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蒙璇还是没有找到。
廷皓在城门处都做了安排，所以蒙璇肯定还在天城。
其实她是一个很容易曝露的目标，独身女子、外貌出众、衣着不凡，她经过的地方，一定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可是，他们几个带着人把天城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她。
如果这样都还找不到她，说明她是有意地躲着我们。在天城要找一个人并不难，但要找一个有意躲藏的人，却是无比难的。
接着将军府内又发生一件大事，找人的事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我早意识到香凝女神时日不多了，可还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们都没想到，她生命的最后日子，是我在身边陪着她走完的。
在她弥留之际，我哭了。这才意识到，我一直是把她当做可敬的长辈看的。
她让我把所有的人都叫了出去，然后让人把二夫人带了过来。
卧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采薇。”女神招了招手让我过去，“扶我坐起来。”
我忍着泪意在床边坐下了，扶着她坐起了身。
“碧莲，你来了。”女神微微笑了笑，语气非常地温柔、释然。
我看着二夫人，她还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左右摇晃着身体。
“我知道你恨我。”女神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兀自说道，“你的痛苦，我全都知道。但是我太骄傲了，所以，有生之年，我绝不会服软。不过，我现在是将死之人，没什么骄傲可言了。所以，我们姐妹说说话吧。记忆里，我们还是小时候这样说过话吧？”
“小时候，你很黏我。不过我知道，是你娘亲教你的。我听到了，你娘说，不能抢我的玩具，不能让我受伤，不能让我哭，一定要讨好我，因为我是嫡女，你是庶女。所以，你总是唯唯诺诺地跟在我身后。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这个妹妹。”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遇见了心仪的男子，明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女人，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起初我以为只要我对他好，他就会爱上我的。可是，没有用。后来我以为只要我有了他的孩子，他就会爱上我。可是……天不遂人愿。”
“要你嫁给他做妾并不是我的本意，是父亲的意思。我极力阻止过，我爱这个男人，怎么会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可是父亲坚持如此，他说，女人的地位必须由孩子来巩固。我承认我是自私的，与其让别的女人嫁给他，何不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那时候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更没想到，父亲为了拆散你们，将对方赶出了天城。”
我静静地听着，没想到这一对姐妹之间有过这么多恩恩怨怨。
女神继续说道：“最让我意外的是，平时看似柔弱的你会自残……我那时已经后悔了，便跪在父亲面前求他收回成命。可是，等你醒来后你又答应了，平平静静地准备新娘礼服，从此不再提起那个男人的事情。”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原因。芸娘一直在帮你和那个男人保持联络。你一直怕我们知道这个秘密，其实，老爷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可是，他并不打算拆穿
你。”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善良、感性得不像一个武将。他不仅接纳了你，还接纳了琞儿。”
痴痴傻傻的二夫人终于有了动作，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清明得完全不像是一个疯癫之人。“什么意思？”
“不管是老爷，还是我，还是赵钰，我们都知道琞儿不是赵家的孩子。可是，老爷说过，不管琞儿身上流着谁的血，他都姓赵。你一直以为是我或者老爷派人去找那个男人的，其实不然。”
“是你母亲。不过，我想她也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会在逃跑过程中摔下悬崖罹难。你母亲怕你知道后会想不开，所以就伪造了一封绝交信给你。”
“可是，她不知道，你那个时候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了私奔。她更没想到，在你拿到绝交信后，会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琞儿身上吧。”
“我并不想推卸责任。我知道，如果当初我坚持反对，父亲也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也许你会有不同的人生。”
“所以，这些年来，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怎么报复我，我都不在意，因为我罪有应得。可是，碧莲，放过琞儿吧，他是你的孩子，也是你和那个男人爱情的结晶。”
一室静默，慢慢地，房间里开始响起压抑的哭泣声。
我拉着女神的手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去打扰那个在谎言和愤恨中挣扎了半辈子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二夫人掩着面问道。
“如果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我们之间，隔阂太深了。何况犯下大错的是你的母亲，你知道了又该如何面对她？”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你向来孝顺，你的母亲如今也是重病垂危，我相信你不会重提旧事。而我，如果我现在不说，你将一辈子活在仇恨里，就算我不心疼你，我也必须可怜可怜琞儿那孩子。”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让我内疚吗？你心里清楚的，如果不是我，你还能多挺一段时间的。”
女神笑了。“我这副身子，多一点时间，少一点时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你内疚，就对琞儿好点吧，还有，替我好好照顾这个家。”
说完，不等二夫人回答，她侧头看向我说道：“采薇，帮我把赵钰叫进来好吗？我知道他未必肯见我，但是，你去叫他的话，他应该会愿意见我最后一面。”
她把“最后一面”四个字说得太云淡风轻了，我再也没有办法掩饰心中的悲痛，答应了一声，捂着嘴出去了。
赵钰、翔宇、廷皓、易依、百灵她们，还有王家的人都在外面站着。
我走过去把赵钰单独叫到一旁，然后把女神的意思转告给了他。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由着我拉着他往内室走去。
“孩子，你还是来了。”女神看起来很开心，本来毫无血色的脸上多了两片红晕。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靠近点，让我看看你。”她用一种从未流露过的慈爱的目光看着他。
我很震惊。
赵钰亦是。
但他还是照做了。
“采薇，帮我去梳妆台下面
把那个蓝色的盒子拿过来。”
我答应了一声，依言取了过来。
“帮我打开。”
盒子很大，我捧在手中大概掂量了一下，有点重，好像装满了东西。我打开来一看，最上面的是一个信封。
“帮我把信封给他。”
赵钰接过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
“这是你要的文书。其实在你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本应早点给你的。不过，你也体谅一下，我是一个女人，我也爱着你的父亲，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亲自把她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去，就算他们都在另一个世界也不行。所以，原谅我拖到现在才给你……”
我没有听清她接下来的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盒子。里面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如意锁、各种尺寸的小鞋子、小马褂、拨浪鼓……
她没有孩子，也从未与琞儿亲近过，这些东西又是什么？
“孩子。”
她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想去触碰赵钰的手，赵钰躲开了。
我看到了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望，然后听到她释然的笑声。
“孩子，你不会相信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是不是？”
赵钰和我再次震惊了。
“孩子，你要相信，在你小时候我也曾抱过你，哄你笑。你的母亲很善良，可是天下母亲都有保护孩子的本能。她怕我伤害你，所以尽量避免让我接触到你。可是，我还是偷偷地去看过你。你不知道，你小时候长得真可爱。你会怯生生地看着我，可是，我给你一颗糖，你就会朝我甜甜地笑。”
“我当然也是恨过的，可是，每次看见你我都会想，你要是我的孩子，该有多好。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想见到你。所以，我经常偷偷去看你。我还帮你做过很多的小东西，你母亲为你做过的，我都做过。只是，这些礼物从来没有送出去过。”
我再也没办法抑制心中的情感，轻声哭了出来。抱着盒子走向赵钰，交到了他手中。
他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
我理解他的心情，他的内心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他不是冷漠，他只是太震惊了。
“你小时候因为出生的时候不足月，你的母亲又奶水不足，身体很弱。我知道你父亲在给你找奶娘，所以，我就安排了李嬷嬷成为你的奶娘。”
“你父亲还一直以为自己运气好，能找到宫里伺候过小皇子的李嬷嬷来照顾你。其实，一个大臣想要调用宫里有资历的宫女，谈何容易？”
“其他的就不必多言了。这些东西，你若愿意留着，就留着吧。若不愿意，扔了也无妨的。但是，孩子，有件事你不得不感谢我。”
女神说到这里顿了顿，待赵钰看向她才继续道：“我把她带到了你身边。”
她抬起手指着我。
“我承认吗？”她微笑着看着赵钰。
半晌，赵钰点了点头。
“那就好……”
最后一个“好”字几乎是漂浮在半空中的，然后戛然而止。她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还好，她的脸色带着安详、满足的微笑。
不管赵钰相不相信，我相信，她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