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突然移驾北平是有其政治背景的。
一九二九年三月突然爆发的蒋桂战争,蒋介石获利是最多的。战前,他在北方利用桂系与唐生智的矛盾,起用唐生智,驱逐白崇禧,险些置白于死地,并把河北的一些地盘抢到了手。接着,又诱骗李济深来南京,猝然发难,扣李于汤山,借以分化粤系,拆散粤桂联盟,孤立桂系。然后迅然发兵两湖,借李明瑞倒戈之机,一举击溃桂系的军事集团。兵不血刃而定武汉。
与此同时,老谋深算的蒋介石识破了冯玉祥坐收渔利的意图,利用其部下不愿回西北过艰苦生活的心理,收买了西北军的重要将领韩复榘和石友三,使其在冯玉祥下令驻防山东、河南的西北军西撤的时候,突然叛冯投蒋。这样,他又没费一兵一卒,占领了鲁豫两省的大片土地。并强令冯玉祥下野,出洋考察。
但是,令他疑惑不解的是,冯玉祥明知阎锡山是自己的宿敌,为何还要冒险去山西,结果落得个被软禁五台山县的建安村。如果说阎锡山此举是真心拥护中央,他为何不把冯玉祥解到南京,听候中央的发落?他所谓的愿作调停人,并劝冯玉祥出国游历,以息争端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更使蒋介石起疑的是,阎锡山突然发来电文,请蒋介石准其偕同冯玉祥一道出洋考察,并声明在出国前须检查身体,随即赴北平住进了德国医院。他拿着这份电文久久沉思不语,实在弄不清这位工于计谋的阎老西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遂又把心腹谋士张群、戴季陶、吴稚晖等人召到官邸密议,统一了如下的见解:
冯玉祥赴晋拉阎是权宜之计,在韩复榘、石友三叛冯投蒋、西北军受到严重创伤的今天,只有拉阎锡山下水——一块倒蒋,自己才有出路;阎锡山软禁冯玉祥之举,是要挟中央的有力砝码,如果中央趁势消灭晋军,他则和冯玉祥结成反蒋的统一战线;如果蒋介石的中央肯于给晋军更多的好处,他就不动声色,保持目前都倚重于他的有力局面;阎锡山声称偕同冯玉祥出洋考察是烟幕弹,目的在于去北平探听各国使节对战事的态度,可能的情况下,还会密访在北戴河静观战事态势的张学良,离间东北军和中央目前所保持的和谐格局。
对此,蒋介石再也坐不住了,遂做出了北上北平的决定。
行前的一天晚上,蒋介石早早地倒在了**,独自思索北上的应变之计。然而客厅中那温暖、甜蜜的《圣母颂》的钢琴声绵绵不息,搅得他的心思难以集中。一年多的所谓夫妻生活,蒋介石觉察到了宋美龄不甘于充当自己英文秘书的角色。事实上,她正在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美国人交往,利用一切舆论工具有意提高身价;近来战事频繁,财政支付巨大,宋美龄利用其兄宋子文这位财神爷紧紧拉住了江浙财团,为蒋介石赢得战争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蒋介石越发地要刮目相看这位政治妻子宋美龄了!
宋美龄于政治一道有着超人的聪明之处,她不仅能正确地分析局势的发展,而且还能准确地掌握蒋介石的心术和权谋,经常于谈笑之中帮蒋介石排解政治上的难题,逐渐地变成了蒋介石在政治上不可缺少的贤内助了!就要北上了,蒋介石很希望听听宋美龄的意见。可她今天好像是有意作祟似的,竟然还有心思坐在钢琴前边,从容不迫地弹奏着她喜爱的乐曲《圣母颂》!
琴声终于消逝了,卧室的门缓缓地打开,宋美龄笑靥可掬地走了进来。倒在**的蒋介石蓦地坐起,有些急不可耐地说:“夫人!我等候多时了。”
宋美龄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点燃了一支喜爱抽的英国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复又吐向空中,她望着渐渐地扩散开来的烟雾,慢悠悠地说:“你还没睡?有什么心思吧?”
蒋介石向后一倒,背倚着那松软的睡枕,说:“你说说看,我现在有什么心思吧?”
“一、担心此次北平之行,诡计多端的阎锡山不肯就范,对吧?”
蒋介石先是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这潜台词是:“这是世人皆知的事,还用说吗?”但是,当他再一品味这话的语气,遂又有意地说:
“夫人,你说我的北平之行胜算多于失败呢,还是失败多于胜算?”
“对离间阎锡山和冯玉祥,我从不怀疑你的胜利。但是如何在其基础上削弱阎锡山的势力,准确地说,在削弱这位视财如命的阎老西的经济命脉方面,你连想都不曾想过,那只有失败一途了。”
蒋介石非常清楚宋美龄所说的事情,即阎锡山兼任平津卫戍总司令以后,平津两市的税款从未上交中央,一直留用于晋军的发展。这样做的结果,肥了阎锡山,却减少了中央很大的一笔收入,长此以往,结果是不堪设想的。可是苦于时局的艰危,蒋介石也只好吃个哑巴亏了。今天,宋美龄突然提起此事,他敏感地觉察到他的两位财神爷——孔祥熙和宋子文一定想出了解决的办法。为了通过让宋美龄显示才干之途,达到他既定的政治目的,他有意地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何曾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啊!一是鞭长莫及,再是北伐时节阎老西曾垫付过三千万元作军费。我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就等于把阎老西往反我的路上逼,得不偿失啊!”
“哈哈……”宋美龄突然发出了少有的得意笑声,“难道你就想不出两全之策吗?”
“难啊!”蒋介石知道火候到了,再次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夫人,请把你的两全之策说出来吧?”
“建议统一税制,划分为国家税和地方税两种,借此把平津的税收大权收归中央。”
“如果阎老西提出平津卫戍部队所需的饷项之事呢?”
“由中央财政部拨发。”
“宋子文的手里有那么多的钱吗?”
“拨发一两个月总是可以支撑的,至于以后的事嘛,”宋美龄狡黠地一笑,“达令!下边的话还用我说明吗?”
“不用了,不用了……”蒋介石的脸上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另外,”宋美龄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对张学良的策略想周全了吗?”
蒋介石为了掏尽宋美龄的所谓高见,有意地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随着叹气之声又摇了摇头。
“算了吧!还给我留一手啊?你的谋士早把你们密议的内容告诉我了。”宋美龄扫了一眼惊诧不快的蒋介石,“我不怀疑你们有拉住张学良的本领,但是如何解决你常对我说的问题:几十万东北军的存在,始终是我心头的一大隐患。我看你们还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蒋介石何尝不想消灭实力雄厚的东北军啊!削藩编遣会议失败了,李宗仁和冯玉祥又相继兴兵发难,阎锡山乘机捣鬼,保存、扩大晋军的势力,朱毛红军又利用内战的时机发展了地盘,扩充了实力……一句话,没有时间,也没有力量消灭东北军。他沉思了片刻,伸出两只手,哀叹地说:
“我现在只有这两只手,需要我按十个跳蚤,如果是同时下手,就一定会失败。怎么办呢?只能分轻重缓急,逐次消灭之。从目前的局势看,我不仅不能把张学良推到对立面,而且还要借用他的东北军,对付北方的实力派冯玉祥和阎锡山。”
“难道你不会假借他国之手,既能消灭东北军的实力,又能把张学良推到你的身边,进而还能借用他的力量威慑冯玉祥和阎锡山,达到这样一石三鸟的奇效吗?”
蒋介石愕然了,他望着微笑不语的宋美龄,蹙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心中有数了,严肃地问:
“夫人,我能假借哪国之手,收到你所说的一石三鸟的奇效呢?”
“苏联!”
“苏联?”
“对!”宋美龄蓦地掷掉手中的烟蒂,缓缓地站起身来,边踽踽踱步边说,“据美国朋友提供的情报说,张学良的部属决计借收回中东铁路,向苏联红军宣战。这样一来……”
“无论是胜是负,东北军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我清楚。”蒋介石说罢再一次地把眉宇蹙就,渐渐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达令,你怎么啦?”
蒋介石未做回答,依然深沉地凝思。
“你难道不相信吗?据美国朋友分析,只要东北军和苏联红军一开战,陷入苏联和日本包围之中的张学良就只有一条路可选择,那就是依靠我们。”
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他那疑虑重重的面部表情似乎是在说:“这我懂!”
“达令!这样不出本、净赚利的一石三鸟的买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苏联不一定会上我们的圈套!”蒋介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不久以前,张学良的部属驱逐了他们在中东路的人,查抄了他们的领事馆,可他们呢?仍然高喊友谊,毫无诉诸军事解决的迹象!”
“哎呀呀,你怎么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宋美龄走到蒋介石的身旁,“这就需要你从旁加温,促使这锅米饭早一天揭锅了!”
“夫人,我从何处加薪助燃呢?”
“一、宣布和苏联断交,迫使苏联兵戎相见。二嘛,就是用你的地位和擅长的本事,促使张学良和苏联宣战了。”
“你……真是我最好的参谋长了!”蒋介石挺直脊背,快意地大笑起来……
此时,让我们再来看看躲在北平静观时局的阎锡山。
阎锡山,字百川,山西晋北五台山县建安村人氏,一九○四年东渡日本,入帝国士官学校习武。据他的同学程潜将军所说:“渠在日本留学时成绩平常,土气十足,在朋辈之间,并不见得有任何过人之处。谁知其回国之后,瞬即头角峥嵘,驰名全国,为日本留学生回国后,在政坛上表现最为辉煌的人物。民国初年历任山西都督、山西督军等职,励精图治,革命军北伐至长江流域,渠即向国民政府输诚,成为中国政坛上的不倒翁。”这仅仅是表象,阎锡山自有发家创业的成功之道。
还是在日本留学期间,他便仔细地考察了日本兴国建军之道。为了日后个人事业上的发展,他有意结交了先于毕业该校、并在日本军界初露头角的年轻军人,如东条英机、板垣征四郎、冈村宁次、土肥原贤二等人。其中和善于权谋——多年之后成为日本侵华最大的谋略家的土肥原贤二关系尤密。回国之后,他善于利用革命的潮流,扩大、巩固自己的地盘。加之他的为人,“喜愠不形于色,与冯玉祥的粗放,恰成一对比”,一望而知为工于心计的人物。
阎锡山随着权势的增长,地盘的扩大,他的政治野心也越来越膨胀。尤其东北军兵败出关,他取得河北、察哈尔、平、津之后,似乎天下——起码是北国只有他阎锡山才是安邦定国的英才。他认为“蒋介石这人气量狭小,排除异己,遇事操之过急,终不能成大事”。“蒋介石虽占据江南,但他的内部很不稳固。如汪精卫、胡汉民等恨蒋的人很多,李宗仁、白崇禧更是恨他”。“袁世凯是最厉害不过的,我都应付过去了,蒋介石不如袁世凯多了。”至于冯玉祥等同辈的将领,他更是不放在眼里,“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因此,当冯玉祥来晋商谈联合反蒋的时候,他敢于将冯玉祥软禁在自己的故乡。削藩式的编遣会议失败之后,阎锡山审时度势,认为自己可以借用扣压冯玉祥的资本,向蒋介石索取更多的地盘,借以造就一个南蒋北阎的政治局面,故施小技,由晋抵平,给蒋介石做个样子看!
但是,阎锡山绝然没想到蒋介石会突然北来,他尚未和谋士们研究好对策,蒋介石就先入为主地约见了他,这不仅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而且使他处于被动防守的地步。身为工于权术的老手,他明白变被动为主动的唯一手段是后发制人。所以,他在和蒋介石仓促会谈的过程中,采取了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策略,避而不问蒋介石北来之事。
蒋介石此行是有意而为,他的一切做法都是有的放矢——按既定的方针大计办事,他绝不随声附和,让阎锡山牵着鼻子走。待到阎锡山也感到应当结束这无谓的闲谈之时,他突然单刀直入地问:
“百川兄,您为什么要和焕章兄相偕出国呢?”
“这……”阎锡山被问得有些张口结舌了。旋即又笑着说,“我不赞成焕章和中央离异的行为,但又怕世人说我另有所图,为了向天下表白我阎某人的耿耿此心,只有主动下野,陪着冯老兄出国考察一条路。”
阎锡山的这番花言巧语,没有超出蒋介石所料,他淡然地笑了笑,又不动声色地发动了进攻:“你的部属周玳曾经对我说过:晋军的将领自百川兄起,都非常恨焕章兄,这话是真的吧?”
“不!不……”阎锡山急忙打马虎眼,“这是周玳个人之见,我并无此看法。”
“恐怕事实并非如此吧?”蒋介石不慌不忙地说,“方顺桥之战的教训,百川兄不会忘记吧?”
阎锡山怎么会忘记方顺桥之战的教训呢!一九二八年五月,第二次北伐节节胜利,阎锡山和冯玉祥在石家庄议定:冯玉祥的西北军担任平汉路以东地区的攻击,阎锡山的晋军负责平汉路以西地区的战斗,双方互为犄角,并肩北进。阎锡山的晋军打到保定附近的方顺桥车站,与奉军激战犹酣,因猛烈攻击,伤亡惨重。阀锡山迭次致电冯玉祥的部属韩复榘,要求他向前推进,牵制敌人,以缓解阎锡山所部的危急。但令他惊诧不已的是,韩复榘所部却向石家庄撤去。幸亏桂系名将白崇禧率部赶到,晋军始转危为安。在阎锡山看来,冯玉祥此举的目的是清楚的,那就是先假奉军之手搞垮阎锡山,继而趁奉、阎两败俱伤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京津,直下华北。因此,阎锡山经常对部属大骂冯玉祥:“用心是十分恶毒的,永远不要忘了方顺桥的教训。”然而,当他今天听到蒋介石谈到此事的时候,知道是有意借此离间冯、阎的关系,所以他很大度地说: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我阎某人总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国家艰危,山河破碎,我只能以德报怨,为中央分忧啊!”
好一篇堂而皇之的言词!蒋介石稍许沉吟,又漠然而笑地说:“百川兄真堪谓大义凛然,可焕章兄却是一位专记前仇、伺机必报的君子啊!”
阎锡山自然明白蒋介石这句话的真意:少说这些漂亮话吧,你阎锡山对冯玉祥做得也够可以的了!瞬间,阎锡山想起了冯玉祥的国民军与直奉联军作战失利,被迫撤出京津,出南口,沿着京张路向口外撤退的路上,阎锡山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派兵在天镇、大同一带截击,使国民军遭受很大的损失,促使冯玉祥耿耿于怀,一直想回报此仇!可是,现在冯玉祥被软禁在晋地,他就是有三头六臂的能耐,也难以逃回他的西北军中。所以阎锡山依然不为所动,并且话中带刺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大家都记住过去的恩怨,恐怕连我也难和蒋主席为伍了。”
好厉害的结论,犹如一把利刃,刺进了蒋介石的心窝之中!因为他不仅谙熟此道,而且还是靠着此道发迹的,就说此次北平之行吧,也依旧是遵其道而行其事的。时下,既然阎锡山把这层面纱揭开了,他蒋某人也就用不着再费口舌绕弯子了:
“百川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焕章兄能买你这份好意吗?”
“那他又能怎么样呢?”阎锡山冷然作笑,似乎在说:“请不要忘了,他是我的阶下囚!”
“焕章兄当然怎么样不了,更何况嘛……”蒋介石有意停顿了一下,“他还想以囚徒之身,拉百川兄下水呢!”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不!这完全可能。都是明白人,就无需把话说透了吧。”蒋介石瞥了一眼有些难堪的阎锡山,“我可以坦**地告诉百川兄,软禁焕章兄是不起作用的。他手下的大将倒向任何一方,百川兄的处境就不堪乐观了。”
这是阎锡山最忌讳的大事。他为了探听虚实,故意装傻充愣地说:“从蒋主席起,谁没吃过姓冯的亏?我看时下,不会再有上他当的人了。”
“百川兄就是一个嘛!要么怎么会主动提出和他相偕出洋考察呢?”蒋介石望着有些尴尬的阎锡山,又引而不发地说,“我提醒百川兄注意,他的得意战将鹿钟麟正在四处游说,八方串联,寻求反你的同盟。”
虽说阎锡山在暗暗地拨弄自己的小算盘,可表面上依然无所谓的样子。对此,蒋介石是了如指掌的,因为他也习惯于这样演戏。他为了彻底动摇阎锡山已经松动的心,又含而不露地笑着说:“方才百川兄说的此一时彼一时的话,堪称至理名言,我希望你以此为尺度,策量一下时局的变化是不无好处的。”
蒋介石等于向阎锡山宣布:不要利用我和冯玉祥的矛盾取利。我们能分也能合,一旦结成反阎的同盟,你阎锡山将悔之晚矣!对此,阎锡山是无防又无备的,但他一想到蒋冯结盟的后果就不寒而栗。他为了变被动为主动,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说:“我阎某人的心是向着中央的,只要蒋主席不抛下我们看笑话,即使他和桂系、粤系结盟,我也敢应战!”
蒋介石是主张见好就收的。他说了一些支持阎锡山的好话以后,又笑着说:
“百川兄,就不要意气行事了吧?我看还是留下来坐镇华北,为中央分忧的好。”
阎锡山也顺坡下驴,表示服从蒋主席的决定,取消和冯玉祥相偕出国考察的计划,近日返回太原,安心主持华北的政事。
蒋介石取得第一回合的胜利以后,又郑重地提出收回平津一带的税收大权之事,这对视财如命的阎锡山而言,比剜他两块肉还心疼,他决不同意。蒋介石故作大度的样子说:
“这件事交由子文来办,但原则有一个:他不给你的平津卫戍部队拨发饷项,你就拒绝交出平津两市的税收。”
阎锡山一听这买卖干得过,他纵然不能捞税收的油水,也可以吃空名额的饷银,况且还可以省去收税中难免要生的闲气,故作出唯中央是从的样子,爽快地答说:“我听蒋主席的,就这样说定了。”
蒋介石完成了北平之行的第一项使命之后,于当日给张学良发去了密电:见电克日来平,有要事相商。下午,蒋介石突然来了游兴,冒着伏天的酷暑要登北海的琼岛。一声令下,各方出动,待到蒋介石驱车赶到北海南门团城脚下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侍卫高举华盖,紧紧依傍着快步向前的领袖,生怕有一丝阳光射在他的脸上。蒋介石不愧是三军统帅,走起路来也是标准的军人风度。当他健步登上琼岛俯瞰市容的时候,随侍们都不禁自问:“他的视线为何老是盯着故宫呢?……”
故宫,是帝王之家的所在,也是一国最高权力的象征。数百年以来,它一直是左右中国历史的地方。今天,蒋介石站在琼岛之上,俯视着这谱写皇权历史的宫阙,有着与常人所不同的感想。他想起了威名赫赫的成吉思汗,也似乎看到了明代后主崇祯的下场;他记起一代女皇慈禧太后,也不会忘记末代皇帝溥仪迁出皇宫的哀伤……他需要从天生骄子那里汲取统治的力量,又要明晰历代后主亡国时的迷茫,因为他要按照自己的设想改造中国,成为当代神州大地上无冕的皇上。他自豪地说:
“仅仅三年,我从一个普通的武人成了三军司令、一党总裁、国民政府主席,有谁能与之相比?……”
蒋介石望着故宫有些飘飘然了。他满意自己的一部部杰作:利用苏联起家,然后赶走苏联顾问;利用共产党做马前卒,然后清党杀共;高举着孙中山的旗帜,干着反对孙中山主张的事业;打败了吴佩孚,战败了张作霖,挤走了党魁汪精卫,逐一分化瓦解了桂系和西北军的势力,如今又把工于权谋的阎锡山紧紧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他暗自狂妄地说:“当今中国的历史,任我随意撰写!……”
蒋介石无意之中收回了痴然凝视的目光,侧首向西方一望,只见一轮红日渐渐地向西山背后沉去。他突然感到这轮落山的红日化作了火焰,满天的彩霞又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光,铺天盖地地向着他烧来;转瞬之间,大街小巷,如蚁的人群变成了西北军和晋军,满地呼喊着、追杀着……他终于又从幻觉中醒来,当他联想到阎锡山一旦发觉在税收方面受骗上当后的结果,冯玉祥的形象又猝然闪现而出,并紧紧地拥抱了阎锡山……他惊得下意识地命令:
“快请张学良!……”
身旁的随侍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慑子领袖的雄威,谁也没敢吭一声。这时,同行北来的元老吴稚晖忙笑着说:“蒋主席!张学良今晚就到了。”
蒋介石的神志完全清醒了,为了掩饰方才的失言,遂又命令:“张学良将军到平之后,立即引到我的下榻处相见。”
张学良虽然是军阀之子,在工于权谋方面远远逊色于蒋介石。但他受教于父辈的是马上英雄,仗义行侠的江湖好汉的形象,指天誓曰的良心和义气,对他有着很深的影响。这些来自传统的精神枷锁一直束缚着他,使他一步一步地沿着错误的道路走下去。就说这次和蒋介石的晤面吧,虽有私欲之因,但究其根本,他的确是上了一个大当。
首先,蒋介石大谈中国的祸根是赤祸。接着又指出中国赤祸的祸源是苏联。由此为话题,又大加称道了张作霖首抄苏联驻华大使馆,逮捕、绞杀李大钊等革命者的行为。最后,他颇有些动情地说:“昔日,我和先大帅在讨赤灭共方面合作得不错。我很欣赏先大帅的这句名言:所冀中华国祚不因我而斩,共产赤化不自我而兴。今天请你来平,就是想请教先大帅在讨赤灭共方面的灼见的。”
张学良是同意讨赤灭共的。但对蒋介石请他来平讨论此事实出所料。准确地说,他是抱有很大怀疑的。因而近似敷衍地说:“在讨赤灭共方面,你比先父要坚决、彻底多了。至于说到赤祸之源苏联,蒋主席曾亲临访问,自然有着更深的感受,我还是多听听你的意见为是。”
蒋介石听后不悦,认为重提他访苏之事,是有意在揭他的短。当他想到会晤张学良的目的,又把这不悦之色藏之心底,巧妙地话题一转,表情严峻地说:“东北的形势是险恶的!日本人管辖的南满铁路,好似一把由南满刺向北满的利剑;苏联人掌管的中东铁路,又好似一把由西满刺向东满的宝剑,而这两把宝剑恰好构成了一个十字架,把东北死死地钉在了这十字架上了!”
张学良折服于蒋介石这一精辟之见,但东北如何才能像耶稣复活那样,从这残酷的十字架上解放出来呢?这是东北人民——自然也包括张学良长年思考而又没获得结果的难题。
“怎样打碎这个十字架呢?”蒋介石呷了一口香茗,“我认为你的部属的设想是可行的,而且时机也是选得准的。所以,中央支持收回中东铁路主权的正义行为。”蒋介石扫了一眼张学良的表情,“国民政府同意和苏联断交,并委托我和你当面讲清断交的原因。”
南京政府单方面和苏联断交,在东北军将领中引起了强烈的不满,豁达的张学良也认为中央太不尊重自己了。但他当面听罢蒋介石陈述的理由,又释嫌如初地说:“主权大事操于中央,我一切听命于中央的决定。”
“中央做出这一决定还有另外的原因,”蒋介石有意停顿了一下,借着品茶之机看了看张学良愕然的表情,“这些年来,东北兵连祸接,匪盗横行,财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何复兴东北呢?我总不能让你去做无米的巧妇吧!我提出收回中东铁路后的一切收入归你支配的方案,国府一致通过了。”
张学良很是感激蒋介石这仗义疏财之举,加之他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赞成对苏联用兵,因此他主动地请示:“主席!你对和苏联交战有何示谕?”
“由你处置就行了!”蒋介石有意地再施放一钓饵,“汉卿,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比方说,苏联想肢解我们的外蒙古,你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外蒙古被苏联赤化了,下一个目标就是东北和内蒙古了。”
张学良明白这些话语的潜台词:借用东北军阻止外蒙古被苏联肢解,前提是东北军的势力可以扩大到外蒙古。他何曾不想如此而为啊!但自他父亲起就未能如愿,故未作任何表示。
“另外,华北一直未安,你也应该为我分忧。”蒋介石长叹了一声,“你和阎锡山、冯玉祥打过不少交道,比我更了解他们。此次北来,方知平津的社会贤达对他们不满,对你留有怀念之情。咳!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这事只有留待以后去解决了。”
蒋介石的弦外之音是:跟着我蒋某人干,不但外蒙古和内蒙古交给你张学良,而且华北也可由你取代阎锡山。张学良清楚这是一张引而不发的牌,故未放在心上。他认为收回中东铁路,增加东北的财政收入是实际的,所以很干脆地说:“对苏用兵之事,主席如无特殊示谕,我想从速赶回沈阳,做到先下手为强。”
“好!好……”蒋介石紧紧握住了张学良的双手,“我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