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虽说如愿荣登国民政府主席的宝座,可日子依然是很不好过的。时人曾用了“危机四伏、大战在即”八个字来形容蒋介石的处境。下边,请看编遣会议中的勾心斗角吧!
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各怀心思,都期望在编遣会议上达到自己的目的。因而各方的意见有很大的距离,很快就形成了僵局。冯玉祥丘八出身,较之另外三位的城府较浅,索性撂挑子不干了。每次开会托病不出,私下密宣亲信将领鹿钟麟到南京,拟令其代理自己的军政部长,以便好借故离开南京。但因鹿钟麟是常务次长,按规定不能代理部务,冯玉祥也无可奈何。蒋介石虽然明知冯玉祥是托病,但因全局利益的需要,也曾两度偕宋美龄亲往探视慰问,以示关切。还有一次,冯玉祥正和部属密议政事,忽报孔祥熙来访,他匆忙倒在**,盖上棉被,呻吟不止,搞得孔祥熙哭笑不得;再说桂系的李宗仁和白崇禧,他们和蒋介石的关系历来像是同床异梦的夫妻,各有各的打算。为此,蒋介石送给了白崇禧一个十分形象的绰号:再嫁的寡妇。加之去年逼蒋下野的恩怨,他们之间的矛盾已达表面化的程度。面对蒋介石和冯玉祥逐渐破裂的关系,李宗仁和白崇禧也于暗中积蓄力量,准备伺机举起反蒋的大旗;至于老谋深算的阎锡山嘛,他为了既得的利益,使出全身的解数,大耍两面派手法,向双方讨好,使蒋介石也不能倚重他的势力,达到逐次削藩的目的。总而言之一句话:编遣会议难以为继了。
蒋介石已经嗅到了战前的火药味了!他作为政治、军事上最大的赌徒,依然是梦想着胜利。换言之,编遣会议的削藩目的失败了,那就通过残酷的军事较量来实现。他首先考虑的是对手的军事实力。他的嫡系部队和桂系、晋军、西北军相比较是少数,加上编遣会议所暴露出来的利害关系,他难以达到利用一部,消灭另一部的目的。万一形成李宗仁、阎锡山、冯玉祥的军事联盟,蒋氏王朝的根基就要发生动摇了!他久久苦思,只有借助东北军一条路了!可这位少帅连易帜的决心都迟迟难下,会同意和他结盟反对李宗仁、阎锡山和冯玉祥吗?咳!看来只有去问上帝了。
是夜,宋美龄独自一人关在卧室里。想到圣诞节就要到了,蒋介石依旧不提洗礼入教的事,她感到很痛苦……
不知何时,蒋介石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他一见埋在沙发中的宋美龄,知道夫人又在生气。就他的本性而言,早把给脸色看的夫人轰出了家门。但一想到她背后有强大的美国人,他的本性便向理智投了降,把怨怒二气藏在了心中。操着关切的口吻说:“夫人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我好替夫人排遣。”
“说得好听!”宋美龄霍然站起,“你我结婚快一年了,可你答应加入基督教的事……”
“我绝不反悔!”蒋介石习惯地并拢双腿,信誓旦旦地说。
“那好,圣诞节就要到了,请按照教规选择时日,庄重地进行洗礼吧!”
“这……”
“还要再等一等,对吧?”宋美龄望着微然点首的蒋介石,“可美国人等不及了!人家说你早年和苏俄打得火热,至今还把儿子留在莫斯科大声喊叫赤化全世界……”
“这都是过去的事嘛!再说经国他……”蒋介石急得举措不定,“咳!这完全是俄国人有意做的文章嘛。”
“这说服不了美国人!”宋美龄把头一昂,“你一天不洗礼入教,人家就不愿把钱投到你的身上。”
蒋介石非常清楚美援的重要。然而,他也明白信仰好比是紧箍咒,一旦戴在头上就失去了行动的自由。他和宋美龄结婚之后,虽说向宋母公然宣称加入基督教,但至今未履行洗礼手续,其根由缘于此。时下,全国的政局朝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如果有了美国人做靠山,他就可以铤而走险,敢于接受李宗仁、阎锡山、冯玉祥的挑战。正当他欲要向宋美龄宣誓洗礼的时候,侍从送来了何成浚发来的电文,报告张学良已经决心易帜。他一改乞怜之色,洋洋自得地摇了摇手中的电文,说:“夫人!洗礼入教的事以后再议,我先去找岳军研究一下这份电文的处置。”
宋美龄望着得意离去的蒋介石的背影,气愤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蒋介石很快就从张学良易帜的喜悦中冷静下来,昔日那些担心的隐患又扑入心头。他一边踱步,一边蹙眉小声自语:“张学良易帜的结果是喜还是忧?甚至是喜忧参半呢?”
在蒋介石未来的棋盘上,张学良这颗棋子可是举足轻重的。张学良若真的臣服于他的麾下,这于他的军事实力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扩充。一旦阎锡山和冯玉祥在华北兴兵,都不能不考虑东北军猝然出兵入关;然而,张学良万一失败了呢?这后果又是明摆着的……如何保证张学良顺利完成易帜,这正是他急切要和谋士张群相商的。
张群不负蒋介石所望,很快扫去了布在蒋介石心头上的疑云,并议出了如下行之有效的计划:一、为了稳定张学良的易帜决心,以及易帜后臣服于蒋介石,南京国民政府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总司令;二、蒋介石亲自派出高级代表,携带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总理遗嘱赴奉天,举行隆重的易帜典礼;三、为巩固张学良易帜后的政权,设法制造矛盾,帮助张学良消灭身边的亲日势力。
蒋介石喜不自禁地微笑着,望着稳坐钓鱼台的张群,热情地说:
“岳军兄,你看谁能担此重任呢?”
张群懂得蒋介石的话意,遂一改平素那直言相陈的性格,故作谦虚地说:“像承办这样重大事件的人选,你心中早就选定了,何必再征询我的意见呢!”
“那好,我就说吧!”蒋介石有意沉吟了片刻,“我思之良久,承办这样重大事件的人选,非岳军兄莫属!”
“那我只好从命了!”张群欣然应允,但一想到此行责任重大,复又为难地说,“为了确保主席的宏图得以实现,我建议再增加两位德高望重的同志前往,遇事尚可临机协商、处置。”
“此话有理!”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你看谁和你同行为好啊?”
“方成仁和吴铁城。”
“我看还可以增派一位元老李石曾,他和奉系的要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张群赞同地点了点头。
“岳军兄!”蒋介石格外深沉地说,“此行易帜不难,重要的是完成计划中的第三条:设法制造矛盾,帮助张学良消灭左右的亲日势力。”
正如蒋介石所估计的那样,张学良一如所诺,不顾日本的反对,排除了杨宇霆的干扰,一俟张群所率领的南京代表团抵达奉天以后,毅然决定于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易帜。他双手接过青天白日旗,亲自率东北文武百官列队站在帅府门前,目视悬挂多年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旗徐徐降下,又目送青天白日旗冉冉升起。为加强张学良的势力,张群私下会晤这位大权在握的少帅,几经密商,决定任命张作相为东北边防军驻吉副司令,万福麟为东北边防军驻黑副司令。张学良在就任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的典礼上,首次穿上定做的中山装,率部走到孙中山先生的遗像前,举起右手,在方本仁和刘光的监督下向总理遗像宣誓。在如此庄重的氛围中实现了东北与全国的统一。
就在这可纪念的日子里,令张群疑虑不安的是,他在日本士官学校的先后同学杨宇霆的脸上密布着一层浓云,没有一丝一毫喜庆的表示。是夜,张学良设宴庆祝易帜大典,这位杨宇霆又借口有事,偕同常荫槐中途退场。张群唯恐张学良的政权有变,连夜请何成浚、何千里等人到自己的下榻处密商对策。
何成浚先介绍说:杨宇霆坚持亲日的路线,曾数次阻止张学良易帜。据说在一次双方摊牌的会谈中,杨宇霆趾高气扬地对张学良说:“你走你的中央路线,我走我的日本路线,两宝总有一宝押中,不是很好吗?”张学良为之愕然,当即反问:“如果是你的那一宝押中了呢?”对此,杨宇霆瞠目不知所对。事后,他又对常荫槐等人愤愤地说:“小六子这个阿斗羽毛未丰,就想冲天,我看他能飞到哪里去?”
何千里接着又介绍说:杨宇霆为了发泄对张学良将军的不满,决定于明年元月七日为其父庆祝七十岁生日。他的法库同乡好友李友兰知道此举易遭人嫉,于杨不利,主动地对杨说:“老太爷办寿,可以回法库去办,你如同意,由我主持一切。”杨坚决不允,并发出狂言:“我要大张旗鼓地办,请全国各路诸侯来沈阳为父做寿,让这个阿斗看看,是谁的声望高!”何千里说罢,与何成浚都取出了应邀为杨的父亲祝寿的大红请柬。
何成浚又报告说:张学良原意让杨宇霆当黑龙江省主席,以为疏远之计,但杨宇霆拒绝,只好改换常荫槐主黑。此二人为加强自己力量,借设立“黑省山林警备队”之名,扩编数万部队。据说端纳细心查访,获悉杨宇霆向捷克订购了三万步枪。他将来往的电报,以及常荫槐自铁路收入中付款的凭据一并交给了张学良。
张群听后一怔,觉得这条消息非同寻常,他暗自沉思了片刻,严肃地问:“对此,张学良作何反应?”
“他当即找了杨宇霆,质问:咱们兵工厂不是有的是步枪吗?”何成浚答道。
“杨宇霆又是怎样回答的呢?”张群追问。
“他承认其事,并说:没有人家的好啊!”何成浚又答道。
张群感到张学良和杨宇霆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谁先下手谁就是胜利者。为了推动张学良下决心除掉杨宇霆,他们又把突破口选在了杨宇霆为其父办七十大寿这件事上……
杨宇霆的公馆,位于小河沿附近的青云寺胡同。为了借排排场场的祝寿活动发泄其野心,杨宇霆沿街巷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真可谓是各路英雄好汉齐聚会。孙传芳、褚玉璞等前来祝寿不足为奇;令人注目的是,白崇禧的代表叶琪、唐生智的代表叶开鑫,以及前来庆典易帜的张群、李石曾、吴铁城、方本仁、何成浚、何千里等人也携带重礼凑热闹;至于辽宁、吉林、黑龙江、热河四省的文武百官几乎无一不到……这无疑在张学良愤激的心上又捅了一刀!
元月七日的上午,张学良刚刚用过早点,尚未更换礼服、准备贺礼,为杨宇霆的父亲祝寿去,副官谭海一步闯了进来,没头没脑地报告:“总司令!您再不发火啊,弟兄们就都造反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塌不下来,慢慢说嘛。”张学良不慌不忙地说。
“您可真沉得住气!”接着,谭海讲了杨公馆贺客盈门,大元帅府无人问津,以及听来的有关杨宇霆、常荫槐图谋不轨,大有取张学良而代之的传闻。最后,他气愤地说:“人家都把屠刀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可总司令您哪,还说仇家是好人!”
张学良的内心何尝不矛盾、痛苦啊!但真的要动手除掉杨宇霆、常荫槐这些父执辈的老将,决心也不是那么好下的。况且,他还有一位善良的夫人于凤至扯后腿呢!他作为政治家,懂得这种事不能扩散,万一传到杨宇霆和常荫槐这些人的耳朵里,事情就要起变化。所以他极其严厉地说:
“传我的命令:再有议论此事者,杀无赦!”
谭海完全惊呆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张学良趋近一步,语意双关地说:“告诉弟兄们,从现在起,你们只听从我的命令。下去吧!”
谭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转身退下。少顷,他又匆忙走进来报告:“总司令!辅帅到。”
所谓辅帅,就是张学良的老把叔张作相。他对张作霖最忠,对张学良最诚,毫无权欲,只想辅佐张学良承继大业,对得起死去的盟兄张作霖。今天,令张学良起疑的是,老把叔理应去杨公馆祝寿,为何到此看我呢?难道有什么机密大事相告?他匆忙换好礼服,和于凤至一起迎出楼门,一人挽着张作相一只胳膊,格外亲热地搀进客厅。于凤至敬献上香茗以后,张学良谦恭地说:
“辅帅莅临,一定有大事指教侄儿。”
“汉卿啊!”张作相唏嘘长叹了一声,旋即讲出他和常荫槐等人一起去杨公馆拜寿,杨宇霆在闲谈之中直呼张学良的乳名小六子,并恶意中伤,称之为阿斗。更有甚者,高谈东北前途,实堪忧虑。他再次愤慨地叹了口气:“司马昭之心哟——路人皆知!他邻葛的用意,还不清清楚楚吗?”
东北的高级将领,无人不晓张学良重礼仪,彼此的称谓是很有说道的。张学良称于凤至夫人为“大姐”,于夫人称他为“小爷”。他要求部属只称他不同时期的职务;而父执辈的重臣叫他汉卿,直呼乳名“小六子”的只张作霖一人,其他人谁也不敢。今天,杨宇霆不仅当众叫他“小六子”,而且还以“阿斗”视之,他怎能不顿生怒火呢!然而,半年多以来,他已经由火气鼎盛的青年将军,磨炼成一位善于控制情感的政治家了。他清楚地知道,时下的主要矛盾,不是称谓这类的小事,而是有没有人和杨宇霆呼应,甚至兴风作浪。他低沉地问:“常荫槐这些人,当时又作何表现呢?”
“他毫无顾忌地说:依我之见,咱们明天都捧邻葛吧!”张作相扫了一眼张学良那震怒不已的表情,“我听后大惊,应付了几句,就驱车赶到你这儿来了。”
张学良习惯地背剪起双手,眉宇紧蹙地凝视前方,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张作相毕竟是戎马半生的人啦,他走到张学良的面前,小声且又严肃地说:“汉卿!在王冠与皇位面前是不讲友情的。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张学良只是深沉地点了点头。
面对这严酷的现实,于凤至那颗善良的心犹如捅了一刀子,自知其痛,而没有解决的办法。这时,院外传来了春节前夕孩子们放鞭炮的响声,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杨公馆祝寿的热闹场面,她犹豫不决地问:“小爷!我们还去杨府拜寿吗?”
“要去!”张学良那阴霾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了冷漠的笑意,“而且还要备一份厚礼!”
张学良为探明虚实,偕夫人于凤至来到杨公馆拜寿。正如当事人记述的那样:“小河沿车水马龙,盛况为沈阳向所未有。蒋介石、白崇禧、阎锡山以及广东、四川等地方实力派系都派有代表来沈祝贺。日本政界要人亦派有代表前来。东北地方官吏更不消说了。庆寿之日,张学良前往祝寿,杨以普通礼节相待,与一般宾客无异。不仅杨之一举一动傲然以东北第一领袖自居,来自全国各地的贺客,对杨亦恭维备至,谀杨是东北众望所归的人物。张目睹这些情景,岂所能堪?当日观剧席上,张始终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其心情之苦闷,可想而知。”或许是触景生情的缘故吧,他再次想起了林权助男爵说的这段话:“今天的东北实际情况,同我们日本当年幕府时期德川家康时代很相似。”事后,他曾向友人讲了下面这段话:“当时我也参加了祝寿,不断在想,假如杨、常取我而代之,可以兵不血刃掌握东北政权,莫非林权助说的就是这种情景吗?我应该怎样来自处呢!我是等待如秀吉之子那样为德川所杀呢,还是先把他除掉?……”
还是在这一天——一月七日,张群等人又赶往大帅府,历经一番谋划,正式成立东北政务委员会,把张学良推上了主席的宝座。但这并没有给张学良带来丝毫的欢欣。除去杨宇霆、常荫槐等人觊觎他手中的军政大权而外,日本也不甘心阻止“易帜”的失败,以强硬的外交手段,要张学良承担其父时代签署的一切密约,尤其是由杨宇霆私自秘密签署的所谓修建满蒙新五路的要求。对此,张学良大伤脑筋。翌日深夜,端纳悄悄地走进大帅府,诡秘地问:“汉卿!听说町野武马顾问到了奉天,他来拜会过你吗?”
张学良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他在杨公馆可是整整地呆了一天啦,这你都清楚吧?”
张学良分外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晓得町野顾问此行的目的吗?”
“估计是为满蒙新五条路线的修建而来。”
“像这样重大的外交问题,谁授权杨宇霆代表贵国政府和町野谈判的?”
张学良显然估计到了什么,他没有详加说明,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他满口答应了町野的要求。”端纳望着沉默不语的张学良,愤慨地质问,“他为何敢于如此公然越权行事?”
张学良对端纳的所谓忠诚感到欣慰,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端纳连连告密的目的。数年之后,台岛的历史小说大家高扬先生曾经撰文披露:“端纳告密的原因有二:一则他在职务上应忠于张学良;二则端纳虽为澳洲人,但为英国的高级情报人员,而英国与日本的在华利益,一向是冲突的,杨宇霆走日本路线,于英国不利,所以端纳必须跟他作对。”张学良获此消息以后,暗自愤然地说:“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夺外事大权,我就不信你有这样大的能量!”
元月十日上午,町野武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帅府,先入为主地说:“汉卿!邻葛已经同意履行建设满蒙新五路的许诺,你的意见呢?”
张学良听罢火气不打一处来,为了给这位盛气凌人的町野武马一点颜色看看,他神态严肃地站起身来,背剪着手,颇有风度地踱着方步,许久没有回答町野武马的问话。
“汉卿!”町野武马不知其故,有点沉不住气了,“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没有!”张学良猝然驻步,又加重口气地补充说,“一点也没有!”
“那你……”
“我不明白,你町野顾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话。”张学良瞥了一眼惊得瞠目结舌的町野武马,“你是一位老外交家了,应当清楚寻常的外交手续吧?”
町野武马误以为张学良在挑他的礼——为何不先来拜访他,便佯作笑态地说:“汉卿!原来这件事情是邻葛经手办的,我想先探问一下他的态度,也就明白了你的意向。”
“你全然想错了!在这件事上,他不能代表我,而我也无权和你谈判。”张学良大义凛然地说。
“那……”町野武马很快从惊恐中醒来,“请直言相告:我的谈判对手是谁?”
“南京国民政府!”
“啊?!……”
“请看这份国府的文告!”张学良转身取来备好的文件,“上边写得清楚,中央主持外事,一切协定合同,非有国府参加,不能生效。我已宣布易帜,无权和贵国洽谈这类大事了。”
町野武马气得鼓鼓的,歇斯底里地说了一句:“我找邻葛去!”转身拂袖而去。
当日下午,杨宇霆和常荫槐相偕来见张学良,不仅为修建所谓满蒙新五路一事兴师问罪,而且还强硬地提出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以常荫槐为督办。张学良当即表示,目前东北甫经安定,涉及外交之事应该慎重考虑,不能草率行事,须从长计议。杨、常则坚持即刻决定,并取出已经写好的便条,要张签字。张最后推托说现在已经到晚饭时间,容待饭后再作决定,并留杨、常晚餐。杨表示临来之际,已告家人回去用饭,还是回去吃了再来。于是杨、常相率辞去。张学良痴痴地伫立室中,久久不语,待他猝然大笑过后,遂命谭海找来了亲信高纪毅、王以哲、刘多荃,首次公开提出了处决杨、常的想法。谭海等人早就气得跃跃欲试了,因而一拍即合。其中高纪毅说:“杀人的事,说办就办,说办不办,必有后患。”因此更加坚定了张学良的决心。他当即果断地命令:“就定在今天晚上。下边,再研究一下具体的措施,以及善后事宜的处理。”
关于处决杨宇霆和常荫槐的过程,历来有各种传说。现摘录当事人高纪毅有关的回忆,以代拙笔:
他们走后,张立刻用电话召我进府,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半钟。我进府立被张召入内室,他从容不迫地向我说:“杨宇霆、常荫槐二人欺我太甚,他们想尽办法,阻挠全国统一,今天又来强迫我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并要发表常荫槐为铁路督办,说是为的能管理中东铁路。事关同苏联的外交问题,这事要办也应该请示南京,从长计议。但他们要我立刻签字发表,太不成话了。现在他们正在回去吃饭,少刻就会回来。我给你命令,立刻将他二人处死,你率领卫士去执行好了。”我接受命令后,请示应在何处执行。张指示说,就在老虎厅内执行,并以轻松的语气嘱咐我说:“你可要小心,他们二人身边都带有手枪的。”我于是配备六名卫士,由我同张的侍卫副官谭海率领,另由刘多荃担任府内外警卫任务,只许人进来,不许人出去(刘当时仅知将有大事,但并不知要处死杨、常)。一切布置完毕,经过两个多小时,杨、常来到,径入老虎厅就座。我同谭海率领六名卫士持手枪进入老虎厅,立刻对杨、常宣布:“奉长官命令,你们两人阻挠国家统一,着将二位处死,即刻执行。”杨、常闻言,顿时木然,脸色惨白,一句话也没说出,当即由六名卫士分为两组执行。杨、常二人分别被两名卫士按住,一名卫士开枪,结果了性命,当夜陈尸老虎厅。
张学良接着指示处理善后步骤,一面连夜以长途电话指示驻天津代表胡若愚,要他立刻向南京蒋介石报告处死杨、常的原因和经过,一面用文字写成军法会审形式,罪名是“妨碍统一,阻挠新政”,检察官由我署名。我率人彻夜工作,通宵未眠。翌晨天还未明,张召集张作相、翟文进、王树翰、臧式毅、郑谦,孙传芳等东北保安委员会委员进府,宣布此事经过。这些人乍闻之下,惊愕万状,面面相觑。同时张又嘱郑谦在另室草拟电报,正式报告南京,并昭告东北各县市。郑谦是杨宇霆的亲信,提起笔来只是摇头沉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过了片刻,他将笔丢下,起身要走。我严肃地警告他说:“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离开。”他只得重又坐下,呆然不动,但仍未动笔。最后还是改由刘鸣九执笔,将电报稿拟好。这时始将杨、常尸体从老虎厅用地毯包裹抬出,用汽车送南关风雨台姜庙(杨宇霆为纪念姜登选修的庙)装棺,听由他们家人亲友吊祭。杨、常被杀的消息传出以后,顿时震动了沈阳全城……
与此同时,张学良为慑服杨宇霆的派系势力,运用恩威并济的策略,除优抚家属之外,还亲自写了一副挽联:“讵目西蜀偏安,总为幼常挥痛泪;凄绝东山霖雨,终怜管叔误流言。”上联比之于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下联引用周公旦诛叔之典故,借以表达其复杂的情感。
翌日,张学良领衔发表了震惊中外的通电,全文如下:
统一告成,建设开始,凡我同志,正宜和衷共济,协力图功。学良受事以来,对于先人旧有僚佐,无不推心置腹,虚衷延纳,其中尤以东三省兵工厂督办杨宇霆,黑龙江省长常荫槐二人,共事最久,倚畀尤殷。乃杨常朋比,操纵把持,致使一切政务,受其牵掣,各事无从进行,胪其罪状,厥有数端:溯自民国十三年后屡次战祸,均由彼二人怂恿播弄而成,迹其阴谋私计,世或未知,自我先大元帅佳电息争,倡导和平,信使往来,南北协洽,独彼二人迟回观望,阴事阻挠,近如滦东五县,不肯交还,其阻挠者一;平奉车辆,学良已商允交还,唯彼二人从中作梗,擅不放行,坐使中外人士,咸受苦痛,而车辆废置破坏,公私损失,何可纪极,其阻挠者二;滦东撤兵,顺应世局,正谐人心,而杨常坚持异议,其阻挠者三。以上三端,学良曾再三婉商之;请友人劝导之;用命令申斥之,而彼二人概置不理,使中外人士,对于我方不怀好感。现远因则酿成战祸之罪魁;现近因则破坏和平之祸首,论其罪状,不独害我东省,实更害我中华。学良夙夜竟惕,和冀奠我三省于磐石之安,勿令再有军事行动,谋工商之发达,谋中外居之幸福,使吾乡父老子弟,安居乐业,耿耿之诚,可质天日。乃彼二人包藏祸心,事事阴图破坏,处处竭力把持,以兵工厂及交通事业为个人私利之渊薮,把持收入,不解省库,且向省府逼索巨款;其动用款项有案可稽者,已达现洋二万万余元,既无长官批示,亦无部认核销,一手遮天,多入私囊。任用多其亲属,政府归其操纵,出其门者,每予袒庇,非其私党务以摧残,前如王永江之被摈,郭松龄之激变,果谁为之?近如金融之扰乱,战争之延常,又谁致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吾东省人皆知之,而世人或未尽知也。学良黍膺疆寄,畀以重任,待以腹心,诚欲化彼贪顽,共循轨道,同人等念其多年共事,曲予包容,不谓彼辈奸险性成,日甚一日,近更暗结党徒,图危国家,言念及此,曷胜隐痛,学良与同人等再四筹商,佥谓非去此二人,东省大局,非徒无建设之望,且将有变乱之萌。大义灭亲,何况交友?毒蛇螫手,壮夫断腕,学良等不敢违弃公谊,徒顾私情。当于真(十一)日召集会议,并邀彼二人列席,当众按状拷问,皆已俯首服罪,询谋佥同,即时宣布罪状,按法执行。国家自有定律,非同人等所能轻重,所冀海内明达洞察内情,共明真相,特电奉闻。
张学良、张作相、万福麟、张景惠、翟文选、刘尚清、刘哲、莫德惠、王树翰、沈鸿烈、汤玉麟、袁金铠。
至此,张学良完成了巩固东北政权的大事。也成功地度过了“蒋张初识”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