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过完元旦,谭斌的Consulting Selling计划,规划准备良久,终于正式启动。
作为普达总公司主管业务和市场的副总,田军多少帮她在下面说了几句话,为她的工作剪除了不少障碍。阻力反而来自内部,以前总部曾尝试着推过类似业务,但本地的技术支持跟不上,最终往往无疾而终,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中国区收拾。
如今的各省销售队伍,听到“新解决方案”几个字就回避不迭。谭斌非常无奈,但相当理解,当初她做销售经理的时候,一切求稳,对待新产品或者新方案也是同样的态度。虽然处境艰难,但她还是竭力维持着信心,因为相信这是一个正确的商业方向。
中国地区找不到熟悉顾问型解决方案的产品经理,她费尽唇舌,终于从总部争取到几个专家到中国,去四个省公司进行前期的交流研讨。济南、武汉、成都,一路行来,交流的最后一站放在上海普达分公司。
普达的客户倒是很重视,组织得非常积极,但是交流当天,MPL这边却出了问题。几个上海地区的产品经理,临时一个个都找理由溜了号。没有了翻译,陪同的销售经理傻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给专家做翻译是件吃力的事,他们的谈话中充斥着大量专用词汇,翻译者不仅要熟悉这些词汇,还要有很好的现场中文组织能力。那几个产品经理也许是知难而退,也许是根本不想介入新业务,万般无奈之下,谭斌只好亲自上场。
她站在台侧尽量不引人注意,但还是夺去了专家的不少眼球。
销售出身的磨炼,让谭斌的措辞比产品经理们更加妥帖,一个星期的耳濡目染,临行前又花了几天工夫恶补了不少资料,她的技术专用词汇也朗朗上口,时不时蹦出个小段子,引得笑声一片,那天的交流效果,明显要比前几站好。
只是四名专家讲了整整七个小时,谭斌也站了七个小时,最后结束的时候,她的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谭斌的现场表现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吃饭的时候他坐在谭斌身边,问了她的背景,也问了不少关于中国的业务问题。这个人就是总部业务发展部门的头儿,Scott,一个不苟言笑的英国人。他这几天正好在上海开会,临时起意来参加技术交流,借此机会了解一下中国的客户现状。
交流结束,Scott和几位专家从上海直接离开中国,谭斌去机场相送,Scott拥抱谭斌,话说得意味深长:“Take care, girl, trust me, it will be ok。”
谭斌当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从机场回来,她径自回上海办公室处理白天耽搁的工作。
九点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正忙着回复邮件,有人走到身边,把一杯水放在她的手边:“Cherie,喝点儿水……”
谭斌抬头,旁边站着的,竟是于晓波。
“你还没走呢?”她不经意地问。
“今天的事我刚听说,”于晓波一脸歉意,“让你受累了,我替他们道个歉。”
“那件事啊,”谭斌微笑,“没关系,他们都忙吧。”类似这种小事,她早就懒得生气,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明天下午我约了普达的上海老总谈今年的计划,你做好准备,给他讲讲我们的Consulting Solution。”
“真的?”谭斌惊喜地站起来。
如果于晓波肯出手相助,凭着他在上海客户中多年的人脉,这件事会容易很多。只要能拿下销售合同,她也并不想追究他是投桃报李,还是另有所图。
“真的。”于晓波抬腿坐在桌子上,认真地说。
“能问一下,为什么良心发现吗?”
“没什么,东区上半年的销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story,公司今年的大方向是转型,多少配合一下。”于晓波回答。
谭斌瞟他一眼,笑着说:“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于晓波这个人,看似与世无争,平和安静,半年多相处下来,谭斌才看清他绵里藏针的本质,实在是大智若愚的典范。但他确实是踏实做事的人,工作能力也很强,和他的合作,是非常愉快的经历。谭斌在上海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安排两个东方区的产品经理和销售经理,一直跟在她身边,所有琐事都安排得周密妥帖。
元旦过后的第三周,已
临近春节,谭斌在上海、杭州两地签下两份合同,中国区由此成为MPL全球第一个签订顾问型解决方案商业合同的地区,顾问型销售模式在中国的前景渐现曙光。
02
等谭斌回到北京,正赶上MPL大中国区的一场人事地震。新的组织架构宣布了。
首席执行官李海洋隐忍半年,借助去年集采事件对刘秉康的负面影响,终于把这盘棋彻底翻了过来。完全掌权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依然是血洗管理层,换上他自上任以后悄悄培养起来的亲信。
各个大区不再设置销售总监一职,取而代之的是大区经理,除了销售队伍,售前和售后全部纳入其管辖之下,均直接向李海洋报告。中国区原有的销售总经理职位,不复存在,刘秉康时期的管理风格与各项流程,也随之烟消云散。
关于大区经理的人选,各种版本的臆测和谣言流传半个月之后,终于尘埃落定。
原三大区的销售总监,只有作风一向低调的于晓波没有改变,原地就任东方区经理,创下了MPL中国一个不倒翁的神话。
原南方区销售总监曾志强转做第三方合作管理的总监,南方区经理的职位,由原产品部经理Philip担任,这是一个香港人,在李海洋的势力开始加强时,风向转得最快的一个。
北方区的经理由外部空降,一周后即将上任。新组织架构中,没有原销售代总监乔利维的任何位置。他在刘秉康和李海洋权力僵持的阶段,明显站错了队,又表现得太高调,已被结结实实贴上刘秉康的标签,连曾志强那样转换职位的机会都没有得到。乔利维在新架构宣布的第二天,递上辞职书就此消失。
其他各部门的经理也各有调整,李海洋以雷厉风行之势,迅速完成了他的权力洗牌。
他曾对谭斌提过的大客户部,也赫然出现在新的组织结构中,大客户部经理一职,却标着NN(暂缺)两字。他没有对谭斌食言,依然在等她的答复。这个部门虽然与各大区经理平级,但是直线经理却是总部的大客户部经理,仅仅虚线向中国区CEO报告。
谭斌看戏一样远远观看着这场生旦净末丑齐全的闹剧,想起自己也曾在其中乐此不疲地演出过,不禁哑然失笑。
此事无关风和月,胜败输赢皆是局,人人都是其中不能自已的棋子,而坐庄的永远是资本。但资本总是以为驾驭了股权就驾驭了一切,其实一个企业的成功不在资本,更在于人心。看破这一点,谭斌相信自己今后能更从容地面对挫折和荣誉。
至于大客户部经理的职位,谭斌反复考虑过。那个职位作为总部和中国区的接口,其实就是总部放置在中国区的一个监控镜头,便于总部随时了解中国区大项目的进展情况,及时控制。这就要求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必须做到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才能够在总部和中国区的利益夹缝中生存。她自问并不是符合要求的拔尖人才,不知道李海洋选择她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难道仅仅因为确信她会因感激他的提拔而完全听话?所以她一直在犹豫,没有给李海洋正式的答复。
静静面对最新的组织结构图,谭斌看了许久,在下定决心的同时,她关掉电脑,收拾干净桌面,按时下班回家。
这段日子,除了出差在外,没有什么事比回家更让她挂心。
程睿敏一直处于静养阶段,每天只能在家处理半天公务。好在春节前事情不多,除了必须由他亲自批复的文件,秘书会及时送到家里来,其他业务基本可以利用远端网络解决。
更多的时候,谭斌就是他的秘书,他口述,她帮着起草邮件或者一些文件。草稿递到他眼前,谭斌经常能听到类似的挑剔:“谭斌,你这拼写错误也太多了吧,怎么在外企混了五年?”
谭斌忍无可忍,扑过去打他:“我帮你做事,一分钱不拿,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呀?”
程睿敏就势搂住她,然后她听到他说:“丫头,你这两个月心太闲,已经开始长肉了,当心吃成个小胖子,我就不要你了。”
谭斌心头刚浮起的柔情蜜意被打压得无影无踪,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春节假期前,办公室里人心渐散,小年这天,谭斌收到一份来自总部的邮件,发信人是Scott,总部业务发展部的经理。每次看到这个名字,谭斌都能想起他那口标准的BBC口音。
Scott在邮件里说,下半年起,全球几个重点地
区的分公司,业务模式将会有重大变化。涉及相应的管理方式和流程的改变,需要这些分公司的协助,他看过谭斌的简历,感觉非常满意,问她是否有兴趣到总部工作六到八个月。
把这封不长的邮件反复看了几遍,谭斌非常心动,如果接受这份工作,对她的人脉和发展将有极大的帮助,也是她重新开始的最好机会。
而且总部所在的国家,是个风景极度秀丽的地方,每次出差来去匆匆,谭斌都遗憾不能多停留一段日子,细细感受湖光山色。
她甚至觉得,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机会。但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写了一封措辞委婉的回信给Scott,拒绝了这份工作。程睿敏的身体还在恢复阶段,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离开中国。
谭斌没有想到,Scott的电话居然追到了家里,她只能按照邮件里的回答再重复一遍。
Scott却不肯放弃:“我听得出来,Cherie,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逼得谭斌说了实话:“Scott,我非常感激你的欣赏,我也非常愿意在你身边工作,但是我的家人在中国,我离不开他们。”
这个理由一摆出来,Scott只好遗憾地挂上电话。
谭斌放下手机愣了半天,才翻开书桌上的GMAT考试指导书。上个星期她已经正式回复了李海洋,考虑到自己经验有限,暂不接受大客户部经理的职位,李海洋便知她已萌生离意。这段日子确实已有猎头开始同她接触,除了同类外企的类似职位,甚至还有众诚公司以大区经理位置殷殷伸出的橄榄枝。但是谭斌深知自己在外企多年,早已被打磨成一颗只适合外企的螺丝钉,离开这台独特的大机器,只怕会水土不服。前面几代外企人飞蛾扑火式空降民企的教训,早已给后辈敲响了慎重的警钟。至于其他外企,职位类似,工作环境换汤不换药,福利和薪金都差不多,都不是特别好的跳槽理由。考虑很久,趁着春节前的闲暇,她开始准备GMAT考试,打算申请北大光华管理学院脱产MBA,作为跳槽之外的第二选择。
一道简单的逻辑题,连看几遍不得要领,谭斌不禁有点急躁,明白自己多少还是在为放弃的机会而遗憾。她微微叹息一声,抬起双臂向后伸个懒腰,动作忽然在空中顿住。
程睿敏正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她。
谭斌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不带这么吓人的。”
程睿敏走过来,双手落在谭斌的肩膀上,拨开长发,轻轻摩挲着她的颈背:“我站这儿半天了,是你太专心。”
谭斌拉过他的手贴在脸上:“刚才你都听见了?怕不怕?我这辈子吃定你了。”
程睿敏却说:“把电话打回去,告诉他你愿意接受这个职位。”“你抽风啊?”谭斌白他一眼,“你是不是想把我远远打发走,好趁着春天开几朵小桃花?”
程睿敏在她身边坐下:“谭斌,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好严肃,你前女朋友回头求复合了?”
“你正经点儿。”
“那就是你有个私生子,哇噻,太劲爆了,男的女的?”
“死丫头,”程睿敏看着她啼笑皆非,“你听好了,我已经递了辞职信,后半辈子靠你养了。”
谭斌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儿跳起来:“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一场病想开了,毕业十几年,一直在路上不停地走,我很累,想休息一段时间,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也好好考虑一下今后的个人发展方向。”
“你那荷兰老板肯放你吗?”
“他当然不肯呐,不过明天他一定会同意。”
“为什么?说说理由。”
“我去跟他说,老婆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你也知道,family first,在欧洲人眼里,是优先级别最高的原则。”
“呸,谁是你老婆?”谭斌笑着揪住他的耳朵。
窗外的景色依旧带着冬日的苍白和寒冷,她却明明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寻找那个能让自己像花一样盛开的人。虽然花开花落,是逃避不过的规律,但是这一次,谭斌决定尽情享受她的花开时节。
原来世间最好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你让我成为最好的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