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贤妃和宝妃一起摔倒,结果查出贤妃服药禁孕,导致被废为庶人,一下子从四妃之位跌落到最末,委实让人惊心动魄。而宝妃那边,则有皇帝三番五次的垂问,不论饮食、医药,都比从前更为精心周密。另外,也不知是嘉奖查出贤妃一事,还是心疼宝妃摔伤,皇帝甚至放出话来,只要宝妃有孕便可擢升为贵妃。后宫局势渐渐生变,淳宁宫的风头水涨船高、日益稳固,照今时发展下去,颇有要追赶上当年朱贵妃之势。
后宫上下不免议论纷纷,各有揣测思虑。慕毓芫对此不置可否,不管听到什么五花八门的流言,也都无动于衷,只是严令泛秀宫之人不可参与。早起预备去清岚堂,因为小皇子年纪尚幼、秉性娇柔,片刻离不得母妃身边,只好也抱着带了过去。
谢宜华自然是高兴的,忙拿了一个金黄馨香的大冬柚,放在榻上滚来滚去,含笑逗小皇子玩了一会儿。又说了几句闲话,方道:“这儿没人来往倒是很好,格外清静,只是空闲之时,有点儿想念佑馥他们。”
“委屈你了。”慕毓芫劝慰了一句,拉着他的手道:“不是我不记得这事儿,只是带着他们过来太显眼,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难免会传到皇上那里。我倒是不介意皇上说什么,只是担心对你不好。”
谢宜华颔首笑道:“是,娘娘想得周全。”眉间稍有浅淡惆怅,叹道:“虽然知道他们跟着娘娘,断然不会受委屈,不过身边猛然间少了人,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小皇子玩腻了手中的冬柚,仰面道:“母妃,小澜想要出去玩儿。”
“乖,再坐一会儿。”慕毓芫拣了块玫瑰芙蓉糕,递到小皇子手里,哄得他在旁边玩耍着,又道:“你养育佑馥他们一场,自然是难舍难分。等过几天,皇上那边气消得差不多,你便过来泛秀宫请安,我会单独留下佑馥、佑嵘,你们再好好的团聚。既没人打扰又免得闲言,如此可好?”
“嗯,这样更好。”谢宜华点了点头,转眸往东北方向看去,依稀可见淳宁宫的片片琉瓦,回头问道:“听说皇上打算擢升宝妃,果真如此?”
慕毓芫苦笑道:“呵,连你也知道了。”
谢宜华瞧了瞧他,劝道:“娘娘别太过担心,不是说要宝妃有孕才行么。”低头琢磨了一会,“不过也是奇怪,宝妃进宫已经两、三年,平时承恩不少,怎么会一直没有子嗣呢?恍惚记得,先时是有过一次身孕的。”
慕毓芫冷笑道:“那次么----,倒也未必!”
谢宜华不解问道:“这是怎么说?”
“这事儿说来啰嗦,原本也没几个人知道。”慕毓芫抿茶润了润,缓缓道:“当日宝妃有孕,熹妃还过来抱怨了几句,说是觉得他张狂,怕以后母凭子贵更是气势压人。谁知没隔多久,竟然无声无息就小产了。”
“是,嫔妾也还记得。”谢宜华微微颔首,回忆道:“当时宝妃还只是贵人,不正因为那次小产,所以才被皇上封为妃位的么。”
“哎……”慕毓芫叹了口气,问道:“你可知道,当时还处死了一名太医?”
“嗯,听说了一点儿。不是因为没有保住胎儿,所以才……”谢宜华禾眉微蹙,迟疑问道:“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你是知道的,我虽然比不得你喜爱清净,却也厌烦旁人聒噪,所以平时都免了大家的请安礼。可是那段时间,宝妃却是日日过来请安。本来怀孕就该多加保养,再者我跟他原本不合,他本该小心提防着我才是,何故行为如此反常?后来,果然在泛秀宫里摔了。”
谢宜华诧异道:“这倒是不曾听说,难道说当日宝妃小产,是因为请安时摔倒的缘故?照娘娘这么说,岂不是他故意存心所为?即便皇上因此迁怒娘娘,不过是管教宫人不严,也比不得自己诞育皇子要紧,这样不是得不偿失么。”
慕毓芫淡淡一笑,“或许是我心怀愤恨不满,故意使人为之呢。”
“这……”谢宜华为人剔透明白,很快顿悟过来,“娘娘的意思是,宝妃当日根本没有怀孕,他是存心……”
“算了,不想再提起他。”慕毓芫微微心烦,摆了摆手。
“那就更奇怪了。”谢宜华似乎很是纳罕,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宝妃竟然从没有过身孕?与嫔妾不同,依他那般想获得圣宠的心思,应该急着怀上身孕才对,真是让人费解。”
慕毓芫轻笑道:“还好,不然只会更加生乱。”
对于此事,宝妃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从上次小产之后,皇帝担心其他太医的医术不佳,特别颁下旨意,今后凡是宝妃有恙,均由太医院首座张昌源亲自诊断。张昌源的医术可论国手,在他的调理下,宝妃越发养得面色红润、气韵宜人,只是没有半点怀孕的消息。
玉荷侧首觑了一眼,小声劝道:“娘娘还年轻,别着急把身子担心坏了。”
杜玫若对镜戴着头饰,两点金蝶振翅碎花侧压右鬓,镂空蝶翅甚是精致,由细若须发的金丝巧妙衔接,稍稍一碰,便颤巍巍的不住震动起来。盈盈金光映着雪色面庞,衬出丽色里的失落,对镜蹙眉道:“别再啰嗦了,把那对金百子如意镯子找出来,别耽误去请安的时辰。”
“是。”玉荷捧来朱漆八宝的手镯盒子,谁知找了半日,上下三层翻了个遍,却没找到想要的那对。抬头觑着宝妃的神色,期期艾艾道:“真是奇怪,明明前几天还用过呢。要不,奴婢去唤人进来问问?”
杜玫若不耐道:“回来再说,另外找一对戴就是了。”
通常早朝之后,皇帝都在醉心斋批阅折子。杜玫若平日常来此处,轻车熟路,自侧门小路进入院子,门口宫人蹲身请了安。稍等了一等,皇帝在里面传话宣进。谁知刚跨进内殿门槛,正撞上一个小太监出来,一时不防,两人不免稍微碰了一下。
只听“吭”的一声,小太监手里的墨砚掉在地上,镜砖平滑坚硬,墨研还在上面弹跳了两下。多禄大惊失色,慌忙跑过来拾起墨砚,见已然磕破一方小角,连声斥道:“蠢材,蠢材!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小心一点。”
“怎么回事?”明帝起身过来,看着多禄手中的墨砚皱了皱眉,挥手让他退下,脸上换了温和笑意,朝杜玫若问道:“先头墨砚研的墨汁不好,才说换一个用,就让这蠢奴才摔坏了。还好罢,方才有没有吓着你?”
杜玫若见皇帝当众关切,低头含笑道:“没有,倒是让皇上担心。”
明帝让人扶他到旁边坐下,侧首看向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冷冷道:“连个东西都拿不好,留着还有什么用?来人,带下去廷杖二十!!”
廷杖之刑轻可致残、重则废命,二十廷杖下去,纵使那小太监年轻体健,至少也要丢掉半条命。不过摔坏了一方墨研而已,皇帝未免有些太过激动。杜玫若只当是因为自己,再者当着众人,怎么说也要表现几分贤良淑惠,因此劝道:“皇上,别再为奴才们生气了。”
“不中用的奴才,留着也没用。”明帝不为所动,又道:“你先到偏殿歇着,朕把手头几个折子批完,然后正好一块儿用午膳。”
皇帝虽然整日政事繁忙,然而也是细心之人。杜玫若忆起往昔,每当与皇帝共用午膳时,总会特意吩咐宫人,准备一盅浓浓的酸笋黄花鸡皮汤。打小就最爱喝这个,甚至连自己不爱放姜的琐事,皇帝也记得一清二楚,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亲手给自己盛上一碗呢。如此体贴入微,心底怎么会不骄傲满足?自己正当青春年少,时间长久,皇帝的心总会改变倾向罢。
玉荷悄声笑道:“娘娘,想什么这么高兴呢?”
杜玫若正要答话,却听外面一阵轻微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过来,轻丽柔软的女声问道:“多总管,父皇这会儿正忙着么?”那声音并不熟悉,断然不会是金晽公主,心念稍转,便知道是安和公主驾到。
多禄回道:“皇上还得批会儿折子,不过说好跟宝妃娘娘一块儿用膳,想来用不了多少时间,要不大公主等等?想喝什么茶,奴才这就让人去准备。”
“呵,茶就不用准备了。”安和公主说话之间,已经转到偏殿,隔着六菱穿孔的凉玉珠帘,婉声笑道:“既然宝妃娘娘在这儿,难得一见,坐下来说说话也好。好了,你先出去罢。”
从前熹妃年轻时,在宫内颇为飞扬恣意、口无遮拦,因为这个缘故,杜玫若自小就不喜欢咸熙宫的人。随着年岁渐长,安和公主跟皇贵妃愈发亲近,更显趋炎附势,加上后来与熹妃冲突,更是连面上情也没剩下半点。听闻安和公主这么一说,微觉奇怪,不过毕竟对方是皇帝亲女,自己没有权利撵人出去。好在殿堂很是宽敞阔大,内里座椅良多,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各自坐着相安便是。
安和公主意态悠闲坐下,并没有跟宝妃说什么话,只顾跟自己的侍女轻声说笑,恍若殿内再无旁人。玉荷不免有些着恼,轻声道:“真是,也不过请安一声。”
自名义上来说,杜玫若算是安和公主的母妃,但论起年纪来,反倒是杜玫若要小几岁。即便是从前的朱贵妃,安和公主也是尽量避开,因此说到请安这上头,杜玫若原本就没有想过,也谈不上有什么可生气的。
大约是多禄进去通禀过,内殿很快传来话,说是折子已经批完,让宝妃娘娘、安和公主都进去。明帝赐了二人座位,先朝安和公主笑道:“不是说有身孕了么?你年纪还轻,正该多加保养,往后不用时常过来请安。”
“不碍事,多谢父皇关怀。”
明帝叹了一口气,摇头笑道:“本来是件大喜的事,只是仔细想着,倒觉得朕老的太快,连女儿都要做娘亲了。”
安和公主笑道:“父皇为大燕黎民百姓撑天踏地,是千万子民的身心依靠,正当春秋鼎盛的壮年,如何有此等感慨?至少还得等二、三十年,方才勉强能说得,看来父皇是太心急了。”
明帝笑道:“每次听寅歆说话,朕心里总要舒畅一些。”
多禄从外间跑进来,禀道:“皇上,掖庭令来人有事请示。”
掖庭令负责宫内大小琐事,一般来说,需要惊动皇帝裁决定夺的,多半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因此明帝脸色微沉,蹙眉道:“什么事?让人进来。”
掖庭令掌事进殿先请安,指着押进来的小宫女道:“启禀皇上,这是淳宁宫里端水的小丫头,平日里嘴很不好,好几次因为多嘴被嬷嬷管教。最近有人见他举止奇怪、形迹可疑,奴才带着人过去清查,结果搜出不少金银首饰。已经让人辨过,都是宝妃娘娘的贵重之物,奴才不敢自专,特来请宝妃娘娘示下。”
杜玫若不料事情扯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怔。
“既然这奴才手脚不干净,又嘴碎多言,何必还带来让皇上生气?”安和公主先接口,侧首看了杜玫若一眼,似乎还不经意的笑了笑。
杜玫若此时顾不上他,忙让人把赃物拿上来,果然是自己的首饰,最上面金光锃亮的,正是早起没找到的那对镯子。虽说是找到了东西,但毕竟在皇帝面前丢脸,有着管教不善的过失,因而皱眉道:“平时并没有亏待你们,怎么做出这等事情?”
“娘娘……”那小宫女早哭花了脸,抽抽搭搭道:“娘娘,不是奴婢偷的……,娘娘……,娘娘给奴婢做主……”
“笑话!不是你偷的,难道还是你主子赏的?”安和公主冷声一笑,又道:“也不瞧瞧自个儿的样子,笨手笨脚,扯谎也要编个像一点儿的。再敢在皇上面前胡言,更是罪加一等!”
小宫女吓得不轻,连连叩头道:“不、不,奴婢不敢。”
杜玫若往下看过去,听出点不对的地方。忽然想起最近的流言,恍惚明白掌事最开始的那段话,再加上安和公主一番描绘,仿佛自己指使人做过什么似的。眼角余光扫过皇帝那边,脸色颇为难看,偏那小宫女吓得没魂儿,还一个劲儿的央求自己。
安和公主又道:“快说清楚,别以为你的主子会偏袒你!”
既然如此说,当然不便从轻处置小宫女,可是太过严厉,又有恼人办事不利借此下手之嫌。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蠢笨有如熹妃,素来不入自己的眼,怎会生出如此难缠的女儿?可是也不好沉默不言,只得吩咐道:“既然证据确凿,那就由掌事带下去处置好了。”
“是,打扰宝妃娘娘了。”
明帝静默了片刻,抬手道:“朕忙了一上午,有些疲乏了。今日没什么精神,得空再说话,你们都先回去罢。”
二人走出醉心斋,安和公主忽而吁了口气,自语叹道:“谢母妃素来性子宽和,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如今落得那般下场,真是让人觉得可怜呐。”说着回头,嘴角浮起浅淡笑容,“不过宝妃娘娘生性良善、最是娇柔,那些阴狠毒辣之人,一定是连见都没有见过了。”
“你……”杜玫若一时噎住,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