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野狗吠声报凶信(1 / 1)

第十章

野狗吠声报凶信

两个孩子吓得说不出活来,只是飞也似的朝着村里跑呀,跑呀。他们不时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看一眼,好像担心后面有人跟着似的。小路前面每隆起一根树桩,他们就以为是一个人,一个敌人,吓得连气都不敢出。他们跑过村外几处农舍的时候,惹得那里的看家狗汪汪叫起来,他们听了犹如脚上插上了翅膀。

“但愿能坚持跑到老制革坊!”汤姆上气不接下气,低声说,“我快要挺不住了。”

哈克贝利气喘吁吁,答不上来。他们用眼睛盯着那个希望中的目的地,朝着那里拼命跑过去。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终于胸靠胸地冲进了那扇开着的门,扑倒在里面那个可以庇护他们的阴影里,又宽慰,又疲惫。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心跳慢下来,汤姆低声说:

“哈克贝利,你看这事儿会有什么结果?”

“要是鲁滨孙医生死了,我看凶手是要上绞架的。”

“你真这么认为?”

“哎呀,我清楚得很,汤姆。”

汤姆思索片刻,然后说:

“谁去告发呢?我们吗?”

“你说什么呀?要是发生什么意外,英琼·乔不上绞架,那可怎么办呢?哎呀,他总有一天会把我们干掉的,这是有绝对把握的。”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呢,哈克。”

“谁想告,就让穆夫·波特去告吧,他要是傻到这种地步的话。他老是喝得醉醺醺的。”

汤姆没有做声——他继续思考着。不一会儿,他低声说:

“哈克,穆夫·波特不知道杀人的事儿,他怎么去告呀?”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英琼·乔杀人的时候他刚刚挨一板子,你想他还看得见什么吗?你想他还会知道什么吗?”

“天哪,你说得对,汤姆!”

“还有,你听我讲——那一板子也许把他也打死了呢!”

“不会的,这不大可能,汤姆。他喝醉了,我看得出来。再说,他老是喝醉。嗯,爸爸喝醉的时候,你就是搬一座教堂砸在他的头上,他也不在乎。那话是他自个儿说的。穆夫·波特当然也是一样。不过,一个人要是一点儿酒也没有喝的话,我看,那一下子说不定会送他命的。我也不知道。”

汤姆又默默地思考片刻,然后说:

“哈基,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汤姆,我们绝对不能说出去。你是知道的,我们要是把这事儿捅出去,而他们又没有把那个印第安鬼吊死,他就会把我们溺死,就像溺死两只猫那样,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嗨,听我说,汤姆,我们得互相发誓——我们非那么做不可——发誓保守秘密。”

“我赞成,这办法太好了。是不是就举起手,发誓说,我们——”

“哦,不行,这件事可不能这么办。要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倒还差不多——尤其是跟女孩子们,反正她们是不守信用的,她们一发脾气,就会把事情全捅出去——像这么大的事儿,非得写下来,还得用血签上名字。”

汤姆全身心地赞成这个主意。这时候夜深人静,一片漆黑,处境险恶。那时间,那气氛,那环境,与这种做法完全吻合。他在月光下拾起一片干净的松树皮,从衣袋里掏出一小块“红赭石”,借着月光认认真真地写起来。他每次划下去的时候慢慢的,还把舌头夹在牙齿中间一咬一咬地帮着用力,钩上来的时候就松一松劲儿,最后涂出下面几行字:

哈克·费恩和汤姆·索亚立誓:他们决心对此事守口

如瓶;如有泄露,情愿当场倒地而死,化为泥土。

哈克贝利对汤姆的书法之娴熟、语言之庄严,感到由衷的钦佩。他立即从翻领上拔下一根别针,准备刺自己的肉,但是汤姆说:

“慢着!这可使不得。别针是铜的,说不定上面有铜绿。”

“什么是铜绿?”

“一种有毒的东西,就这么回事。只要吞下一点儿试一试,你就明白了。”

于是,汤姆取下一根针,解掉缠在上面的线。两个孩子分别刺着自己的大拇指头,挤出一滴血来。挤了多次以后,汤姆用小指头做笔,终于签上自己名字的开头字母。然后,他教哈克贝利怎样写他名字的开头字母H和F。誓词完成了。他们把树皮埋在墙边的土里,还搞了个吓人的仪式,念了几句咒语,这样,套在他们舌头上的锁链算是锁上了,钥匙也被扔掉了。

这时候,有个黑影从另一头的洞里偷偷爬进这栋破房子,但是他们没有发觉。

“汤姆,”哈克贝利悄悄说,“我们已经发过誓,是不是就保证我们永远不说出去——永远?”

“那当然啰。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得保守秘密。要不然我们就会倒地而死,难道你还不明白?”

“明白,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又交头接耳地聊了片刻。不一会儿,有一条狗发出一阵长长的、凄厉的嚎叫声,就在外面——就在离他们不到十英尺的地方。两个孩子一阵惊慌,突然紧紧地抱在一起。

“它在朝我们当中谁叫呀?”哈克贝利气咻咻地说。

“我也不知道,你去朝那缝里瞧瞧吧,快!”

“不,还是你去吧,汤姆!”

“我可不敢,我不敢去,哈克!”

“去吧,汤姆,又在叫了!”

“哦,天哪,真是谢天谢地!”汤姆低声说,“我听出声音来了。原来是布尔·哈比森呀。”

“哦,那还算好——告诉你吧,汤姆,我差一点儿给吓死。我满以为是一条野狗呢。”

那条狗又叫了一阵。两个孩子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哦,天哪!那不是布尔·哈比森!”哈克贝利低声说,“快去瞧一瞧吧,汤姆!”

汤姆吓得直发抖,不过还是顺从了,他把眼睛贴在缝上往外看。他说话的时候,说得很轻,几乎听不清楚:

“哦,哈克,果真是一条野狗!”

“快,汤姆,快!瞧瞧它在朝谁叫。”

“哈克,它准是在朝我们两个人叫——我们待在一块儿嘛。”

“哦,汤姆,我看我们完蛋了。我想,我死后去那儿是没有疑问的,我的罪孽太深重。”

“老天啊!我老是逃学,什么不该干的事我都干了,这是报应啊。我要是想当乖孩子的话,本来满可以像锡德那样当个乖孩子的。可是,我当然不乐意。不过,要是躲得过这场灾难的话,我保证高高兴兴地去上主日学校!”说着,汤姆抽了抽鼻子。

“你还不乖?”哈克贝利也抽起鼻子,“该死的,汤姆·索亚,跟我比起来,你算很乖了。啊,天哪,天哪,天哪,要是我有你的一半运气就好了。”

汤姆忍住眼泪,低声说:

“瞧呀,哈基,瞧呀!它是背对着我们呢!”

哈基看了一眼,心里高兴起来。

“嘿,真的,哎呀!它刚才也是那样的吗?”

“是的。可是我真糊涂,竟然想不到。哦,这太棒了,你要知道。不过,它到底在朝谁叫呢?”

那条狗不叫了。汤姆竖起耳朵听着。

“嘘!什么声音?”他悄悄说。

“听上去像——像是猪猡在叫。不——是有人在打呼噜,汤姆。”

“一点儿不错!人在哪儿呢,哈克?”

“我看是在房子那头。反正听上去像。爸爸过去有时候在那儿睡,跟猪猡睡在一块儿,可是,哎呀,他打起呼噜来是惊天动地的。再说,我看他现在也不大回村里来。”

两个孩子的冒险精神又上来了。

“哈基,我要是走在头里,你敢过去吗?”

“我不大想去。汤姆,万一是英琼·乔,那怎么办呢?”

汤姆有点儿怕了。然而,没过多久,**力又大起来,两个孩子一致同意去试一试,并且约定,只要鼾声一停,他们拔腿就跑。于是,他们一前一后,踮着脚尖悄悄走过去。他们走到离那个打鼾的人不到五步路的地方时,汤姆踩到一根树枝,啪的一声,树枝断了。那个人哼哼一声,扭动一下身体,月光照着了他的脸。原来是穆夫·波特。那个人移动身体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吓呆了,以为这下完了,不过现在已经不怕了。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过檐板上的破洞往外走,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停下来,然后做了临别前的交谈。一阵长长的、凄厉的嚎叫声又一次响彻夜空!他们回过头来,只见那条陌生的狗站在那里,离波特睡觉的地方只有几英尺,面朝着他,鼻子向着天空。

“哦,见鬼,原来在朝着他叫呀!”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喂,汤姆——听人说,两个星期以前,有条野狗半夜前后围着约翰尼·米勒家叫;当天晚上,还有一只夜莺飞过来停在栏杆上叫。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死人呀。”

“嘿,我知道。就算没有死人吧。可是,就在后来的星期六,格雷西·米勒不是跌在灶间的火堆里,给烧坏了吗?”

“不错,可是她没有死呀。再说,她也快痊愈了。”

“好啊,等着瞧吧,反正她是死定了,跟穆夫·波特一样是死定了。那话是黑鬼们说的,他们对这种事情可是很在行呢,哈克。”

然后,他们就心事重重地分头离去。当汤姆爬进卧室窗子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他小心翼翼地脱掉衣服,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他庆幸谁也没有发现他晚上跑出去。他还不知道,轻轻打鼾的锡德其实是醒着的。他已经醒了一个钟头了。

当汤姆醒来的时候,锡德已经穿好衣服走了。看天色,时间已经不早,看气氛,也已经很晚。他吃了一惊。他们干吗不叫醒他呀——难道还像往常那样,要等他起床以后再惩罚他?想到这里,他感到有一种不祥之兆。不到五分钟,他已经穿上衣服,走下楼来。他感到腰酸背痛,昏昏沉沉的。全家人仍然围坐在餐桌旁,不过他们已经吃完早饭。没有人责备他,但他们都避而不看他。那种肃静的气氛倒使那个做亏心事的人一下子凉到心里。他坐下身来,装出很高兴的样子,那是很难的事,可是谁也没有露出笑容,谁也没有理睬他。他陷入沉默,情绪低落到极点。

早饭以后,姨妈把他叫到一边。汤姆几乎满怀希望,她会揍他一顿。可是她没有。姨妈朝他流下眼泪,问他怎么能那样伤她这个老太婆的心。最后,她说,她听由他去继续胡作非为,毁掉自己的一生,让她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伤心地死去,反正她再说也是白费口舌。听了这番话,汤姆的心比身体还要酸痛,比挨一千鞭子还要难受。他哭了,他恳求宽恕,一次又一次地保证悔过自新。然后姨妈放他走了。他觉得,他并没有完全得到宽恕,只是勉强与姨妈建立了信任感。

他离开餐桌的时候心境特别不好,甚至没有想到要去找锡德算账。因此,后者匆匆溜出后门是没有必要的。他闷闷不乐地来到学校,跟乔·哈珀一起挨了鞭子,因为前一天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来上学。看样子他心里想着更苦恼的事,对挨鞭子那类小事已经根本不放在心上。然后,他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两肘支着课桌,双手托着下巴,眼睛呆呆地盯着墙壁。他已经痛苦到极点,无法承受更多的痛苦。他的胳膊肘碰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伤心地回过身来,叹一口气,拿起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包在纸里。他打开纸包,一声长叹,他的心碎了。纸里包着他那个薪架上的铜把手!

最后这根羽毛终于把骆驼背压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