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小张阴着脸不说话,把车开得飞快。方木也不想说话,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浓黑如墨的夜色,脑子里一片空白。小张像押解犯人一样抓着方木的胳膊,一口气把他带到宿舍三楼,方木全身酸软,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
走廊里一片喧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透过人群,能看见孟凡哲的寝室里灯火通明,不时有搜查现场的警察告诫围观者躲远点。
313的门牌已经被当作物证取走了,警察推开门,一把把方木塞进寝室:“别再乱跑了。”他指指方木对杜宇说:“看着他点。”说完,重重地拉上了门。
方木垂着手原地站了几秒钟,一头栽倒在自己的**。杜宇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小心唤道:“方木,要喝水吗?”方木没有回答,突然,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从**一跃而起,拉开门,直奔孟凡哲的寝室跑去。
挤过人群,方木来到寝室门前,一把掀起警戒线就要往里冲。寝室里有好几个警察正在进行现场勘验,刚刚送方木回来的小张也在帮忙,他看见方木冲进来,急忙阻止道:“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方木急切地问:“你们发现什么了?”正在勘验的警察面面相觑。小张急了,扳住他的肩膀往后推:“快走,这里没你的事,有发现邓伟会跟你说的。”方木用力挣脱着他的手,跳着脚冲寝室里喊:“你们到底发现什么了?”
“方木!”小张大喊一声,同时从腰上“刷”的一声掏出手铐,“你再妨碍公务!我就不客气了!”杜宇挤进来,用力把方木拉出去,边拉边小声劝他:“哥儿们,先回去吧,明天再说。”小张余怒未消地对身边的一个学校保卫干部大吼:“让所有的学生都回寝室,别妨碍我们工作!”
保卫干部们立刻行动起来,学生们纷纷散去了。方木被杜宇连拉带拽地带回了寝室,他站在地上喘了半天粗气,突然打开柜子,拿出几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从里面抽出几大摞打印纸,一声不吭地看起来。杜宇站得远远的,小心地张望着,能隐约看见几张血肉模糊的照片,还能听见方木的嘴里在小声嘟哝着:“不可能,不是他……不可能……”
快到凌晨4点的时候,方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早上,窗外熙熙攘攘的人声把他吵醒了,他费力地直起身子,一床被子落在地上,大概是杜宇给他披到肩膀上的吧。
方木摇晃着站起来,顾不上洗脸,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出门。他今天必须要见到孟凡哲,从所有的线索来看,孟凡哲都不可能是那个凶手。一切谜题的答案,只能从孟凡哲那里得到。
一拉开门,却和从外面进来的邓伟撞了个满怀。“你来得正好。带我去见孟凡哲。”方木不由分说,一把拉住邓伟就往外走。邓伟却没动:“不用去了。”方木停下脚步,转过身紧盯着邓伟。邓伟沉声说:“孟凡哲死了。”方木盯着邓伟足有半分钟,直到邓伟把他拉进寝室:“进去说吧。”
方木呆呆地站在寝室中央,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邓伟轻声道:“今天凌晨……”话没说完,方木突然举起一只手,阻止邓伟继续说下去,接着,他缓缓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膝盖里,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木声音粗哑地问道:“怎么死的?”
“撞墙。颅脑损伤。”邓伟简单地说。方木大声责问道:“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他?”邓伟无奈地摇摇头:“我们已经做了必要的预防措施,手脚都铐在了椅子上。最初,值班人员听见他在哭,后来就听见砰砰的撞击声,冲进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方木疑道:“手脚都铐住了,那怎么会……”
邓伟苦笑了一下:“你恐怕不会相信。孟凡哲硬是把自己的手和脚都从手铐和脚镣里抽出来了。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他摇摇头,“手脚的表皮都撕脱了,双手第一掌骨骨折。”他比划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他居然会有这么坚定的求死决心。”
又沉默了半晌,方木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是什么结论?”邓伟犹豫了一下:“初步结论是畏罪自杀。”方木紧紧盯着邓伟,责问道:“理由呢?总不至于因为昨晚的事就认定他是凶手吧?”邓伟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方木,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们不会没有证据就随便怀疑一个人的。孟凡哲昨晚虽然没有开口,可是我们在他的寝室里发现了这些东西。”他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摞材料,递给方木。
方木边看,邓伟边解释:“这是一块黑色的布。我们把它和金巧被杀一案中那盘录像带里的黑布进行了比对,感觉很像,而且在上面发现了血迹,法证科正在化验,估计下午就能出结果。这是一把锤子。刘建军被打伤之后,我们曾就伤口的形状进行了分析,大致推断出凶器的形状,这把锤子和我们的推测十分吻合。还有这个,你看,”他指指一张照片,上面是十几本书,“这些也都是在孟凡哲的寝室里发现的,全部都是关于人体解剖学、西方犯罪史和连环杀人犯的书。你还记得我们在图书馆里查找的那些资料么,全都在孟凡哲的寝室里发现了。我们正派人去图书馆查找孟凡哲借书的记录。还有这个,这是在孟凡哲的一件衣服里发现的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残留了少量粉末,经化验,是海洛因……”
“车辆呢?”方木毫不客气地打断邓伟,“凶手应该有一辆车来帮助犯罪,孟凡哲有么?还有,孟凡哲总不至于在自己的寝室里对金巧下手,也不会在自己的寝室里缝辛婷婷身上那些扣子吧?”
邓伟想了想说:“租车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再说,孟凡哲完全有可能在校外租一间民房来完成犯罪啊。”方木冷笑了一声说:“租一间房子?那他有必要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寝室里么?放在租的房子里岂不是更保险?”邓伟一时语塞了。
这时,门被推开了,邓琳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后面跟着杜宇,手里还端着一个饭盆。邓琳玥看见邓伟,愣了一下,顾不上和他打招呼,就问方木:“你怎么样?没事吧?”看到方木手指上的纱布,她惊呼一声,扑过来拿起方木的手:“天哪!你受伤了,怎么还在流血,去医院了吗?”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上下打量着方木,“别的地方没受伤吧,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听到消息,我来晚了。”邓琳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方木却甩开她的手,仍然紧盯着邓伟,似乎还要他解释刚才的问题。
邓伟没有理会方木质问的目光,而是把材料翻到那张锤子的照片上,转脸对邓琳玥说:“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是不是那天晚上凶手手里拎的那把?”邓琳玥看了看那张图片,“好像……是吧,有点像,”她看看方木可怕的脸色,连忙改口道:“锤子不都是一个样么?哎呀,我不知道!”邓伟恼怒地瞪了方木一眼,“啪”地一声把材料合上,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你这几天别乱跑,开着手机,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说完,就拎起皮包,转身走了出去。
寝室里一下子静下来,杜宇看看邓琳玥,又看看方木,放饭盒塞给邓琳玥,拎起书包,小声对她说:“快让他把里面的稀饭吃了,你多陪陪他。我先走了。”邓琳玥有些感激地朝他点点头。
杜宇走后,寝室里陷入了更加难以忍受的沉默中。邓琳玥陪方木坐了一会,见他不作声,就端起饭盆,递过去说:“吃点东西吧。”见方木不接,她就用勺子舀起粥,送到方木嘴边。方木把头扭到一边,“我不想吃,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邓琳玥无奈,把饭盆放到桌子上,小声对方木说:“我陪陪你。”方木摇摇头:“不用,你先回去吧。”邓琳玥咬着嘴唇,忍不住大声说:“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么?”
方木看看邓琳玥,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不过,你帮不了我。”邓琳玥一下子站起来,“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很想安慰你,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么?”
“不能!”方木的声音也一下子大起来,“你很了解我么,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你知不知道跟我在一起会承担什么?你做不到!”邓琳玥还想说什么,方木已起身拉开门:“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邓琳玥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她站在原地看了方木几秒钟,飞快地跑了出去。看着邓琳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方木感到说不出的内疚与疲惫。
一天后,邓伟告诉方木,黑布上的血迹经证实是金巧留下的。而在学校图书馆的调查中得知,孟凡哲是在2002年5月份在图书馆借阅了那些书,与这一系列案件的作案时间吻合。就在同一天,孟凡哲的亲人来到了学校。
孟凡哲自幼丧父,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妈妈。孟凡哲的妈妈得到消息后,坐火车赶到了J市。在校长室里,她已经因为心脏病昏厥过去两次。
当天的下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去孟凡哲的寝室拿他的遗物。她一看到寝室门口横拉着的警戒线,就开始哽咽起来。十几个法学院的学生,包括方木都围在寝室门口,看着孟凡哲的妈妈颤巍巍地走进寝室。一进门,她就四处张望着,好像还指望能听到孟凡哲对她说:“妈,你来了!”扫视一圈后,她趴在孟凡哲的**“呜呜”地哭了很久。
孟凡哲的绝大多数东西都被警方带走当作物证了,所以他的遗物只有一个旅行袋。孟凡哲的妈妈提着这只袋子离开寝室时,突然对警察说:“我能不能见见那个小伙子,就是你们说我儿子要杀的那个。我始终不相信我儿子会杀人。”警察的视线飞快地在方木脸上停留了一下,简短地说:“不能。”其他人的目光却一下子都集中在方木身上。方木对这些目光毫不在意,他只是久久地看着孟凡哲的妈妈,直到她步履蹒跚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围观的学生却不肯散去,他们仍然聚集在走廊里,有人在不断打量着方木,边与别人窃窃私语。邹团结走过来问道:“方木,孟凡哲为什么要杀你?”方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