT、DDE和DDD的毒性的报告。在2006年,世界卫生组织也结束了对DDT的调查,并且把它归类为轻微有害物质。也就是说,DDT在很多情况下,其实是功大于过的。
我们应当谨慎地使用DDT,因为它有优点,也有缺点。但是在蚊蝇成群的难民营里,DDT往往是能够拯救生命的最快也最便宜的方法。美国人、欧洲人,还有那些被恐惧驱使的政治家,他们拒绝接受世界疾控中心和世界卫生组织的研究报告,也不打算讨论使用DDT的可能。这就意味着很多需要公众支持的援助组织将无法使用这种明明很有效的方法来挽救生命。
有些时候恐惧和死亡率带来了监管方面的进步,但是有些时候,比如说福岛核电站事件和DDT这种对不可见物质的恐惧,反而给我们造成了伤害。
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自然环境正在恶化。但是正如地震比痢疾得到更多的媒体报道和关注一样,化学物质的污染比一些更有害的环境恶化,比如逐渐死亡的海床和过度捕鱼,得到了更多的关注。
人类的化学恐惧症还意味着,几乎每隔6个月就会有一篇新的科学发现来探讨我们常规食物中的某种微量化学物质可能是对人有害的。而事实上,要达到致死剂量,你必须连续三年每天吃两卡车同样的食物。你总会看到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拿着红酒,一脸严肃地讨论这种风险。人们对这种物质产生恐惧感,似乎只是由于它是化学物品。
最后让我们来讨论一下在西方人们近几年来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恐怖主义
如果有一类人能够最彻底地理解恐惧本能的威力的话,那么这类人一定不是记者,而是恐怖主义者。他们的名字就代表了一切。恐惧就是他们的目标。他们的成功就依赖于人们对各种事物的恐惧,人身伤害、失去自由、中毒或者被污染。
本书第二章关于负面思维的内容里面,恐怖主义绝对可以作为一个例外。这方面的情况确实是在变坏。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十分害怕呢?首先,在2016年,恐怖主义导致的死亡只占全世界死亡原因的万分之五。其次,它取决于你生活的国家。
美国马里兰大学的一群学者对1970年以来的恐怖主义事件做了详细的统计。他们的统计结果可以在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里面免费得到,这个数据库包含了17万条恐怖主义事件的详细信息。从这些信息里面你可以看到,在2007年到2016年这10年间,恐怖主义事件总共导致了全世界159000人的死亡。这个数字比10年前增长了三倍。就像埃博拉病毒一样,当一个数字在翻倍或者成三倍地增长的时候,我们当然会感到焦虑,并且希望能够弄明白它的真正含义。
研究恐怖主义活动数据
在本书的这部分内容中,所有的趋势都终结于2016年,因为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的数据只提供到2016年。这是因为研究者们非常仔细地分析了很多的数据来源,并且把其中的谣言和假信息剔除掉了。这些工作导致了数据的延迟。这是一种非常科学的研究方法和态度,但是我却不太同意这种方法。正如我们讨论过埃博拉病毒一样,如果我们在研究一件非常重要且令人担忧的事情的话,我们难道不是最需要及时的数据而不是完美的数据才能够及时采取行动吗?否则我们怎么能知道恐怖主义活动是在增多还是在减少呢?
维基百科包含了关于最近全世界发生的恐怖主义袭击的文章。很多志愿者非常快捷地进行更新,几乎在第一条新闻被报道出来之后的几分钟之内就可以在上面看到。我非常喜欢维基百科,如果信息来源是可靠的话,我们不需要等很久就可以看到趋势。为了验证数据的可靠性,我们比较了2015年维基百科的数据和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的数据。如果重合度接近百分之百,我们就有理由推测2016年和2017年维基百科的数据也是非常完整的。
结果我们却发现维基百科在不经意间制造了一种扭曲的世界观,而且这是一种从西方人视角产生的系统性的扭曲。准确地说是78%,维基百科资料中的死亡人数少了78%。几乎所有发生在西方国家的恐怖主义袭击导致的死亡都被记录了下来,但是在世界其他国家发生的恐怖主义袭击导致的死亡,只有25%被记录了下来。
无论我多么喜欢维基百科,我们仍然需要严肃的科学研究者来维护可靠的数据。而他们需要更多的资源和支持才能够更快地更新数据。
然而,虽然恐怖主义事件在世界范围内都在增多,在收入水平第四级的国家,这个数字却在降低。从2007年到2016年的10年间,在收入水平第四级的国家,总共有1439人在恐怖主义袭击事件中死亡。在那之前的10年,这个数字是4358人。这包括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在2001年的“9·11”事件,在那次恐怖袭击中,共计2996人死亡。如果我们剔除“9·11”事件的影响,我们会发现,在两个10年之内,在收入水平第四级的国家,死于恐怖袭击的人数并没有增加。而同一时期在收入水平第一、第二和第三级的国家,恐怖袭击导致的死亡人数都有巨大的增加。这些增加主要来源于五个国家:伊拉克(几乎占了增加数的一半)、阿富汗、尼日利亚、巴基斯坦和叙利亚。
2007年到2016年之间,在世界上最富裕的收入水平第四级的国家中恐怖袭击导致的死亡人数占全球恐怖袭击死亡人数的0.9%。这个数字在一个世纪以来持续下降。2001年以来,就从来没有任何恐怖分子可以通过劫持商业客机来杀害任何人。在收入水平第四级的国家,恐怖袭击导致的死亡是所有致死原因中最不重要的一个。过去的20年间,美国共有3172人死于恐怖袭击,平均每年159人。在这同样的时间段内,酗酒导致了140万人死亡,也就是平均每年69000人。但是这个比较并不十分科学,因为在酗酒的案例中,很多情况下,酗酒者本身就是受害者。如果要做个更科学的比较的话,最好选择那些受害者本身不是酗酒者的案例。比如交通事故或者谋杀。我们根据非常保守的估计,在美国每年会有7500人死于酒精引起的事故或谋杀。在美国,你的亲戚朋友死于酗酒的可能性会比死于恐怖袭击的可能性高50倍。
但是在收入水平第四级的国家,恐怖袭击事件会被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而酗酒导致的死亡事件则几乎得不到报道。而且在所有的机场,很严格的安检措施往往给人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在“9·11”袭击发生后的一周后,盖洛普的统计表明,51%的美国公众会担心自己的家人在恐怖袭击中受害。14年后,这个数据仍然保持一样——51%。今天的人们对恐怖袭击的恐惧程度正如在“9·11”发生一周之后的人们一样。
恐惧vs.危险:对真正危险的事情感到恐惧
在正常的情况下,恐惧本能对我们人类是有用的。但是恐惧本能往往对于我们理解这个世界起到反面作用。它误导我们的注意力去关注那些我们最害怕的事情,而不是那些真正危险的事情。
本章介绍了一些可怕的事件:自然灾害(1‰的致死原因)、飞机坠毁(1/10万的致死原因)、谋杀(7‰的致死原因)、核泄漏(0%致死原因)和恐怖主义(5‰的致死原因)。所有这些无一能够构成百分之一的致死原因,然而它们却得到了媒体的大量关注。当然我们应当致力于减少这些死亡的案例。但是我们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恐惧本能在多大程度上扭曲了我们的关注点。要想理解真正的生命威胁所在,并且有效地保护我们的家人,我们应该克制自己的恐惧本能,并实实在在地分析死亡原因。
因为恐惧和危险是两个不同概念。可怕的事情,仅仅给了我们一种危险的感觉,但是另外一些真正危险的事情则会威胁我们的生命。过度关注可怕的而不是危险的事情,就意味着我们把自己宝贵的注意力放在了错误的方向。恐惧曾经使得我在本应该给飞行员治疗低温综合征的时候误以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也使得人们在本应当关注正在荒漠化的海床和数百万人死于痢疾的时候,却去关注地震、飞机坠毁以及化学物质污染。我希望我的恐惧能够集中在今天真正的威胁上,而不是我们在进化过程中形成的本能。
实事求是的方法
要做到实事求是,就是当我们感到恐惧的时候,我们能够认识到我们害怕的事情不一定是真正危险的。我们对于暴力、受困以及污染的天然恐惧,会使我们习惯性地过度高估这些风险。
要想控制我们的恐惧本能,我们需要计算真实的风险。
·可怕的世界:恐惧vs.现实。我们感受到的世界,比真实的世界更可怕,这是因为我们注意到的信息都是被媒体精心选择过滤过的,而媒体刻意选择那些吓人的信息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风险=危险程度×发生的可能性。你面临的真实风险,并不取决于它看起来多么吓人,而在于两个因素:危险的程度和发生的概率。
·在采取行动之前,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当你在恐惧中的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不要在恐惧中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