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这也叫信?
我拿着那封从邮箱里取出的东西哭笑不得:深色土布的包袱,四面缝得严严实实,虽然针脚并不严整,但是缝制者显然很怕泄露其中内容,在包袱周围密密匝匝缝了三四道。包袱上没有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地址,只用白色棉线歪歪扭扭地缝着我的名字。包袱薄薄的,仿佛就是两片布,我用手捏了捏,里面似乎有一张纸。
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急匆匆用剪刀将包袱剪开,里面是一张小学生用的格子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铜子路第三号,苏里蔓等你来!
纸的背面似乎还有些什么。
我将纸翻转过来,那纸的背面是一幅画,或者说是地图,总之是画着一个我很熟悉的地方,中间某处用大五角星标出,旁边注明这就是铜子路三号。那个地方是我小时候的住所,后来搬家了,便有十多年没有去过,也不知道是否变样了。这幅画虽然只有寥寥几根线条,但是画得非常逼真,我一眼就可认出来。
寄信的人叫苏里蔓?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我在头脑里将所有我认识的人过滤了一遍——我的记忆力是很好的,但是就是记不起这么个人。然而那种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
苏里蔓等我?他或者她是谁?
本来单凭这样一封不合常理的信,我就完全可以不理会信上的内容,将它往垃圾堆里一扔了事。然而信上绘制的那个地方,还有苏里蔓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都在我心里勾起了一点怀旧的情绪。
窗外是周日的艳阳天,在这样的日子,旧地重游,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铜子路第三号。
我拿着那张条子在这一带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我要找的地方。
这是一片居民区,纵横两条公路从前方交叉穿过,一条是白石路,一条是青泥路。小区内矗立着一栋栋年代久远的低矮楼房,楼房墙壁的水泥已经多处剥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块。楼与楼之间是一条条狭小的窄径,原本或许是宽敞的,但是两边的住户不断往路上堆积杂物,渐渐地变得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过——这样的小径是没有名称的。
“请问,铜子路往哪里走?”我无数次重复这个问题,但是被我问到的人们都是一脸茫然地摇头,表示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眼看日已偏西,我沮丧地坐在一栋小楼前的洗衣台上,望着手上那张详细的地图,叹了口气。
这个小区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除了更加拥挤和陈旧,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那些熟悉的楼房,楼房的墙壁上,我们幼年时留下的痕迹还存在着,只是从楼房里走出的人,已经都不认识了。
也许并不存在所谓的铜子路,说不定是谁跟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自嘲地一笑,站起身,准备离去。
而那张引我来此的纸,已经失去它的价值,我将手一松,它便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纸飘落的地方,是洗衣台前的一条小路,路是水泥铺就的,因为长年的磨蚀,路面上露出蜂窝般的孔洞。
望着这张纸,我心中猛然一动。
纸落在地上时,有地图的那一面朝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标注着“铜子路”三个字的地方,是一个洗衣台的附近,四周的楼房布局都和我现在所在的位置一样。
然而我清楚地记得,在这同一张地图上,铜子路原本并不是在这里。它原先是在几栋陌生的楼房之间,我还记得,那些楼房都是大块砖砌的墙壁。由于一直没有找到这样的楼房,我也就一直没有找到铜子路。
地图怎么会改变?
我嘴唇有点发干,定了定神,仔细回想一路寻来的过程。
我记得,有一个50多岁的快嘴阿姨看了看地图,对我笑着说:“这样的砖房,我们这里没有,你肯定找错地方了。”
就算我看错了地图,这句话却绝对不会记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忽然觉得有些发冷,想将那纸捡起来看个仔细,不知为何却没有勇气弯腰,只是这样低头怔怔地看着。
这样一看,又看出了异常的地方。
由于我一直是将纸拿在手里寻找铜子路,所以并没觉得有何异常之处,虽然在附近转悠了几圈,也找不到要找的地方,我也并不曾深究其中缘故。
然而,现在纸落在地上,以站立的姿态俯视地图,便发现有一点不合常理之处。
铜子路,无论它如何小,如何不起眼,一定也是一条路。
是路,便有自身的长度。
而地图上的铜子路,却显然只是一个点。比较周围环境,这个点就在现在这张纸所处的位置,甚至连纸周围路面上的污渍,也在地图上描绘得毫厘不爽。
难道面前这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就是铜子路?
从地图上看,显然并非如此。
地图上,用一个大五角星标记着铜子路,在五角星的两端,有两条细线延伸,用细细的铅笔字注明:洗衣台前的小路。
好详细的地图,连这样一条小路,也被这样准确地标明了。
依照比例和位置来看,铜子路,竟然就在这张纸下面。
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吗?
如果只是一个玩笑,绘制地图的人如何预知我这张纸一定会飘落在这个地方?
我隐隐觉得这件事情透出一点诡异。
如果我就此掉头走了,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
然而,我永远也无法战胜我过分强烈的好奇心。
我站立了几秒,四周望望,夕阳在天,人们陆续回家——人们的声音给了我几分勇气。我弯下腰,想要捡起那张纸。
在我的手与纸接触到了一刹那,我怔住了。
那张纸,是小学生用的格子纸,硬而且厚,十分结实。然而无论如何结实,它也只不过是一张纸。一张纸的手感,和水泥地的手感,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可是我触到那张纸,却感觉是触到了水泥地,坚硬而冰冷,甚至还有蜂窝状的孔洞。
一定是这纸太薄了,我这样对自己说。我将手按在纸上,用力揉搓——小学生用的那种格子纸,在这样大力揉搓下,一定会起皱。但是这张纸并没有起皱,我的指尖没有感觉到纸在手底蜷缩,相反,我只觉得自己的手指,被坚硬粗糙的水泥地面磨得快要去了皮。
我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阵,虽然不能相信,但还是看了出来——这张纸,已经成为水泥路面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