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走了,我的心也空了,摘心摘肺地疼。
她要去的那个蔬菜保鲜工厂,在山那边的山那边,距离仙台山至少三百多里。
那儿是个很大的城市,不知道比仙台县要大多少倍。
去年过年的时候,桃花村有几个姑娘从城里打工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当时,那个工厂正在修建,现在听说已经开始招工了,翠花打算到哪儿碰碰运气。
我拦不住她,只能放她走,可心里又舍不得。
如果不是家里有爹娘老子,老婆孩子,还有那七十亩地,我还真打算跟她一起走了。
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被所有的牵绊束缚了手脚,最终选择了留下。
虽然身体留下,可心却被翠花带走了,一直跟着她。
自从嫂子离开,老觉得吃饭没味,干活没劲儿,晚上睡又睡不着。
甚至有一次,半夜跟香菱爱爱,一下子呼喊出了翠花的名字。
把香菱气得差点将本老公一脚踹炕底下去。
吃饭的时候,我觉得翠花就在旁边,总是一挥手:“嫂子,添饭!”
我老娘把饭勺子一轮:“嫂子没了,老娘给你添饭!”
香菱在旁边就瞪我。
有时候上厕所,拉屎拉半截,忽然想起没拿纸,于是又喊开了:“嫂子,纸,没纸了,拿纸来!”
香菱气呼呼把纸往厕所门口一丢,怒道:“嫂子不给你送纸,你是不是就要用手指啊?忘了还有个媳妇吗?”
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更加会想起嫂子,觉得她就在旁边。
有时候不由自主就问:“哎……俺嫂子嘞?咋没来?”
爹就说:“翠花都走半个月了?你找啥找?”
总之,吃饭的时候,总是想起翠花为我添过饭,干活的时候,总是想起翠花为我擦过汗。
天热的时候,忽然想起翠花为我打过扇。
下雨的时候,忽然又想起翠花为我打伞。
饿的时候,猛然想起翠花给我擀过面。
睁开眼是她,闭上眼是她,哪儿都是她,魂牵梦绕。
忽然觉得,自从她嫁过来那天起,就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没了她,哪儿都不得劲儿。
我觉得自己傻了……神经了,大队里的那些事儿也懒得管了,其他山民的死活也跟我无关了。
甚至山村在一点点转变也没发现。
大路修开,梨花村的人也跟疯了一样,啥东西都买。
首先是电视机,收录机,十来天的时间不到,半道街的人都买了电视机。
熊猫牌,金星牌,环宇牌,十七寸的,十四寸的,全都是黑白的。
只有我一口气买了四台彩电,全都是三洋电调谐的。
一台送给爹娘老子,一台送给了茂源叔跟茂源婶子,一台给了有义叔,也就是我现任的老丈人,剩下的一台自己看。
家里有钱了,家电当然买高档的。
俺媳妇可喜欢看电视了,也喜欢吃瓜子,一边吃瓜子,一边看电视。
一集电视剧看不到头,瓜子皮磕出去半斤。
大山里没信号,每家每户的天线架设得都很高,画面也不清晰,净是雪花点。
接受的台也不多,只有一两个,可他们看起来还是津津有味。
接下来就是三马车,半个月的时间,梨花村增添了十几辆农用三马,双力的,时风的。
人家电视上都说了,时风时风,路路畅通。
有了三马车,以后卖菜就不用发愁了,也不用套马车赶牲口了。
从此,牲口开始一点点退出仙台山的历史舞台。
牲口不干活也得喂,冬天还要加料,忒费事儿。三马车光喝油不吃草,马力也比骡马大。
一辆三马子可以拉四千斤菜,顶得住三辆牛车,路好走,跑起来也快。
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将车开到县城的批发市场,来回才一个小时,省时省力。
一天跑两趟,种个十亩二十亩的菜,半个月时间不到就卖完了。
我也买了一台,比他们的都大,十八马力柴油机,可以拉六千斤菜。
牲口也没卖,还是有我爹跟茂源叔赶,没办法,地多啊。
然后是盖新房,梨花村的土房子开始拆了,里生外熟的青砖房也拆除了不少。
因为有钱了,很多人家开始把旧房子扒掉,打算住进瓦房里。
我一咬牙,也准备盖房了,家里的房子是真不能住了。
守着钱看个毛?钱是干啥用的?还不是伺候人的?盖!
于是,找一伙子工匠,三五下把那个住了祖孙七八代的房子给推倒了,一下子盖起来三座大瓦房。
一座给爹娘住,一座是我跟香菱的,另外一座,等我哥回来,让他跟翠花住。
秋天不到,梨花村的旧房子就被扒掉一半,弄得当地建筑材料飞涨。
八月中秋不到,房子就盖好了,窗明几净,十分宽敞,又明又亮。
四周是红砖墙,地基扎实,上面是空心板,空心板上扣绿瓦,看上去高贵而又福气。
爹跟娘住进去以后,乐得合不拢嘴。
娘说:“还是俺家初九,真孝顺!想不到临死前还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儿子能耐啊……。”
我爹也提着烟锅子摇头晃脑得意:“那是,也不说谁的种?当初怀他的时候,孙瞎子就帮咱看过,说这小子将来必定是将相之才。”
娘撇撇嘴说:“瞧你能得?老二是你的种?老大就不是?初八为啥没这能耐?”:
爹又说:“将相本无种,命跟命不一样,初九的八字好。”
至于香菱,就更兴奋了,新房子,新炕,新家具,再加上彩色电视,香菱嘚瑟地不行。
每天晚上俺俩躺新炕上,折腾地更欢畅了,也叫得更响亮了。
真是怪事儿,香菱自从嫁给我以后,竟然越来越漂亮,比当闺女的时候还俊。
而且她的身体也越来越成熟,白房子越来越鼓,皮肤越来越细腻。小脸蛋也越来越光滑。
把我给闷得不行,一直在寻找原因。
闺女变成媳妇的确会成熟,更加妩媚动人,可也不能这么动人吧?
后来终于明白了,原来香菱使用了化妆品。
拿着我的钱,她啥都买,这个膏啊那个粉,呼呼啦啦买回来一大堆。
这些化妆品她都是让城里打工的小姐妹给捎回来的,每天早上醒过来,香菱都坐镜子前面抹。
画个眉呀描个眼,擦个胭脂涂个粉,还有唇膏,一画就半个小时。
不单单早上抹,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也抹,弄被子上都香喷喷的。
特别是洗澡以后,浑身上下抹个扁,不见光的地方也撒香水,跟浇地一样。
每次她那儿一哼哼,本少爷就把持不住,不由自主手往她扣子上解,把她往怀里扯,都控制不住。
我问:“你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啊?弄这么漂亮干啥?是不是想勾个小白脸回来?”
香菱却振振有词说:“对,就是打算勾个小白脸。这叫颜值投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化妆品套不住自己男人。俺不把自己打扮漂亮点,你被别的女人拐跑了咋办?”
我心说,拐个毛?也就你拿我当个宝,别人谁稀罕我啊?
仙台山四个村子,梨花村最先脱贫了,把其他四个村子眼红得不行。也把杏花村跟野菜沟的两个村长气得不行。
因为那两个村子的群众都在埋怨村长,除了找娘们,跟寡妇睡觉,啥也不会。
瞧瞧人家梨花村杨初九,多能!开荒种菜,拉电线,修山路,梨花村的群众一下子就有钱了。
如果不是杨初九,出门咱能走大路?能点上电灯?都跟着人家沾光。
再瞧瞧恁俩?啥毛玩意儿?不行,俺也要开荒,也要种菜,也要买车,盖房。
桃花村,杏花村,跟野菜沟依然很穷。因为他们村子里没有地,村长也没有带着他们开荒。
目前,桃花村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自从村长陶大明坐牢以后,上面就把桃花村交给我,暂代村长。
这两年梨花村地多人少,需要雇佣人,大部分雇佣的都是桃花村的人。
因此,桃花村的人也跟着沾光。
而且我已经决定了,后半年接着开荒,把桃花村附近的荒地也开出来。
这立刻得到了孟哥的赞许,孟哥说:“没问题,推土机我来联系,目前山里有路了,不要说过推土机收割机,坦克车开进来也不是问题。
这次推土机进山,就不走了,杏花村跟野菜沟的荒地,一块开!!初九,咱们大展宏图的日子来了。”
我却笑了笑说:“哥,以后这四个村子就交给你了,我打算退出,不玩了,明天就进城。”
孟哥吓一跳:“啥?你要走?到哪儿去?”
我说:“进城打工啊。寻找一条梨花村的真正致富之路。”
孟哥说:“扯毛!当初是你把老子留下的,把我栓这儿,你却要撒丫子扯呼,这算哪门子兄弟?”
我说:“哥,其实我不想当村长的,当初是茂源叔赶鸭子上架。我根本不是这块料。你有勇有谋,是大将之材,明天我就进城,找嫂子翠花!”
孟哥就不说话了,啥都明白了。
他点点头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这个村长我也不会干,但是我会尽力,你一路保重。”
就这样,23岁这年的秋末,我第一次走出大山,带着行李奔向了大都市,再一次跟翠花汇合了。
这一走,一年的时间才回来。
可万万没想到,我的离开却为仙台山人带来了又一次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