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久平:有爱的城市便无暇
一
这里是丹巴,风景如画,是一个被很多人向往和赞美着的地方,它是不能被垃圾污染的。—每一次,何久平看见地上的垃圾都会这么想,甚至每逢周末,他还会专门在山里捡垃圾。
看见他的人总笑着问他:“酒瓶子,你又捡垃圾啊?”
他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被人笑话是垃圾虫,他介意的只是这片生他养他的家园能否保持纯净如新。
捡来的垃圾也能被变废为宝,有时候,何久平会跟哥哥一起把能利用的垃圾DIY,家里的那把自制小风扇,可不就是他们的杰作?
何久平的爸爸是采石工,村里很多男人都去外面的城市打工了,但何爸爸放心不下孩子,所以选择了留在家里。
何久平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过,采石时产生的灰尘过多,吸入是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的,爸爸的寿命也许会因此缩短,可是,如果不采石,全家人的生活将会陷入危机,爸爸那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换取全家人的幸福啊!有时,何久平看着爸爸辛苦劳作的身影,会忍不住悄悄地抹眼泪。
贫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何久平小小年纪已经很懂事,做饭、洗衣、干农活,甚至帮爸爸采石,这些他都会。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奶奶,何久平时常帮着奶奶干活,还把大人们省给他吃的鸡蛋悄悄混在奶奶的食物里,让给奶奶吃。奶奶有时会给他零花钱,是硬塞给他的,他不肯要,就偷偷溜回奶奶身边,又把钱塞回奶奶的衣袋里。
何久平即将去北京参加《变形计》的消息在村子里传开了,大家都很羡慕他,可是,第一次离开家乡去那么远的地方,何久平不仅舍不得,他的兴奋里,还有对未知的惶恐。
那个从来都只是被框在电视屏幕里面的北京,那座人人都向往的繁华大都市,在那里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呢?
家乡的习俗是远行的时候不能哭泣,不能流眼泪,何久平离开那天,他只能坚持微笑着和家里人告别。他是个很喜欢笑的孩子,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惶恐的时候,很多时候,他都是用笑容来面对一切。大概也只有懂他的人,才能看穿他笑容背后的真实吧。
二
首都机场的大厅里,交换家庭的父母已经早早地等着迎接了。
远远的,何久平就看到一个笑容特别灿烂的叔叔在向他招手,“儿子,新儿子!”叔叔这么喊他。
何久平揣了一路的惶恐就被对方的笑容和亲切的称呼一扫而光了。
他跑过去给了胡爸爸胡妈妈一个热情的拥抱,也顺着对方的称呼喊了爸爸、妈妈,距离感又再度缩短了不少。
胡爸爸的车停在停车场,到停车场的时候,何久平有点顽皮地笑了笑,说:“你们先上车,先上吧。”
胡爸爸、胡妈妈互看了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车把车子挪出停车位的时候,何久平站在一旁,向着车里的人行了一个礼。胡爸爸、胡妈妈一看都乐了,后来何久平解释说,因为他的家乡丹巴是旅游区,旅游业带动了家乡的经济,他们对外来的游客充满了感激,所以学校教育孩子们,在路上看见来往的车辆一定要敬礼,以表示对客人真诚的欢迎和感谢。
胡爸爸胡妈妈的热情令何久平宾至如归,却也有些许不适应。他们带他去豪华的餐厅吃饭,为他准备了一间专属的卧室,还说要给他一张银行卡,将来他要是想来北京,只要跟他说一声,就会往卡里打钱,他随时都能来。胡爸爸还说,等他走的时候要送他一台电脑。
所有的这些都在刷新着何久平的认知,他觉得自己仿佛到了天堂。城市里的高楼霓虹看花了他的眼睛,满桌精美的菜肴也是他毕生都没有沾过的新奇,甚至还有人可以豪气到把电脑和银行卡当礼物送人,他大开眼界,却也有点不知所措。胡爸爸说的那些话,他甚至有点接不上来,他只能笑,再次用笑容来掩饰内心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第二天,胡妈妈带何久平去商场置办新衣新鞋,何久平看着鞋底的价签,惶恐得一直说不要;大人们还带他去看鸟巢,广场上有小孩在玩夜光飞碟,胡爸爸立刻给他买了。
胡妈妈还担心何久平异乡孤独,带他去楼下的小区玩。
几个小孩招呼何久平一起打篮球,何久平憨憨地笑着,却抱着栏杆,怎么也不肯加入。后来他走到一棵大树下,抬头看了看,两手抱住树干,腿一缩,竟然噌噌噌地就爬到树上去。
他踩着粗壮的横枝,在树上钻来爬去,身手很敏捷。那一瞬间他透过树叶的缝隙去看这片陌生的天空,这才恍惚觉得,北京的天空和丹巴虽有不同,却也有所相似。如果这棵树就是长在丹巴的,他想,他也许就会更自在了。
三
交大附中是胡家的孩子胡政尧就读的学校,于是何久平也被安排进了这所学校的初一二班读书。
从进校门到进教室,有很多年轻的孩子们在盯着穿藏服的何久平,还不停地问东问西。他知道大家是好意,但他似乎有点应付不过来。
更应付不过来的是,北京的高楼密密麻麻,大街小巷红灯绿灯,道路实在太复杂了,他穿梭在其间,竟然迷路了。
何久平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向路人求助。“叔叔,您能借我一下您的电话吗?”
大叔问:“电话啊?你要电话干吗?”
不善言辞的何久平尴尬地解释说自己迷路了,想打电话给妈妈。
大叔把电话借给了何久平,他问清楚路以后,紧张得几乎忘记了要跟那位好心的大叔说谢谢。
回到家里,不久又来了小客人,是胡家孩子胡政尧的好朋友。原来胡妈妈担心何久平一个人在这儿没有朋友相陪,特意邀请了陈家孩子来家里陪何久平。陈家楠是一个皮肤黑黑、说话语气很成熟的小大人,他拉着何久平,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那套人生观全都塞给他。他拍着胸脯说:“钱算个啥啊,像我,我不在乎钱。”
何久平不知道怎么把这个话接下去,只好再一次用笑容应对过去。
陈家楠跟胡政尧的关系很好,何久平来了北京,胡政尧去了丹巴,陈家楠觉得自己有义务替胡政尧招待这位远方来的客人,所以那天他特意推掉了和朋友的约会,一大早就赶到胡家,陪何久平去球场打高尔夫。
一行人做好了准备要去球场的时候,何久平却不见了。陈家楠四处寻找,最后在更衣室找到了他。陈家楠一看见何久平,虽然是笑脸相迎,肚子里却憋着气:“你躲在这儿干吗啊?”
何久平傻笑,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自己想躲在这小小的更衣室里面,像是迷路了,更像只是发呆。
陈家楠说:“我朋友要去英国,本来我今天是要陪他的,但是,为了你我跑过来了。我过来干什么呢?陪你吧?你在干什么呢?”
陈家楠的怨气从早晨就一直憋着了,因为自己的热脸贴了冷屁股,这天的何久平几乎没有怎么理他。但何久平看见陈家楠还是笑着说话,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对方的不满,也傻乎乎地笑着,回答他:“玩儿。”
陈家楠问:“那我呢?你把我丢到一边?”
何久平没再说什么,跟着就向胡爸爸学习打高尔夫。跟不用说话的高尔夫球一起玩耍似乎更令他自在,他再次忘记了陈家楠的存在。
陈家楠一个人蹲在球场边,一边看何久平打球,一边玩手机。一个小时之后,何久平总算是想起他来了,拿着球杆跑到球场边找他,说:“哥哥,你怎么不一起过去打球?”陈家楠的语气不无轻慢,说:“你自己去玩吧,我不喜欢玩这个。”
那时的何久平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即便是在劝陈家楠和他一起玩的时候,他也是背对着对方的。
他的肢体语言和嘴里说出的话,前者才是他内心更真实的表达。
他对陈家楠有种陌生甚至畏惧的感觉。
这种陌生,这种畏惧,应该更确切地解释为,他没有办法和一个与他在截然不同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沟通。
对方是一个可以拍着胸脯说我不在乎钱的人,口袋里随随便便掏出来的零花钱就能抵他几个月的生活费。虽然钱这种俗气的东西不应该成为隔开彼此的一种界限,但是,对何久平来讲,他觉得,仅仅从钱这一点上来说,他跟
陈家楠之间就已经有着太大的区别了。
四
母亲节那天,何久平带着来北京之前爸爸给他的一百块钱去了菜市场,他想买菜回家给胡妈妈做一顿节日晚餐。
做菜难不倒平时在家经常做家务的何久平,倒是买菜,那么大的菜市场,里面有太多他见所未见的新鲜蔬菜,看得他有点为难,不知道怎么挑。不过最终那顿饭菜还是在胡爸爸胡妈妈下班回家之前准备好了。
电话里,何久平有点激动地对胡妈妈说:“妈妈,你快回来吧,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胡妈妈和胡爸爸都知道那顿晚饭包含着怎样的心意,吃完饭两口子坐在沙发上沉思了很久,胡爸爸甚至忍不住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高尔夫球场那件事之后,陈家楠就不再搭理何久平了,何久平试过打电话给他,话没说上几句,陈家楠啪的就把电话挂了。何久平连着打了几次电话,向陈家楠道歉,少年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原谅何久平那天对他的无礼冷落。这一天,他又来了胡家,打算带何久平出去玩。
他们去了游戏厅,陈家楠玩游戏玩得正兴起的时候,突然发现何久平不见了。
陈家楠立刻就慌了,人是他从胡家带出来的,要是弄丢了,他回去怎么跟胡爸爸胡妈妈交代?
陈家楠着急地在商场里里外外寻找,最后总算是在商场外找到了何久平。
陈家楠一看到何久平就大骂,还推他:“你懂不懂礼貌?你要走?跟我说了吗?”
何久平委屈地辩解:“我说了。”
陈家楠继续大吼:“你什么时候说的?我听见了吗?我回答你了吗?”
何久平突然就哭了:“你回答了。你本来就回答了嘛!”
眼泪从他眼里哗哗地流下来,这是他来北京以后第一次哭。总是用笑容做掩饰的少年终于哭了。
剧组的工作人员看何久平哭得那么伤心,想开解他。少年坐在长椅上,倔强地没有直视镜头,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我回农村以后再也不来城市了。”
工作人员问:“为什么,城市那么可怕吗?”
何久平自己也说不清楚城市到底可怕在哪里,只是反复地强调说:“反正我觉得城市很可怕,除了这里的爸爸妈妈,其他人我一个都不喜欢。我很想很想回家了……”
他终于没再掩饰对这个陌生环境的抵触,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七天,豪华的饭局总是一次连着一次,胡爸爸胡妈妈总想给何久平尝最好的,带他去见识各种与他以往生活截然不同的东西。然而,却也是这些截然不同,总在频频冲击着何久平的内心。
他每次面对着用几千元买回来的美酒佳肴,总是在想,这一桌的花费,又该是爸爸在家乡采多久的石、吸多少的灰才能换来的呢?这七天自己在享受着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家乡的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是的,他很想家。很想很想。
那顿饭吃到一半,陈家楠忽然出现了。
他是来找何久平和解的。
两个少年彼此道了歉,终于化干戈为玉帛,陈家楠除了给何久平带了礼物,竟然还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塞给何久平。城里孩子的表达方式再次令他不知所措,虽然不肯接受,但钱还是被塞进了何久平的上衣口袋里。
五
七天的变形生活即将结束的时候,离开之前的告别是免不了的。何久平站在教室讲台上,面对下面那些既算不得陌生,但也不太熟悉的同学们,他第一次敞开了心扉:“我家在一个云雾缥缈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它就是号称‘美人谷’的丹巴。
“在那里,我有一个能够吃苦耐劳的爸爸,一个勤劳善良的妈妈。我爸爸每天到外打石头,因为打石头可以赚钱,赚了钱我们就可以有饭吃。但是,听说打石头的灰吸入身体以后,人的生命就会减短。我很心疼爸爸,为了爸爸,我要好好学习,等我长大了,爸爸就不用打石头了。
“来北京之前,我是一个只知道在山里疯玩的山里娃,来北京后,交大附中的同学老师们让我知道了山外的世界是多么的精彩。谢谢请我吃饭的小胖哥哥、教我游泳的美女姐姐,还有所有关心帮助我的同学老师们,我舍不得你们……”少年说到这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想用短暂的停顿来缓解自己内心情绪的波动,但声音里不无哽咽,“我舍不得北京的爸爸妈妈,但是我要回到丹巴去,回到那个云雾缥缈的地方。那里是我的根,我要在那里好好学习,将来就能和你们一样在城里上大学。也许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初一二班的同学们,再见!”
何久平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坐在他身后的同学们都低下了头,悄悄地擦眼泪。
终于还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少年哭着紧紧地拥抱胡妈妈。尽管曾经说过以后再也不来城市了、城市太可怕的话,尽管会在每一个独处的深夜里偷偷地想家,但是,当他真要离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其实对这里有太多的难舍。
何久平在胡爸爸胡妈妈曾经迎接过他的机场和他们告别了,背着书包、昂首挺胸远去的少年知道,七天虽然结束,但这段意外收获的情谊,却是一辈子都不会远去的。就像胡爸爸写给何久平的那句话一样:酒瓶子,爸爸妈妈随时欢迎你回家。
作者感想:
我并不觉得何久平对陈家楠的忽视是一种不礼貌,大概从节目里可以感受到,相比胡政尧对乡村的明明白白的抗拒,何久平来到城市,更多的是有一种内心不可对外人言说的惶恐和挣扎。他并不知道怎么处理跟新朋友的关系,他甚至也许在怀疑自己到底要不要、能不能在北京交上一个朋友。山里的孩子与城里的孩子互换体验生活是一件看似有趣,但对孩子们年幼的心灵却会有很大的冲击的事情,看节目的时候好几次忍不住掉眼泪,甚至还想,要是曾经那个小小年纪的自己也有一次这样的体验就好了,那一定会成为我这一生里一段十分难忘而珍贵的记忆。
特邀专家:柏燕谊(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放飞的青春”青少年心智成长训练营创始人)
在我看过的几期《变形计》节目中,何久平是唯一一个哭着说“回去以后我再也不要来城市”的农村孩子。
这个孩子表现出的,其实是人际关系建立能力的问题。
这个在风景优美的家乡可以怡然自得一个人捡垃圾,到了城市却总是紧张、抓不到与人交往的节奏,容易陷入自责、内疚,又容易对别人产生抗拒。
他好像缺乏跟同龄人相处的经验,没有和同伴交朋友的能力。
而这并不是何久平一个人的问题。
人际关系无能,究竟会给人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
曾经一位生物学的博士生来找我咨询,他说起自己在实验室的感受:
“我看着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心里就想我要不要过去跟他们说话,我是走过去说?还是坐在这儿说?我要是走过去人家会不会觉得很唐突,很生硬?我要是坐在这儿说人家会不会觉得我很骄傲,不礼貌?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就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个月,越想越纠结,最后,退学,回国。
这位博士的智商有问题?性格有问题?其实都不是。人际交往是能力的问题,而无关心智。
但现在家长往往很忽视培养孩子这方面的能力。
以前的孩子会通过跟兄弟姐妹打架、争资源来处理家庭情感关系,或者是跟小伙伴吵架、闹矛盾来建立社交能力。而现在大多数独生子女却是“圈养”。
“圈养”和“放养”最根本的区别是,在成年后的社会竞争过程中,你如何将你会的东西呈现给别人看,好让别人愿意与你协作—这就是人际交往能力,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情商”。
家长应该帮助孩子去建立社会关系,比如小的时候把孩子送到集体环境中。我不赞成家长因为一些社会新闻就不让孩子上幼儿园。因为上幼儿园并不只是让孩子去接受教育,更多的是让孩子体验喜怒哀乐、冲突矛盾,在与伙伴的相处过程中学会如何跟人打交道。
有的孩子在学校被孤立,或者和好朋友吵架,都会给孩子带来特别大的心理创伤,这就是安全感的丧失
。而好的人际关系能力能帮助构建这种社会交往中的安全感。
具有良好人际交往能力的孩子,当处于一个陌生环境、不知如何面对的时候,也很快就能交到朋友,得到心理和情感上的安慰,获得安全感;但如果没有这种能力,在陌生环境里体验到的艰难就会成倍地增加,当逐步积累的压力超过负荷后,就会像那位博士一样严重到放弃学业,像何久平那样不堪重负地崩溃痛哭。
当然培养人际交往能力也并不是让家长从小就教孩子油滑世故,而是要多一些正向的引导。
家长可以试着帮孩子报一些玩乐的兴趣班,鼓励孩子多参加朋友聚会,把孩子放到集体活动中去,让孩子有一种伙伴关系的意识和彼此交往的平台。
不过,在培养孩子的人际交往能力上,还有另一种倾向值得我们注意。
那就是:把大人在人际交往中的功利和焦虑传达给孩子。
其实在看节目的时候,我也留意到,那个因为何久平迟到或者没有按照他想象的那样来反应的时候,就发脾气的城市孩子,也不能说是具备了正常的人际交往能力。
“我一定要和某某成为朋友。”
“我一定要得到某某的喜欢。”
进而是:“我一定要赢得所有人的喜欢。”
这反而体现了城市孩子的一种焦虑—事情必须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他才有安全感,否则他的情绪就会变得很糟糕。
久平为什么觉得城市可怕?因为城里小伙伴给他呈现的就是这种危险又可怕、随时都会发生不好事情的印象,同时也折射出城里孩子的一种生存焦虑。
建立人际交往能力,并不是强求所有的孩子都在社会关系中如鱼得水。
因为每个孩子都是特别的,有的孩子像比尔??盖茨那样退学,有的孩子去参军,有的孩子去学体育,有的孩子去当明星……作为家长,都希望孩子能按部就班地过完这一生,希望他们是“正常”的成长状态,但每一种生命成长的轨迹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孩子身上不同于大众的独特,觉得无法面对,就企图把这份独特给剪掉,进而扼杀了孩子的无数可能性。
我们要尊重生命所呈现的各种形态。
其实,只要孩子的本质是善良的、勇敢的、坚强的,只要他行走的轨迹不是恶性的, 家长就应该给他更多的空间。
何久平如果在农村的环境里感到怡然自得,不必强求他拥有在城市中的生存能力。
还有喜欢独处、喜欢宅的孩子,让他慢慢去体验独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灌输给他“你待在家里就是一个绝对的失败者”,他也会有独属于自己的未来。
编导手记:你不知道的爱
彭锴??《变形计》编导
说实话,《天籁之爱》是我拍节目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拍到一半就想放弃的作品,当然,那时候还不称其为作品。
看官可能有所不知,《变形计》能有第七季,跟我们第六季的影响直接相关—第六季正是我们的团队第一次拍《变形计》。第一次,总是有些兴奋的,所以第六季在时隔多年后再度成功了!当时我们都以为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就算要做第七季,那也是一个月后再想的事吧?让人抓狂的消息这时候来了,得知第七季的任务时,离预定的播出日期都只有一个半月了!你会疯吗?我们疯了,疯一般地找人,找点!
是的,这次我们早就决定了要在首都北京找到城市主人公,原因很简单:这里的富二代多,而且在北京长大的孩子有种特别的感觉。找人的痛苦就随手翻过了,在中加学校,开明的校长把全校的调皮学生一个个叫出来跟我聊天……我记得有一个瘦瘦高高、帅气十足的男生,在学校除了不读书什么都干,看上去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小坏。他妈妈是小学老师,开着奔驰,也是个美女辣妈,非常开朗。对于孩子入选我们《变形计》,她也非常支持。运气如此之好,我简直喜出望外,立马收拾东西准备回去马上开拍。两个小时后,我刚从学校回到酒店,辣妈打电话来表示歉意,说孩子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坚决反对孩子上节目……
于是,十五分钟后,我又坐在了北方交大附中校长的办公室里,在这里,我看到了胡政尧。一米八二的他,身形和年纪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十四岁的他,全校闻名,没有一个老师愿意招惹,校长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他去变形,最好再也不要回来。而另一面,胡政尧的爸爸妈妈是我接触过的变形对象中最值得做朋友的人,对现实特别是中国的教育方式还有几分愤青式的感慨,胡妈能内能外,公司和家里都打理得得心应手,两个人共同的特点是做人大气慷慨,绝不苟且。
对于《变形计》,胡妈早就打定主意想送儿子去了,但胡政尧娇生惯养哪里愿意去受这个苦,一口就拒绝了!这次我们找上门,胡少爷表示很反感,摆出了高度不合作的态度,在胡妈尴尬的表情中,我深吸了一口气,“你有微博吗?”我问胡政尧。“有啊。”小胡果然搭腔了。你多少粉丝?哎呀,太少了……没关系啊,我关注你。好啊好啊。你想要多少粉丝?越多越好啊。哦,那你知道我拍的上一个《变形计》的主人公现在多少粉丝吗?他以前跟你一样,只有两百个,现在是三十万(这是两年半前的数字)!这时候我看到小胡眼睛都在发光,哈哈,跟我斗,你太嫩了!我不动声色。然后……然后在成为明星的**下,小胡喜滋滋地同意了!
《天籁之爱》的另一个主角是四川丹巴的藏族孩子何久平,我们有意选了这位对北京无限向往的藏族孩子。
看起来一切顺利,然而在正式开拍的第一天,胡政尧就让我们惊呆了!在这之前,我见过了太多叛逆的孩子,对这些青春期少年的种种顽劣或暴戾都有充分的心里预期,但是胡政尧在课堂上的肆无忌惮还是让我震惊了!监控摄像头传回来的画面,让我们坐在监控室的人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闹剧结束。我记得,负责监控的技术人员不敢相信地嘀咕了一句:“这是在演戏吧?”生活比戏剧更精彩。
拍《变形计》,当然是城市孩子在农村的经历要难拍一些。在我心目中,变形,指的就是城市孩子的变形,要让他变回一个青春少年应有的形,从颓然到上进,从暴戾到温暖,从冷漠到热情,从无力前行到朝气勃发!每个人都会说真人秀的魅力就在于真实,但每个做真人秀的导演都会去设计,区别只有高明与否。高明的设计让人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甚至连导演自己也不知道。"变形"交换的第三天,胡政尧在上学的路上开始烦躁不安,进而逃学,进而想退出节目,进而暴怒而攻击摄像师,最终在狂躁中逃跑下山……这一段,拍得惊心动魄,我们一个女编导甚至吓哭了,这是多么让人激动不已的情节啊!多少导演梦寐以求!可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是,拍不下去了……我甚至想过给老谢打电话说这一期别拍算了,会出人命的。真的,没有经历过那一幕的人永远不会懂,当时我的小伙伴们完全惊呆了,我强忍难以言说的情绪跟他们说,没事,我们继续,一组跟我去追胡政尧,摄像师回避一下先去休息……好吧,我想说,当我说的这些都成了节目中最精彩的部分时,我已经把当时的郁闷甩到了九霄云外!
丹巴的何久平在北京遭遇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乡村的阳光少年在城里也显露出了一些在乡下生活中无法发现的缺点,有人问我,乡村的孩子到城里来,过几天这么爽的日子后又回到家乡,是不是太残忍?我认真地回答说:人总是要长大的,城里的繁华和物欲,即使是乡村的孩子也能了解到,他们会看电视啊,所以,不要以为让他们游离在城市之外就是善良,早知道比晚知道好,他们长大了大多数会到城里去,让他们把城里的这段美好生活的体验当作他们的动力不好吗?何况,我们选的本来就是品学兼优阳光向上的孩子,他们具有坚韧不拔的奋斗精神呢!
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节目里打上自己深深的烙印,同样的,导演的性格特质也会深刻地影响节目品质。这是我做《变形计》最大的感受。我不喜欢刻意地设计,我愿意跟变形的孩子坦诚地分享成长的经历,我会试着把“坏孩子”当成好孩子来鼓励来要求来引导,真的,当“坏孩子”感觉到做好孩子的快乐时,他会乐此不疲!他就会是一个好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