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宋武平南燕(1 / 1)

东晋国力,本不弱于僭伪诸国;而北方可乘之隙亦多;所以经略中原,迄无所就者,实以王敦、桓温等,别有用心,公忠之臣,如庾亮、殷浩等,又所值或非其时,所处或非其地,未获有所展布之故。

当五胡初起之时,中原丧乱未久,物力尚较丰盈;石虎、苻坚,又全据中原之地;图之庸或较难,至肥水战后,后燕、后秦诸国,则更非其伦矣。此时傥能北伐,奏绩自属不难;而其地近而易图者,尤莫如南燕,此所以桓玄平后仅五年,而刘裕遂奏削平之绩也。

刘敬宣等之奔南燕也,南燕侍中韩范上疏劝慕容德入寇。德命王公详议。咸以桓玄新得志,未可图,乃止。俄闻玄败,德乃以慕容镇为前锋,慕容钟为大都督,配以步卒二万,骑五千。刻期将发,而德寝疾,于是罢兵。

义熙元年,德死。此据《载记》,《通鉴》同,《本纪》在元兴三年十月。案《载记》记南燕之事,较《本纪》皆后一年。初,德兄北海王纳,苻坚破邺,以为广武大守。数岁去官,家于张掖。及慕容垂起兵,坚收纳及德诸子皆诛之。纳母公孙氏,以耄获免。纳妻段氏方娠,未决,囚于郡狱。狱掾呼延平,德故吏也,尝有死罪,德免之。

至是,将公孙及段氏逃于羌中,而生子焉。东归后,德名之曰超。超年十岁,公孙氏卒,平又将超母子,奔于吕光。吕隆降于姚兴,超随凉州人徙于长安。以诸父在东,深自晦匿。由是得去来无禁。德遣使迎之,超不告母妻而归。德无子,立超为大子。德死,超嗣伪位。

初,德从弟钟,累进策于德,德用之颇中,由是政无大小,皆以委之。超立,以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俄以为青州牧。外戚段宏为徐州。南燕五州:并州治阴平,汉侯国,后汉为县,晋废,在今江苏沭阳县西北。幽州治发干。徐州治莒。兖州治梁父,汉县,在今山东秦安县南。青州治东莱。而以公孙五楼为武卫将军,领屯骑校尉,内参政事。

钟、宏及兖州慕容法谋反。超遣慕容镇攻青州,慕容昱攻徐州,慕容凝、韩范攻兖州。钟奔后秦。宏奔魏。凝谋杀韩范,范知而攻之,凝奔法。范并其众,攻克兖州。凝奔后秦,法奔魏。公孙五楼为侍中、尚书,领左卫将军,专总朝政。兄归为冠军、常山公。叔父颓为武卫、兴乐公。五楼宗亲,皆夹辅左右。王公内外,无不惮之。

超母、妻先在长安,为姚兴所拘,兴责超称藩,求大乐诸妓。超送大乐百二十人。兴乃还其母、妻。《超载记》云:义熙五年,正旦,超朝群臣,闻乐作,叹音佾不备,悔送伎于兴,遣斛谷提、公孙归等入寇,陷宿豫,汉叴犹县,晋改曰宿豫,在今江苏宿迁县东南。大掠而去。简男女二千五百,付大乐教之。案兴责超称藩求伎时,又云:“若不可,便送吴口千人。”超遣群臣详议,段宏主掠吴口与之,尚书张华主降号,超从华议,可见其非欲构衅于晋。宿豫之衅,未知其由,谓由掠生口以备伎乐,恐未必然。超所掠乃生口,非乐工,岂有南人可教,北人不可教之理邪?超又遣公孙归等入济南,汉郡,今山东历城县。执大守赵元,略男女千余人而去。于是刘裕出师讨之。

四月,舟师发京都,溯淮入泗。五月,至下邳。留船舰辎重,步军进琅邪。所过皆筑城为守。超引见群臣,议距王师。

公孙五楼曰:“吴兵轻果,所利在战,初锋勇锐,不可争也。宜据大岘,在今山东临朐县东南。使不得入。旷日延时,沮其锐气。徐简精骑二千,循海而南,绝其粮道;别敕段晖,率兖州之军,缘山东下,腹背击之,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险自固。校其资储,余悉焚**。芟除粟苗,使敌无所资。坚壁清野,以待其衅,中策也。纵贼入岘,出城逆战,下策也。”

超曰:“京都殷盛,户口众多,非可一时入守。青苗布野,非可卒芟。纵令过岘,至于平地,徐以精骑践之,此成禽也。”

慕容镇曰:“若如圣旨,必须平原,用马为便。宜出岘逆战。战而不胜,犹可退守。不宜纵敌入岘,自诒窘逼。”超不从。

镇谓韩谟云:“主上既不能芟苗守险,又不肯徙民逃寇,酷似刘璋矣。”超闻而大怒,收镇下狱。乃摄莒、梁父二戍。修城隍,简士马,蓄锐以待之。

《宋书·武帝纪》云:初公将行,议者以为“贼闻大军远出,必不敢战。若不断大岘,当坚守广固,刈粟清野,以绝三军之资。非惟难以有功,将不能自反。”公曰:“我揣之熟矣。鲜卑贪,不及远。进利克获,退惜粟苗。谓我孤军远入,不能持久。不过进据临朐,汉县,今山东临朐县。退守广固。我一入岘,则人无退心。驱必死之众,向怀贰之虏,何忧不克?彼不能清野固守,为诸军保之。”公既入岘,举手指天曰:“吾事济矣。”此等皆附会之谈。

此行也,晋兵力颇厚,宋武用兵,又极严整;观其所过筑城为守可知。简骑二千,安能绝其粮道?民难一时入守,苗非仓卒可芟,亦自系实情。战既不如,守又难固,即据大岘,安能必晋兵之不入?弃大岘而悉力逆战,盖所谓以逸待劳;不胜即退守广固,则所守者小,为力较专;此亦未为非计。慕容镇之下狱,必别有其由,非徒以退有后言也。王师次东莞。超遣段晖、贺赖卢等六将,步骑五万,进据临朐。

王师度岘,超率卒四万就晖等。临朐有巨蔑水,去城四十里,超告公孙五楼,急往据之。孟龙符奔往争之,五楼乃退。众军步进,有车四千乘,分为两翼,方轨徐行,又以轻骑为游军。未及临朐数里,贼铁骑万余,前后交至。刘裕命刘藩等齐力击之。日向昃,又遣檀韶直趋临朐。即日陷城。超闻临朐拔,引众走。裕亲鼓之,贼乃大破。斩段晖。超奔还广固。徙郭内人,入保小城。使其尚书郎张纲乞师于姚兴。赦慕容镇,进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引见群臣谢之。

镇进曰:“内外之情,不可复恃。如闻西秦,自有内难,恐不暇分兵救人。正当更决一战,以争天命。今散卒还者,犹有数万,可悉出金帛、宫女,饵令一战。不可闭门,坐受围击。”

慕容惠曰:“今晋军乘胜,有陵人之气,败军之将,何以御之?秦虽与勃勃相持,不足为患;二国连衡;势成唇齿;今有寇难,秦必救我。但自古乞援,不遣大臣,则不致重兵。尚书令韩范,德望具瞻,燕、秦所重,宜遣乞援,以济时艰。”

于是遣范与王簿往。张纲自长安归,奔于刘裕。此据《晋书·载记》。《宋书·武帝纪》云:纲从长安还,泰山大守申宣执送之。右仆射张华,中丞封恺,并为裕军所获。裕令华、恺与超书,劝令早降。超乃诒裕书,请为藩臣,以大岘为界。并献马千匹,以通和好。裕弗许。

江南继兵,相寻而至。尚书张俊,自长安还,又降于裕。说裕密信诱韩范,啗以重利。“范来,则燕人绝望,自然降矣。”裕从之。表范为散骑常侍,遗书招之。时姚兴遣姚强率步骑一万,随范就姚绍于洛阳,并兵来援。会赫连勃勃大破秦军,兴追强还长安。范叹曰:“天其灭燕乎?”会得裕书,遂降于裕。

《宋书·武帝纪》云:录事参军刘穆之,有经略才具,公以为谋主,动止必谘焉。

时姚兴遣使告公曰:“慕容见与邻好;又以穷告急;今当遣铁骑十万,径据洛阳,晋军若不退者,便遣长驱而进。”

公呼兴使答曰:“语汝姚兴:我定燕之后,息甲三年,当平关、洛。今能自送,便可速来。”穆之闻有羌使,驰入,而公发遣已去。

穆之尤公曰:“常日事无大小,必赐与谋。此宜善详,云何卒尔?所答兴言,未能威敌,正足怒彼耳。若燕未可拔,羌救大至,不审何以待之?”

公笑曰:“此是兵机,非卿所解,故不语耳。夫兵贵神速,彼若审能遣救,必畏我知,宁容先遣信命?此是见我伐燕,内已怀惧,自张之辞耳。”此亦附会之谈。夏寇虽急,秦未必待姚强所率万人以自救。

晋当时兵力颇厚,而洛阳距广固遥远,即合姚绍,复何能为?然则姚兴之遣姚强,特聊以自解于韩范,本未必有救燕之意。遣使为请,必当逊顺其辞,不得如史之所云也。

明年,二月,城陷。超出亡,被获。送建康市斩之。时年二十六。案慕容超之亡,实处于势不可救。刘敬宣之奔慕容德也,尝结青州大姓诸省封,并要鲜卑大帅免逵谋灭德,推司马休之为主。刻日垂发。高雅之欲要刘轨。时轨为德司空,大被委任。

敬宣曰:“此公年老,有安齐志,不可告也。”雅之以为不然,告轨。轨果不从,谋颇泄,乃相与杀轨而去。至淮、泗间,会宋武平京口,即驰还。

当德之时,燕之易倾如此,超更何以自固乎?

《载记》谓超不恤政事,畋游是好,百姓苦之,此或在所不免,然五胡之酋,荒**暴虐,十倍于超者,则有之矣。史又咎超信任公孙五楼,五楼之于南燕,盖亦在外戚之列,特较段宏辈年少耳,非佞幸也。观慕容钟、慕容法、段宏、慕容凝之一时俱叛,则超之任新进而弃旧臣,亦必有不得已者。即其严刑峻法亦然。慕容钟等之叛也,超收其党侍中慕容统、右卫慕容根、散骑常侍段封诛之,车裂仆射封嵩于东门之外。超尝议复肉刑,下诏曰:“不忠不孝若封嵩之辈,枭斩不足以痛之,宜致烹、轘之法,亦可附之律条。”张纲为刘裕造攻具,超悬其母支解之。此固不免暴虐,亦有激而然也。

当危急时,其臣劝以出降,皆不肯听;及见执,刘裕数以不降之状,超神色自若,一无所言,惟以母托刘敬宣而已;在亡国之君中,固为有气节者。公孙五楼,始终尽忠于超;将亡之时,犹与贺赖卢为地道出战,使王师为之不利;亦为陈力授命之臣,未可以成败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