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易廷皓把巧儿背回了家。毕竟也是练武之人,背着我们家肉团子走了近半个时辰竟然腰也不弯背也不驼。
一进将军府大门,我就看见一个淡绿色的身影急急忙忙向我们跑来。近了一看,是百灵。我眼皮没来由地跳了一下,百灵一向性子沉稳,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少夫人,明玉……”百灵看了眼我的身后,欲言又止。
我有些奇怪地回身,后面只有冒失鬼和巧儿,赵钰和翔宇回军营去了呀。“但说无妨!”
“二夫人又在打二少爷了。少夫人说过以后要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您,奴婢已经在这等您大概一刻钟了。”
“一刻钟!”不就是十五分钟?那还得了?十五分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百灵,你帮我把巧儿送回神武轩,她有点不舒服。”突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叫住一脸疑惑的冒失鬼,“冒失鬼,你赶快去叫赵钰回来!”
“为什么?”
“你先别管为什么,总之赵琞有危险,如果你想救他,快马加鞭把赵钰找来!”我一边往明玉楼的方向跑,一边大喊。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明玉楼,主子、奴婢站了一院子。二夫人坐在台阶上,后面站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芸娘跪在一旁。几个家丁在台阶下分立两旁,中间摆着一张长凳,赵琞就趴在上面,全身颤抖却不敢说一句话。
天城虽说四季如春,到了春秋之际也会明显转凉。凉风袭袭,卷来几片黄叶落在他孤单的小小身体上,更显落寞,怜悯、心疼之心揪的更紧了。小孩子也是需要自尊的,据我这半个月的观察来看,赵琞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聪颖、机灵、可爱,而且很会看人脸色。可是,五六七岁的孩子不正是童言无忌,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年纪吗?我能够想象,他一定每天都生活在诚惶诚恐之中。
“阿德,拿戒尺过来!”二夫人冷冷地吩咐。
戒尺,由一仰一俯两块木板制成,仰者在下,长于俯者,用俯木敲击出声。往往作用于脂肪较厚的臀部或手心,不伤筋骨,但由于受力集中,被打之人要承受火烧般的疼痛。
我记得读书的时候学鲁迅先生的文章,里面写到他的私塾先生便有一把戒尺,只是不常用。戴着厚重眼镜的语文老师秉持着形象教学的原则带了一把戒尺到课堂来,轻轻地打在自己的手心让我们看效果,啪地一声,我只从轻飘飘的一个声音就能想象它打在手心上会有多痛!从此对那个语文老师也忌惮恐惧不已了——事实上,她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师。想想二十一世纪的孩子的确幸福得多,不管是父母还是教师,体罚都以法律形式被明令禁止。
赵琞脑袋冲着外头,我正好看见他恐惧又隐忍的眼神。他只是抬着小脑袋
眼巴巴地看着阿德把取了戒尺慢慢走过来过来,咬着嘴唇,求饶的话都咬碎在唇齿之间。我听巧儿说过,若是他求饶,二夫人就会下令打得更狠,甚至会亲自动手,边打边嚎啕大哭。
“小姐,别打啊!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不痛我痛啊,琞儿是我一手带大的……奴婢知道小姐心里不痛快,你要打就打我吧!”
心里不痛快?为何?因为自己寡妇和妾室的身份?还是因为赵琞不得继承爵位?她在赵家虽说不如大夫人那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最起码能过着安稳、优渥的生活。如果赵琞争气,说不定也能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她不是应该尽心尽力栽培他吗?我不懂,真地不懂!
芸娘看来是真地心疼赵琞。二夫人一直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看着她,她虽然眼神有畏缩之意,但一直在磕头求情。再看二夫人身后那两个丫头,眼睛里已经噙了泪珠,明显带着不忍之心,只是完全不敢言语。看来,二夫人真地不像表面上那般温柔、顺从,至少明玉楼一干人等都对她十分畏惧。
“打!”一个嘶哑、空洞的声音从她瘦弱单薄的身躯迸发出来,显得那么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那一刻我有一种错觉,她已经疯了,早已经疯了!眼看那个阿德就要动手了,我赶忙现身。“住手!”
二夫人身子明显震动了一下,眼睛却看着我身后。我突然明白了,她害怕赵钰!所以,赵钰是知晓这件事的!所以,赵钰应该曾经有意或者无意对她暴打赵琞的事表示过不满!对了,我嫁到赵家半个月,明玉楼从来都平平静静,一副母慈子孝的和谐景象。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出事?是因为赵钰这两天都不住在家里!百灵说过,赵钰以往就很少在家中留宿,难怪她肆无忌惮!
“采薇啊!”她见我只身前来,明显又松了口气,嘴角竟然有一抹哂笑。我想,我与赵钰不和之事在这个家里大概已经人尽皆知了吧。她这些天对我的态度本来就没有最初那般热络,现在越发敷衍了。
“二娘,这是要做什么?”我不在乎她对我的态度,只希望能阻止她伤害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我的眼前一直闪现着我现身的那一刻赵琞看我的眼神,绝寂中突然闪现了一丝亮光。没有祈求,可是,我知道他在向我求助——多么隐晦,多么惶恐的求助!我才被他叫了半个月的嫂子都已经为之心疼不已,她是他的母亲,怎么舍得?
“没什么,小孩子不听话,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过,琞儿出生不久老爷便过世了,着教养之责自然由我这个母亲承担。”二夫人微笑着看着我,云淡风轻道。
我冷笑一声:“二娘真是一位好母亲!”
二夫人脸色霎时变得精彩。
我又冷笑一声,走向赵琞,慢慢伸手摸到他的
衣领:“让嫂子看一看?”
赵琞明白了我的意图,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但他一个小孩子还拗得过我的力气?我硬是翻开了他的衣领,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用戒尺击打臀部算轻的了,他的背上全是深深浅浅的鞭伤,纵横交错,触目惊心!“他……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无数责备的话在我脑子里晃悠,最后张口却只说出这么一句苍白的话。
“对,他只是一个孩子,现在不严厉点,别人只会说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管教好。据我所知,令尊对令弟的管教也甚为严苛。”
原来她说话这么厉害!我竟无言以对了!她的话无非两个意思。一、儿子是她的,怎么管教是她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更与我这个外人无关。二、自古严师出高徒,否定她就等于否定了所有人,包括穆大叔。我还能说什么?
“采薇啊,你现在也嫁人了,总会为人父母。总有一天你会体会这种心情的,所以……”淡淡的语气,明显的逐客令。
“那么请问二娘,琞儿到底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您操持这么大的阵仗?”说着我也不给她回答的机会,转身问赵琞,“琞儿,你告诉嫂子,你做错了什么?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告诉嫂子,好不好?”
赵琞回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娘,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他真地很懂看人脸色。
我没法子,只好望向芸娘。她一向对我虚以委蛇,我不确定她是否会愿意告诉我。“芸娘,如果你真为了琞儿好,你就告诉我!”
“二少爷偷偷跑去了……后院祠堂,将军府有规定,只有大夫人和大少爷有资格进入宗祠。”犹豫再三,她终于松口。
“就这样?”我震惊地开口。他还是一个孩子,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你越是禁止他去,他就越想去探个究竟。“那他有破坏里面的什么东西吗?”
“什么?”芸娘一脸茫然的样子,显然连我在问什么都没听明白。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
我还是太过年轻啊,涉世未深。原以为她是个小媳妇,原来这么蛮不讲理。我伸长脖子往门口看,我都已经尽量拖延时间了,赵钰怎么还不来啊!我已经要撑不住了!
“阿德,还愣在那儿干嘛?你也想挨板子吗?”二夫人冷冷开口,看来势在必行。
阿德走了过来,犹豫又为难地看着我。“少夫人……”
我也为难地看着他,可是,我不能让开。
阿德叹了口气,绕过长凳去到了另一侧。他手里持着的戒尺闪现着寒光,一阵一阵,冷到人骨子里去。我看到赵琞已经缩紧了肩膀,整个身体绷紧了,就像害怕打针的小孩,闭着眼睛吸着气像等着宣判一样等待针扎进手臂的那一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