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武帝之伐姚秦,魏明元虽以屈于兵力,未能救,然其心实未尝一日而忘南牧,故武帝甫崩,而兵衅即起。
《宋书·索虏传》云:高祖西伐长安,嗣先取姚兴女,乃遣十万骑屯结河北以救之,大为高祖所破。于是遣使求和。自是使命岁通。高祖遣殿中将军沈范、索季孙报使。反命,已至河,未济,嗣闻高祖崩问,追范等,绝和亲。大祖即位,方遣范等归。
《魏书·崔浩传》言:明元使大武监国后,闻宋武崩,欲取洛阳、虎牢、时为司州治。滑台。时为兖州治。浩曰:“陛下不以刘裕歘起,纳其使贡;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乘丧伐之,虽得之不令。宜遣人吊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灾,怖义风于天下。若此,则化被荆、扬,南金、象齿、羽毛之珍,可不求而自至。裕新死,党与未离,兵临其境,必相率拒战,功不可必。不如缓之,待其恶稔。如其强臣争权,变难必起,然后命将扬威,可不劳士卒,而收淮北之地。”
大宗锐意南伐,诘浩曰:“刘裕因姚兴死而灭其国,裕死,我伐之,何为不可?”浩固执曰:“兴死,二子交争,裕乃伐之。”大宗大怒,不从浩言,遂遣奚斤南伐。观此,可知其处心积虑,欲图河南矣。
南伐既决,议于监国之前,曰:“先攻城也?先略地也?”奚斤曰:“请先攻城。”浩曰:“南人长于守城,苻氏攻襄阳,经年不拔。今以大国之力,攻其小城,若不时克,挫损军势,敌得徐严而来,我怠彼锐,危道也。不如分军略地,至淮为限。列置守宰,收敛租谷。滑台、虎牢,反在军北,绝望南救,必沿河东走。若或不然,即是囿中之物。”公孙表请先图其城。
《表传》云:大宗以为掠地至淮,滑台等三城,自然面缚。表固执宜先攻城。大宗从之。观宋、魏后来兵事,浩议似是,然是时宋兵力尚强,魏兵力亦有限,既以徐严而来,我怠彼锐为惧,即略地至淮,又安能守?况未必能略地至淮邪?是时用兵,必争河南数重镇,其势然也。观明元自将南下,仍力攻滑台、虎牢可知。
往史所载名臣言论,颇多事后附会之谈。《浩传》所载浩先略地之议,盖鉴于瓜步之役,佛狸横肆杀掠,六州荒残,河南遂不可守,乃为是言,实则明元时所谓略地,不过如道武时长孙肥之所为,师速而捷,安足以决胜负?浩盖不欲虏之得志也,亦可见其乃心华夏矣。
魏南伐之将,为奚斤、周几、公孙表。永初三年,魏泰常七年。十月,斤等济河。攻滑台,不拔。求济师。明元遂自将南下。十一月,魏安颉等陷滑台。奚斤留公孙表守辎重,自率轻兵,徇下兖、豫。遂围虎牢。司州刺史毛德祖欲击之,虏退还滑台。十二月,明元至冀州。遣叔孙建等徇青、兖。兖州刺史徐琰奔彭城。建围青州刺史竺夔及济南大守垣苗于东阳。青州本治广固,武帝平南燕,夷其城,迁治东阳,在今山东益都县东。奚斤、公孙表复向虎牢。
景平元年,魏泰常八年。正月,魏将于栗?破金墉,见第三章第二节。河南大守王涓之弃城走。斤等遂进围虎牢。明元帝自率大众至邺,分兵击青州,又遣兵益虎牢之围。宋豫州刺史刘粹,时治县瓠。遣步骑五百据项,兖州刺史郑顺之戍湖陆;兵力皆薄。
南兖州刺史檀道济,徐州刺史王仲德率水军北救。至彭城,以青、司并急,而所领不多,不足分赴,青州道近,竺夔兵弱,乃先救青州。
四月,虏闻道济将至,焚攻具走。时东阳被攻日久,城转毁坏,战士多死伤,旦暮且陷,虽以救至获免,然其城遂不可守,竺夔乃移镇不其。汉县,在今山东即墨县西南。虏军径趋滑台。道济、仲德步兵乏粮,追之不及,停于湖陆。
明元帝率大众至虎牢。自督攻城,不能下。留三千人益奚斤,自向洛阳。遂渡河北归。滑台兵亦就奚斤,共攻虎牢。毛德祖劲兵战死殆尽。昼夜相拒,将士眼皆生疮。德祖恩德素结,众无离心。公孙表旋见杀。
《宋书·索虏传》云:表有权略,德祖以间杀之。《魏书·表传》则云:表以攻虎牢士卒多伤死获罪。二说自当以《魏书》为确,亦可见德祖拒守之功矣。然孤城无援,至闰四月,卒陷。德祖后殁于虏中。德祖初从武帝北伐,为王镇恶司马,为前锋。
史云:镇恶克立大功,盖德祖之力,实良将也,以无援弃之,亦可惜矣。魏既陷虎牢,使周几镇枋头而北归。奚斤之围虎牢也,尝南下许昌。颍川大守李元德败走。虏用庾龙为大守。刘粹遣兵袭斩之。至是,元德复戍许昌。仍除荥阳大守,督二郡军事。谓荥阳、颍川二郡。
十一月,周几遣军,并招集亡命攻许昌。元德奔项。虏又破汝阳、汉县,在今河南商水县西北。邵陵,汉县,见第三章第九节。毁钟离而还。钟离,汉县,在今安徽凤阳县东北。宋是时盖内衅正结,莫或以北方为意,故魏得以乘其隙也。自武帝灭南燕以来,江东之声势,未尝不震动北方,至此,虏始有以窥中国之浅深矣。
宋文帝与魏大武,同年建元。元嘉、始光。宋方尽力于景平逆党,魏亦北伐柔然,西攻赫连,故其初年,疆场无事。至元嘉七年,魏神?三年。文帝乃欲大举以复河南。是岁,三月,诏到彦之统徐州刺史王仲德、兖州刺史竺灵秀舟师入河。段宏精骑八千,直指虎牢。
豫州刺史刘德,劲勇一万,与相犄角。长沙王义欣武帝仲弟长沙景王道怜之子。出镇彭城,监诸军事。
文帝先遣殿中将军田奇告魏:“河南旧是宋土,中为彼所侵。今当修复旧境。不关河北。”
大武大怒,谓奇曰:“我生头发未燥,便闻河南是我家地,此岂可得?必进军,权当敛戍相避,须冬行地净,河冰合,自更取之。”
彦之进军,虏悉敛河南戍归北。彦之留朱修之序孙。守滑台,尹冲守虎牢,杜骥守金墉,而自还东平。汉国,治无盐,在今山东东平县东。晋治须昌,在今东平县西北。
十一月,虏将叔孙建、长孙道生济河。彦之将回师,垣护之以书谏,护之时以殿中将军随彦之北伐。谓宜使竺灵秀进滑台,助修之固守,而大军进拟河北。彦之不听,自历城焚舟,弃甲,南走彭城。历城,汉县,今山东历城县。时为兖州治。
竺灵秀亦弃须昌奔湖陆。于是洛阳、金墉、虎牢,并为魏将安颉及司马楚之所陷。杜骥奔走。尹冲众溃而死。颉与楚之遂攻滑台。宋遣檀道济往援。叔孙建、长孙道生拒之。道济兵寡,不得进。
八年,魏神?四年。二月,滑台陷。修之没虏。道济仅于历城全军而还。初遣彦之,资实甚盛,及还,凡百**尽,府藏为空。下狱免。竺灵秀以弃军伏诛。
宋师出虽无功,然魏人是时,亦未能经营河南,徒借数降人以守之而已。诸降人中,丧心病狂,甘心为虎作伥者,为司马楚之及刁雍。楚之,当司马休之之败,亡命汝、颍之间。后复收众据长社。奚斤略地河南,楚之请降。魏假以荆州刺史。大武初,征入朝。南藩诸将,表宋欲为寇,使楚之屯颍川以距之。
元嘉七年,到彦之溯河而西,楚之列守南岸,至于潼关。遂以其众从安颉。既破滑台,上疏请扫除南中,平一区宇。大武以兵久劳,不许。
刁雍,《魏书·传》云:兄逵,以刘裕负社钱,执而征焉。及裕诛桓玄,先诛刁氏。雍为畅故吏所匿,奔姚兴。泓灭,与司马休之等归魏。求于南境自效,大宗许之。遂于河、济之间,招集流散,扰动徐、兖。
泰常八年,大宗南幸邺,给五万骑,使别立军。遣助叔孙建攻东阳。雍招集谯、梁、彭、沛民五千余家,彭即彭城。置二十七营。迁镇济阴。汉梁国,后改为济阴郡,晋曰济阳。延和二年,宋元嘉十年。立徐州于外黄,置谯、梁、彭、沛四郡、九县,以雍为刺史。在镇七年,至大延四年,宋元嘉十五年。乃征还京师。真君十年,宋元嘉二十六年。复授徐、豫二州刺史。历五年乃去。时又有王慧龙者,其《传》云:自云愉之孙。刘裕微时,愉不为礼。及得志,愉合家见诛。
慧龙年十四,为沙门僧彬所匿。西上江陵,依叔祖忱故吏荆州前治中习辟疆。时刺史魏咏之卒,辟疆与江陵令罗修等谋举兵,推慧龙为盟主,袭州城。刘裕遣其弟道规为荆州,众遂不果。罗修将慧龙又与僧彬北诣鲁宗之。宗之资给,自虎牢奔姚兴。姚泓灭归国。鲁轨云:慧龙是王愉家竖,僧彬所通生也。
崔浩弟恬,以女妻之。大宗以为洛城镇将,配兵三千人,镇金墉。十余日,大宗崩,世祖即位,咸谓南人不宜委以师旅,遂停前授。久之,抗表愿得南垂自效。崔浩固言之,乃授南蛮校尉,安南大将军左长史。谢晦起兵,引为援。慧龙进围项城。晦败,乃班师。王玄谟寇滑台,与安颉等同讨之。拜荥阳大守。在位十年。
真君元年,宋元嘉十七年。拜虎牢镇都副将。未至镇卒。寇讚者,姚泓灭,秦、雍人千余家推为主,归魏。拜河南郡大守。其后秦、雍人来奔河南、荥阳、河内者,户至万数。拜讚南雍州刺史,于洛阳立雍之郡县以抚之。在州十七年。案慧龙为崔浩所拥右。
史言其自以遭难流离,常怀忧悴,乃作《祭伍子胥文》以见意。生一男一女,遂绝房室。布衣疏食,不参吉事。时制南人归国者,皆葬桑干,而慧龙临殁,乞葬河内。虽重私仇,似非全不知夷夏之辨者。
寇讚者,谦之之兄。观第六节所述,崔浩及谦之,皆有心于覆虏,则慧龙及,亦未必能为虏效死也。此外如司马天助、自云元显之子,魏尝以为青徐,又以为青、兖二州刺史。司马灵寿等,灵寿叔璠子,亦尝从安颉。则更微末不足道矣。此等人即不论其立心如何,其力亦不足用。故魏人是时,亦不能守河南,宋师至,即不得不敛戍以避。而惜乎宋之兵力,未能一举而大创之,使其马首不敢复南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