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好像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讨厌我。这一点是我最开心的事。所以我更加努力地学习,认真的写作业,经常还去办公室提问,好像这样做可以表达我对杨老师的感谢和敬爱。
至于高湛,我到一年级入队时才知道,原来他是北京人,搬到了杭州,所以多念了一次一年级,加上那时候男孩子通常念书念得偏晚,所以大了我们两岁。虽然事出有因,但那时候,总觉得留了一级的同学都是坏学生,加上他对我做的那件不义气的举报事件和过去的种种,我对他的敌意与日俱增,有增无减。
入队的那天,我格外的兴奋。因为我是第一批入队的学生。
学校让父母准备好一件礼物送给我们入少先队的学生,爸爸没有告诉我他为我准备了什么,但我一定会喜欢。
我穿着新买的淡蓝色运动服,洋洋得意的站在即将上台入队宣誓的队伍里面。我看了看身边的吴梦婷,看了看斜前面的赵珩,心里美滋滋。吴棣成绩一般,所以这一次没有能入队,我除了安慰他几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请新少先队员上台。”校长说。
我们立刻聚精会神,屏息的跟着队伍上了台。
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些细节,但我一直记得“宣誓”这个环节。一个五年级的姐姐站在国旗下,穿着那件我们平时都不用穿的校服,干净而整洁。看到她手臂上的三道杠,我只觉得满心的崇拜。这就是学校的大队长!
我带着崇拜和欣喜站在台上,一群高年级同学手里拿着鲜红的红领巾,上了台。当我看到自己眼前站的人,只觉得世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冯钰朝我一笑,抬手将红领巾细心的折叠好,我连忙低头,他轻松地将红领巾套在了我脖颈上。我高扬着头,但是眼睛却放低了看着冯钰为我系红领巾。他的胸前也飘扬着这条象征着革命和自豪的红领巾。
我不眨眼的盯着他的手,看他慢慢并且熟练的替我系好红领巾。等他替我系好后,他扬起手,朝我行了一个队礼。我学着他的样子,抬起手臂,整只手都绷得紧紧的,朝他也行了一个队礼。
那个戴着三道杠的姐姐举起右手,握拳,字正腔圆的说“请新少先队员跟我在国旗下宣誓。”我们立刻学着她的样子,举手,握拳放在耳边。
“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大姐姐念道。
我们一群新的少先队员立刻大声说:“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员。”每一个人都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去说这些话。
“我在队旗下宣誓:我决心遵照中国共产党的教导,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劳动,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出一切力量!”大姐姐每一句话都会停下来,等我们奶声奶气的跟着念完,她又继续说着。
“蒋玲玲宣。”
我们有的人说“蒋玲玲宣”,有的人反应快的则说了自己的名字。我在两边挣扎了一会儿,还没等我决定到底怎么说,已经结束了。我愣是什么都没说,就跳过了这个本来很激动人心的环节。
接着是父母送礼物,我手里接过爸爸送来的盒子。扁扁平平,我实在猜不出里面会是什么,等一下台,立刻三下五除二拆掉了包装。
《鲁滨逊漂流记》。直到今日,我都一直留着这本书。这本书不单单是我入队的礼物,也是爸爸留给我的唯一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而后来,我才明白了,这本书也是引领我走向另一个世界的钥匙。这么多年,它承载着我儿时的梦想,我儿时对爸爸的依恋,更多的是儿时的回忆。
虽然,那时候它在我手里只是一本外国名著小说,还是带着拼音的那一种少儿读物。
我每天都准时到学校,戴着红领巾,骄傲的背着新书包走进校门。偶尔看到其他同学因为不戴红领巾被守在门边的值日生拦住,记名字。心里都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快乐。
我的红领巾,是我最珍视的东西,每一天回家,我都要轻轻的解下它,整齐的叠好放在书桌旁,然后才开始写作业。每隔一天,我就要洗一次红领巾,然后用手把它拉平,再用衣架好好的挂在阳光下,总恨不得它一洗完就立刻干掉,我好拿来放回身边,这样才安心。
到了二年级,我对红领巾的热情依旧没有减退,还是一如既往的视为掌心宝。但没有几周,班上的男生已经开始厌恶它了。
一向脾气温和的吴棣,偶尔会在下课时把红领巾取下装在书包里面。在我再三提醒,要尊重红领巾,那是革命先辈的鲜血染成的,这样的淳淳教导下,他才极其不情愿的在炎热的夏天把红领巾戴回脖颈上。虽然我本身对鲜血染红的这个问题有很大一部分的不相信,但是我还是选择了尊重这块红领巾。
而高湛则代表了另一种“侮辱”红领巾的同学。
他早上进校门时偶尔会把红领巾随意的绕在脖子上,一进门就立刻扯下来塞进裤包里。我心里实在鄙视那样的行为,有这么热吗?不就是一条布,竟然多戴一秒钟都不愿意。到了冬天,我才明白了,他不是嫌热,而是嫌弃那条红领巾。
于是,我对高湛的敌意更加深了许多。
有一天,我刚从爸爸的自行车上下来,匆匆和爸爸告别,背着书包往学校跑。只看见高湛站在学校门口,手里拎着那个黑书包,徘徊不前。
我看他没有戴着红领巾,又不敢进学校,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得意的往他身边走向门去。刚走到校门,看见冯钰戴着红色的袖标,规规矩矩的系着红领巾,站在校门前检查。
我朝冯钰缩着手,轻轻地挥挥手,他竟然也看见了我,并且还记得我。朝我眨了眨眼,丝毫不敢一下。我会意的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职责在身。
我为自己认识一个高年级,并且有资格检查红领巾的学生自豪。正要进学校,有人扯住我的书包:“严希为。”
我没有回头,因为我听出来是高湛的声音。
“干嘛?”我抖了抖书包,回头看着他。
“借我一块红领巾。”他说的极其随意,就好像天生就该是这样的。
“没有。我要进去了。”我当然不会出手救我的敌人。
“我看见你有的。”高湛毫不客气再次扯住我的书包带,又补充:“昨天大扫除的时候。借我,我忘了带。”
我虽然讨厌他,可是我从小被教育,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并且,他被记下名字后,我们班的流动小红旗就会被1班拿走……
我在个人恩怨和班级利益之间思考了许久,终于,我还是顾全大局的从书包里面拿出了一条红领巾。
高湛从我手里接过红领巾的一霎,我后悔了。
他没有一句感谢,没有说任何话,拿着红领巾就进了校门。冯钰一直看着我们,他显然看见了我把红领巾给高湛,可是他没有拦住高湛,没有揭穿我们,放高湛进了学校。
于是,这天早上,我的第一堂课在无比混乱的心情中度过了。
每个人都会在生命中无意识将某个人视作假想敌。
大部分原因是,嫉妒。
羡慕和
嫉妒最大的区别在于,你会嫉妒同班的女生长得漂亮,却不会嫉妒电影明星。
嫉妒,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
我们还在一个层面。
不得不承认,吴梦婷比我更适合做班长。
她很听话,是个比我还要乖的好学生。不但成绩和我不相上下,为人,品德,都比我好。很快,我这个只做了几天的班长就被大家遗忘了。
我很挫败。
并且,我很邪恶的开始讨厌吴梦婷。
虽然我心里明白,当初是自己做错事,但我还是很不合理的把一切归罪于吴梦婷的存在。如果她不存在,杨老师说不定就不会换人做班长,毕竟没有人像她和我一样优秀又懂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吴梦婷太美了。我知道每个年龄段的“美丽”定义不一样,但是我知道,吴梦婷这样的美丽,不论哪一个年龄段都会赞叹的。
女生,天生就是爱嫉妒的。
所以,当我看着吴梦婷抱着大大小小的日记本,走在走廊里要去老师办公室,换做往日,我一定会热情上去帮她一起抱着。可是,今天我怎么也不想去。
“严希为?”
我回头,看见冯钰正抱着一叠只有高年级用得到的作文本。“冯钰哥哥,你怎么来我们班门口了?”
冯钰走过来:“我来交作业,正好看见你。怎么站在外面发呆?”
“没有……”我和冯钰其实是学长学妹的关系,但是我总觉得他给我很亲切的感觉,不知不觉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对他诉苦:“我没有做班长了。而且新的班长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该嫉妒她,她很优秀,她才是好学生,可是我很不喜欢她做班长……”
冯钰侧着头倾听,等我说完,会意的点点头说:“你觉得她是个好班长吗?”
我点点头。
“你比她好吗?”
我想了想说:“爸爸说,谦虚是一种美德,但是我觉得我能比她做得好。”
冯钰笑起来:“你倒是没有这种美德。”
我傻兮兮的笑了笑。
“我去送作业,放学来找你,给你好好讲讲?”冯钰征求我的意见。
我毫不客气的答应了。
那一天放学,我和冯钰的谈话对我很重要。那时候太小,我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对我好是真的,所以很用心的在听,用心的去记他的话。
“不需要嫉妒别人什么。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要。你有她没有的东西,她有你没有的东西。我妈妈常说,老天是公平的,给每个人的东西都一样,老天只照顾奋发向上的人。”
冯钰的这段话被我牢牢记住。我没有明白他所谓的“我有,吴梦婷没有”的东西是指什么,但我却傻傻的相信他,觉得世上真的有那个东西。
而时间证明,冯钰没有骗我。
二年级上学期时,有了另一件和戴红领巾一样重要的大事。
用钢笔。
一年级时,我们都被逼着只可以用中华铅笔写字,不管是写作业,还是在草稿本上画画,我们只允许用铅笔。要是哪一个同学敢偷偷用了钢笔或是其他笔,一旦被举报,在所有同学心里,罪恶程度绝对可以拿去枪毙一百次都不解恨。
直到今天,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那时候的孩子会对一支钢笔有这样深的迷恋。但是对当时的我们,真的把这件事看的很重,也许和红领巾一样,它本身代表的不单单是一支笔,而是一份荣耀和骄傲,是孩子内心最神圣的期待和崇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