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志就那么死了,是被张德胜跟张进广父子联手杀死的。
死亡的时间是前天。
三天前,我就没有送食物过来,因为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充饥了。
孙大志跟张进广又开始骂,说我们有东西不给他们吃,就是想饿死他们。
只有张德胜没骂。
老张最了解我杨初九,只要有一口吃的,绝对会分给他们半口,没有送吃的过来,就证明断粮了,一粒粮食也找不到了。
他感到了死亡前的恐惧,觉得时日不多了。
大饥饿将他冲昏头脑,眼前出现了幻觉,看着小舅子孙大志一身的肥膘,他使劲咽口唾沫。
躲在雪谷里整整半年,孙大志的身体还是那么胖……吃人肉吃的。
三个小阿飞的尸体被他吃完,体重一直没有下降,足足二百来斤。
张德胜恨不得上去冲孙大志的肥屁股咬两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此刻,他就产生了杀死孙大志,吃掉他活下去的渴望。
可他又担心弄不住他……孙大志可有力气,活蹦乱跳,没那么容易成为别人嘴巴里的食物。
于是,他想跟二小子联手,一同将这个不是外人的外人制服。
孙大志跟张进广骂一阵,也就不骂了,躺倒睡觉。
没有食物,只能选择休息,降低脂肪的消耗,减低能量的损耗,保持体力。
这一晚,张德胜没睡,慢慢靠近儿子,将张进广晃醒了。
张进广慵懒地揉揉眼,有气没力问:“爸爸,啥事儿?”
张德胜小声问:“儿子,这半年在雪谷里,你们是咋活的?听天翼说,你们是吃……人肉?”
张进广点点头:“嗯,没错。”
“人肉……好吃不?”
张进广说:“好吃,简直是美味,至今齿颊留香。”
老张嘿嘿一笑:“那你还想不想……再吃?”
张进广说:“想,可上那儿去弄?杨天翼跟杨初九那么厉害,我哥又是墙头草,随风倒,巧燕跟樱子也不能靠近。”
张德胜就冲孙大志努努嘴:“诺……那不是现成的人肉嘛?爹也想尝尝人肉的味道。”
“啊!你是说……杀死我舅,吃掉他?爹……那可是我亲舅啊。”
张德胜赶紧抬手堵了儿子的嘴巴,说:“你小点声,别让他听见,你说爹老子近,还是舅舅近?”
张进广说:“当然是爹老子近。”
“那你就该跟我联手,杀死你舅,用他的肉孝敬我。放心,将来爹死了,我的财产会全部留给你,回家我就立遗嘱。”
张进广知道爹要铤而走险。杀死舅舅,可是犯罪,这是图肉害命,饮鸩止渴。
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他也饿,饿得头昏眼花,耳朵嗡嗡响。
半夜睡着,差点将自己手指头跟脚丫子一起送嘴巴里嚼碎。
他本来就意志薄弱,被爹这么一蛊惑,又想起了人肉的芳香。
为了活下去,只有杀死舅舅。
山洞里三个人,只有舅舅是外人,毕竟不能害亲爹。
于是,他点点头,小声问:“咋着下手?”
张德胜说:“一会儿你按住他,别让他动,我用围脖束死他。”
张进广咬咬牙,说:“好,就这么办!”
父子两个终于联手了,孙大志也是他娘倒霉催的,竟然跟这么两个活宝做亲戚。
他俩搞的是突然袭击,张进广首先扑向舅舅,按上了老家伙的两条胳膊。
于此同时,张德胜就将围脖缠在了孙大志的脖子上,两脚踩着他的肩膀,死命地拉。
孙大志在睡梦里完全没有防备,明白过来的时候,啥都晚了。
他知道这一对父子要吃他,于是就拼命挣扎,两条腿跟两条胳膊来回晃荡,乱抓。
抓来抓去,啥也抓不到,他呼吸困难,眼睛瞪大,眼珠子布满血丝,都奴出了眶外。
他想呼喊,可根本张不开嘴,舌头吐出去老长老长。
踢腾了不多会儿,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只剩下了抽搐。
最后脑袋一歪,两腿一瞪,驾鹤西游,到西方极乐世界报到去了。
他死的很冤,也静悄悄地,围脖束缚了他的喉管跟气管,以至于我们六个在那边根本没听到任何声响。
等到我赶到,发现不妙,已经是两天以后,孙大志的肚子都被刨开,身上被啃得乱七八糟,一条腿全部进去了张家爷儿俩的肚子。
担心我们闻到烤肉的香气,肉是生吃的,没敢放在火堆上烤。
吃饱以后,张德胜还用树枝剔牙,一边剔一边说:“人肉的味道果然好,妙哉,妙哉!”
瞅到孙大志的尸体,我就打个冷战,惊叫起来:“你们……你们?!”
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孙大志临死前那种痛苦的样子,他的眼睛没合上,死不瞑目。
舌头都被咬裂了,面目狰狞,整个脸程酱紫色。
吓得老子差点坐地上。
张德胜却说:“初九,别怕,别怕,这是咱们过冬的存粮,你们饿不饿?要不也拉一条腿过去?前几天,多亏你照顾我,咱们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我怒吼一声:“作孽!作孽啊!!你俩怎么能杀死他?张进宝!巧燕!过来,瞧瞧你爹,都干了啥!!”
巧燕跟进宝在那边正忙活,在火堆上烤鹰肉。
这边一声呐喊,他们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于是,五个人呼呼啦啦过来查看。
仔细一瞅,娘啊!奶奶隔壁嘞,孙大志死得好惨……。
樱子一声尖叫,脑袋就埋进了天翼的怀里。
巧燕也把头转过去,抱紧了张进宝。
陶花一阵恶心,哇哇呕吐,好像怀了孩子,同样抱紧了我:“初九哥,好恶心啊……。”
张德胜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说:”大家都来了?赶紧坐,排排坐,分果果,都尝尝,孙大志的味道好得很。”
张进宝一跺脚:“爹!!你干啥啊?干嘛杀死大舅?”
张德胜说:“我饿啊,都要饿死了。你个孽畜!不知道孝顺爹老子,该把你媳妇杀了,让我吃。既然不能吃儿子儿媳妇,我只能选择吃孙大志,他是外人。”
张进宝说:“爹,你犯罪了,杀人了!会坐牢的!”
张德胜说:“坐牢?这儿有牢房?有法官?有法庭?谁来审判我?你们出去不说,谁又知道?
不如大家一起吃,人人有份,出去以后就不会有人乱说,吃啊,不用藏着掖着了,拉出来,我给你们烤着吃。”
张进宝说:“疯了,爹,你疯了!!”
张德胜真的疯了,是被饥饿逼疯的,也是被杀死亲人的恐惧跟愧疚给逼疯的。
如果说一点也不愧疚,那是扯淡。谁杀人以后不害怕,不愧疚?
可愧疚算个啥?后悔又算个啥?跟饥饿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
不但张德胜疯了,张进广也疯了,一下子将舅舅的尸体拖过来,举起刀子就拉,想分给我们吃,堵住我们几个人的嘴。
张进宝上去就把弟弟撂倒了,怒道:“混蛋!放下,他是你舅舅!你还是不是人?”
张进广说:“哥,你吃吧,好吃地很,你是我哥,我照顾你,好肉给你,赖肉给他们。”
“啪!”一记耳光抽过来,进宝就抽了弟弟一个趔趄。一巴掌将弟弟抽醒了。
瞧瞧怒容满面的哥哥,再瞧瞧舅舅惨不忍睹的尸体,张进广就发出一声长啸。
他哭得撕心裂肺,也惊天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用脑袋在山石上撞。
天翼问:“爹,咋办?”
我说:“进宝,别打了,天翼,跟我一起,把孙大志的尸体拉出去……好好埋葬!!”
三个人过来拉尸体,张德胜一瞅气急了,竟然跟我们抢夺,一边夺一边说:“不能啊,别拉走,这是粮食,粮食啊!不能糟践!”
抬腿我就给他一脚,将张德胜踹飞了,孙大志的身体还是被我们拉到了旷野。
张进宝用匕首挖个坑,就那么将孙大志的尸体扔了进去,上面盖上了浮雪。
山洞里,是张进广跟张德胜的惨嚎声。
再次回到我们这边的山洞,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特别沉重。
三个女的吓得不轻,浑身颤抖,天翼跟张进宝也很无奈。
我更是心乱如麻。
杀人了,终于开始杀人了……。
这个时候,才明白农民对土地的感情。
为啥很多农民不愿意到城里打工,舍不得离开脚下的那片热土。
就是因为地里有粮食,可以活命,而且仙台山养育了祖祖辈辈几十代的子孙。
就算是遭遇连年的灾荒,颗粒无收的时候,很多山民也舍不得土地,远走他乡。
他们对粮食跟土地的爱惜,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这些年,我忽略了粮食,一直在搞经济,全村的地都种上了菜。
菜也是粮食,也可以活命。
大家都吃饱了,不用饿肚子了,都在追求更高的享受。
仙台山的人好幸福,好思念那块养育了我三十多年的热土地。
恐怕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这个冬天熬不过去了。
以后,再也见不到爹娘,见不到红霞,香菱跟翠花,也见不到孟哥跟百岸哥了。
乡亲们,你们可还记得杨初九?记得那个把你们从贫穷拉向富裕的菜农?
可还记得那个让你们扬眉吐气的英俊小伙?
现在他落难了,要永远离开你们了。
眼泪不知不觉流淌下来。
我说:“进宝,巧燕,陶花,天翼,樱子,这只鹰可能就是我们最后的一顿晚餐,今天,大家狠狠地吃,全都要吃饱。
可能明天,咱们就再也找不到吃的了,会一起饿死。
但是你们别怕,路上有我为你们作伴,咱们几个一起共赴黄泉,到那边,你们还是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