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件事不该我管,人家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意打,一个愿意挨。
可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能让二毛那小子得逞。
于是问:“你一共借他多少钱?”
“两千,去年俺爹住院,一共花了三千多,家里那只大猪卖了都没够,粮食也粜光了,剩下的凑不齐,只好跟二毛张口。”
“那你一共还了他多少?还欠多少?”
“跟他睡觉十次,每次一百,还剩差不多一千。”
卧槽!仙人板板的,睡一次一百?二毛这小子真舍得花钱,比他么到城里找姑娘还贵。
我接着问:“那你还想不想跟他继续下去?”
桂兰嫂脱口而出:“不想,讨厌死他了,二毛太难看,还有狐臭。熏死个人。”
两千块钱对于庄稼人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
怪不得赵二哥非要把妹子香菱嫁出去,还要嫁给有钱人,原来是为了堵上二毛的窟窿。
搔着脑袋想半天,最后咬咬牙,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钞票,数了数,递给了她。
“嫂,这是一千块,你跟二毛断了吧,以后跟赵二哥好好过日子,千万别胡来了。”
“啊?初九,你给俺钱?”桂兰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然,你看好了,这可是真钱,绝不是冥币。”
桂兰嫂感动地不行,眼泪又流出来了:“初九,你真好,可是……俺一时半会恐怕还不上你。”
我说:“没事,啥时候有,啥时候还。”
“可你在创业,正在花钱的当口,俺这样太不仗义了。”
“啥仗义不仗义?也不在乎这一千块,你拿好了,记住以后好好跟赵二哥过日子。”
我摆摆手走了,显得特别潇洒,走出老远,桂兰嫂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在哪儿呆立了半天。
果然,从那天起,二毛只找过桂兰嫂一次,以后再也没来过,两个人彻底断了。
桂兰嫂将剩下的一千块还给了他。
因为这个,二毛跟我的仇恨又加深了一层,背地里没少骂老子多管闲事。
刚刚进五月,承包的五十亩地终于整理出来了,十分的平整。
漫山遍野翻出了滚滚的红土,地垄沟也整理好了。荒芜的田地终于可以种庄稼了。
田地里的碎石头,茅草,全部被整理了出来。一眼望去,土地十分肥沃。原来那些红土跟乱茅草的下面,竟然都是良好的黑土,种啥长啥,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这段时间,孟哥为我立下了汗马的功劳,翠花也整天到田野里忙活,女人挥汗如雨,跟男人一样勤劳,她表现出了坚强的意志。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回到家以后,她还帮着娘烧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这块地足足整理了二十五天,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干完地里的活儿,孟哥没有马上走,他说:“你们村的街道太不平整,高低不平,干脆我一块帮你们推了吧,这些算是送的。”
我喜出望外,赶紧说:“谢谢,我代表茂源叔,代表村子里的群众,谢谢你了。”
孟哥憨憨一笑:“不客气,谁让咱们是兄弟。”
就这样,孟哥又多呆了两天,将梨花村的街道用推土机推了一遍。
一个月以后,他要离开了,跟我告别。
我将三千元叠好,放在了他的口袋里:“哥,辛苦你了,忙活了这么久,真不知道咋报答你,这是咱们说好的工资,还有你抽水机的钱。”
孟哥将钱掏出来,沾着唾沫数了数,发现多了五百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兄弟,钱不对数,你干嘛多给我五百?”
我说:“咱们是兄弟,那块地不是五十亩,应该是七十亩。再加上整理街道的钱,多出来的加上正好。”
孟哥的脸往下一沉:“看不起我!我又不是讨饭的!该多少是多少。多出来的五百块,坚决不能收!”
他拿出来五百,非要我往我口袋里塞。
我气坏了,一下子将他推出去老远:“当我杨初九是兄弟,你就收下!以后我要你帮忙的地方多了去了。你一个月没回家,就当我孝敬大爷大娘的。路上买点好吃的。给老人家补补身体。”
孟哥的眼圈红红的,只好点点头收下了。
我是坐上推土机跟他一块出山的,一直将他送到山道的出口。走上那条山涧公路才返回来。
离开村子的时候,隐隐约约瞧见一条身影,跟了我们老远。
那个人影还是桂兰嫂,桂兰嫂对孟哥恋恋不舍,追着推土机的影子,一直到看不见。
孟哥走了,把桂兰嫂的心也带走了。男人离开以后,她还大病了几天。
从公路上返回来,我又开始了忙碌。
将五十亩地整理出来,只不过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创业的路还很长很长。
接下来考虑的,就是这块地应该种什么。
爹说种玉米,娘说秋天种麦子。但是翠花坚决不同意。
嫂子坚持了自己的决定:“爹,娘,种粮食不划算啊。一斤玉米才三毛多钱。麦子也不到五毛。一亩地四五百斤的收入,毛利润也才二百块。
除去肥料,农药,浇水跟种子一切成本,纯利润才一百多块。
应该种蔬菜,蔬菜的价格高,产量也高,成本还低,只要管理得当,春秋两季,每亩地两千的收入没问题。五十亩地就是十万块,咱们再降一半,就当五万。那也是不菲的收入啊。”
爹想了想,将烟锅子在门台上磕了磕,把里面的烟屎磕干净,卷起来别在裤腰里。这才说:“种菜忙啊,全年不得清闲,就靠你跟初九两个人,这么多地,咋弄?”
翠花说:“可以雇人,反正村子里人穷,在哪儿打工不是挣钱啊?”
爹说:“关键是……种地的钱,够不够雇人的。”
翠花噗嗤一笑:“爹,你放心,俺心里有数,绝对可以赚钱。不信的话,你问初九。”
翠花说着,拉拉我的袖子,冲我使个眼色。
我才不愿意得罪翠花呢,只好说:“对,俺嫂子讲得对,咱们就种菜。”
爹咬咬牙,一跺脚:“那中,地翻开了,先发发阳。麦子收割以后,咱们就种菜。老子也豁出去了!”
因为不到种菜的季节,所以地还是要闲着。大白菜要六月才能种,至少还要等一个月。
所以这段时间,我赶紧到城里跑菜种。并且跟人打听,仙台山的气候,适合种什么样的白菜。
最后决定了,一半田地种长白菜,一半田地种包心菜。
有了田,有了抽水机,有了种子,接下来就是等季节了。
偏偏又赶上了五月割麦时间,庄稼人进入了抢种抢收的季节。
仙台山人依然是死脑筋,庄家收割从来不用机械化。
山里没有路,收割机根本过不来,所以还是跟老祖先一样,依靠人工割麦。
一时间,梨花村的人磨刀霍霍,山外打工的人也纷纷返了回来。
每年的五月收割,是山里人最繁忙的时候。必须要在暴雨季节来临之前,将所有的麦子收仓入库。
要不然大雨一下,一年的收成就被大水冲没了,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地方。
庄稼人渴盼了一年,全指望这点口粮糊口呢。
所以,田野里忙碌起来,里里外外都是人。
家里也热闹非常,修车的,捆草绳的,磨镰刀的,嗤嗤嗤,擦擦擦,家家户户不亦乐乎。
我家也做好了准备,爹是搓草绳的高手。长满的老茧的双手搓起草绳来又快又好。
用镰刀割下的麦子放倒以后,必须要用草绳打捆成个子。
然后才能装上驴车,牛车,或者排子车,从地里拉回来,拉到村南那个公用的打麦场。
卸车以后,麦个子要放在场里暴晒,大概七八天的时间。
一场干热风,将麦子里的水分吹干,直到用手一撮,麦粒哗哗落在手掌里,送进嘴巴,牙齿一咬嘎嘣脆,就可以套上骡子扬场放磙了。
用骡子放磙碾场,是帮着小麦脱粒。骡子的后面是石磙,石滚子一轧,麦粒就跟麦秆脱粒了。
然后是扬场,用木叉将麦秸挑出去,剩下的就是麦粒了。
不干净的麦粒还要用簸箕簸干净,装进口袋,这样麦子才算收到了家。
从小麦开镰,一直到收仓入库,至少需要二十天以上的时间。
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一辈一辈流传下来的,扬场放磙的技术也流传了几千年。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小时候学到这首诗的时候,没当回事。长大以后,干过农活才知道,庄稼人是多么的不容易。
五月扬场放磙,十月摇耧撒子,都是技术活,普通的年轻人不能干,必须要我爹还有茂源叔那样的好把式才行。
年轻人只能靠边站,到地里弯腰割麦。
老实说,我最害怕五月割麦子了。村子里有句谚语,是这样念的:男怕割麦子,女怕坐月子。
就是说,男人五月割麦子,比女人生孩子还难受,腰酸背痛啊,生不如死。
作为一个庄家人,简直是在遭罪。
所以,每年的五月,麦稍一黄,我就打哆嗦。
打哆嗦也不行,想跑也跑不掉。除非是不吃五谷杂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