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路援军灭了三路,唯有秦良玉这一路完好无损,且姗姗来迟的时间太过恰好,正避过一场致命的打击。
秦良玉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回头再去找方才自称马千乘属下那几人,发现他们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周围任何人都未曾察觉,面色当下沉了下来。
这事摆在众人眼前,成都各部侥幸存活下来的将领自然是心存不满,但面上却未说什么,甚至还表达了自己内心中对秦良玉的感激,转过身却上书参了秦良玉一本,说她有勾结外奸之嫌。这个帽子扣的可谓是十分的不厚道,这一罪名,没有个诛九族的惩罚是了结不了的。
秦良玉连重庆卫都未来得及回,在返程的半路中便被押进了京中锦衣卫诏狱。此事一出,原本郁郁寡欢的杨应龙一改往日的颓败之姿,不但自己接连上书了好几本,连带着还撺掇了属下一起动起来,这些奏本,本本皆是参秦良玉有谋反之名的。
皇帝大人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奏本很是生气,亲自去到诏狱中探望秦良玉。彼时秦良玉正坐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闭目养神,听外面有人通传皇上大驾光临,也只是睁了睁眼,而后板板正正跪在地上:“臣秦良玉叩见皇上。”
这是皇帝大人与秦良玉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会面,虽然环境不怎么优美,可胜在十分正式庄严。皇帝一撩龙袍,坐在铺着金黄垫子的椅子上,遣退了狱中其他闲散人员,凉凉的瞧着秦良玉:“爱卿可有辩解之词?”
秦良玉跪在原地没动:“臣未做过之事,绝不承认。”
皇帝来了兴致,微微前倾了身子:“哦?有意思,你就不怕朕拿了你全家?”
秦良玉垂了眼,面容仍是坚毅:“怕。”她最怕的便是家人受牵连,顿了顿,继续道:“但也不会因此便承认臣从未做过的事。”
皇帝咂舌:“你这女娃娃倒是倔的很。”话落抖了抖衣袍:“参你的折子摆在朕的案头,有这么厚。”说着,比了个一掌长的高度:“里面字字句句说的全是你勾结倭奴之事。”皇帝叹了口气。
秦良玉神色依旧平静,身子越发的挺拔。
又听皇帝的声音响在头顶。
“但朕不信。”
秦良玉惊诧之下,抬头瞧了皇帝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半晌不做声,眼眶却微微有些湿润。
“另一边的案头,也有这么厚的折子。”皇帝歇了口气,又比了两掌长的高度:“全是替你说情的,朕信了。”因这些折子的主人全是皇帝的心腹,这世上本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
秦良玉平素从不主动结交朋友,更别说是皇帝的心腹,是以乍一听说这事,当真是有些吃惊的。待沉下心来,她仔细想了想,这些心腹一同帮她说话,想必是受了人的指使,但这指使之人,秦良玉一时也不敢确定。
秦良玉入狱之后,在里面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锦衣卫们听了皇帝的命令,平日也不会为难于她,甚至连审讯的过程都省了,如此一来,秦良玉也只是换了个地方吃饭休息,日子也悠闲了下来。
不同于她的悠闲,此时秦家与马千乘当真是急破了头,生怕自己哪一步行的晚了,让秦良玉蒙受不白之冤,从而得到个悲惨的下场。
秦载阳算是一方名士,为人洒脱,不汲汲于名利,且家中儿女又争气,是以朝中有不少品阶高的官员争先结识他,这些官员,以不怕死的言官居多,刨除这些言官不说,连当朝首辅申时行也与其有些交情。这么些年下来,秦载阳虽未与这些人走的太近,但平素也有书信来往,若是遇上对方路过鸣玉溪更是会盛情招待,遂关键时刻,还是能找到一些关键人物的。
另一厢,马千乘也不曾闲着,暗地里动用了许多关系,但是却并未急着动作,在确保万无一失的前提之下,他在等一个时机,等连亦主动悔婚来划清与秦良玉的关系。
果不其然,在秦良玉入狱的第五日,连亦便白着脸登了秦家的门。门房一入前堂时,秦载阳便知连亦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是以也并没有为难于他,人生在世,谁都有迫不得已之时。
“我知道你为何前来,一切照着叶大人的意思办吧。”秦载阳面色未变,淡淡的啜了口茶:“良玉她不会怪你,去吧。”
连亦面色更是苍白,最后双膝一屈,直接跪在秦载阳的身前,却仍是一语不发。
一旁的容氏眼圈早已通红,最后委实忍不住,起身转去了后院。前堂一时只剩秦载阳、陆景淮与连亦三人。
连亦的一语不发并未换来陆景淮的同情,有些事他能理解,但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
连亦默默不语的在两人身前跪了许久,后又朝一直淡然喝着茶的秦载阳叩了三下首,这才倒退着离开。
此番来退亲并不是他本意,因这事他甚至与叶梦熊当面起过冲突,最后换来被叶梦熊软禁了三日反思的下场。
秦良玉被退亲一事,不过眨眼间便闹的沸沸扬扬,从贵州到四川,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便去街上转上一转,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三岁孩童,对此事皆是一副目击人的嘴脸。这让柳文昭十分伤怀,紧了紧怀中抱着的纸袋,她望着走在一边,心情明显不错的马千乘,哀怨道:“马公子,事关我家将军的名声,您怎么开怀至此?”
马千乘又是哈哈一笑:“你不懂。”眼下连亦一退亲,他便可行事了,尽早将秦良玉从锦衣卫诏狱中解救出来才是要紧事。眼下秦良玉被关,能得皇上的信任便是好事,如此也让秦载阳与马千乘不至于太过焦头烂额。
转眼,秦良玉已被关在锦衣卫诏狱十月有余,连带着除夕都是在狱中过的。除夕当晚,马千乘花钱买通锦衣卫,进去小小的探望了秦良玉,杨启文与柳文昭不便随行,只让马千乘带了一马车东西给秦良玉。
一进牢门,入眼的便是一条冗长的甬道,马千乘跟在看守诏狱的锦衣卫身后徐步而行。这数个月他也曾来过几次,是以此番便没有那么激动,左右秦良玉在这里的日子过的比她入狱前还要好,吃了几个月的牢饭之后,她当真是面色红润有光泽,且她的牢房乃是独门独户,采光也不错,也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见到马千乘提着好几个篮子进来,秦良并未感到惊讶,只道:“大除夕的你来这里做什么?怪晦气的。”
马千乘不甚在意,一边将东西放在地上一边回:“我本就是晦气之人,这以毒攻毒,说不定日后的日子会好一些。”说罢回头瞧了一眼,见锦衣卫收了钱财后高兴的离开,这才切入正题:“最晚下月你便可出狱,那叶梦熊虽是之前办事不厚道,但好在念及你俩乃同盟,是以还是出了些力气的。”
这些个月,杨应龙拼命鼓动属下上奏折,意欲赐死秦良玉,那些个折子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朝皇帝飘去,若再这么放任不管,皇帝被吵的心烦气躁,难免会失去理智,做出一些后果不堪设想的决定。叶梦熊深知这一点,再加之他与杨应龙,在张时照的挑拨下更是势如水火,是以从连亦退了秦良玉这门亲事后,便在紧锣密鼓的收集杨应龙的罪证,无论是有的还是没有的,加工加工总是会有的。
杨应龙即将下台这事从马千乘口中说出来,让秦良玉惊了一惊,她细细瞧了瞧马千乘:“你不在意?”
马千乘笑而不语:“当务之急是你能出来,其余的事可以向后排一排。”沉吟片刻,又道:“你心情好些了没?”
秦良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瞧着马千乘:“我心情何时不好过?”
马千乘撇了撇嘴:“毕竟被人退了亲……”
秦良玉额头青筋跳了跳:“你走吧,回去过除夕。”
马千乘心情越发的好了起来:“若你心中委实有气,待你出来后,哥哥我带着你去打连亦的闷棍,倘若还是不解气,那便连叶梦熊一起打,反正蒙着头,谁也不认识谁。”
秦良玉:“……”
日月更替间又是一月,如马千乘那日所说的话,秦良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被从锦衣卫诏狱中放了出来,长时间在光线暗的地方中生活,这冷不防一见日头,秦良玉被晃的有些头晕。
马千乘提前几日便赶了过来,一早便等在了诏狱门口,此时见秦良玉在锦衣卫的引路下出来,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却只是抱肩站在原地,待秦良玉离近了才假意抱怨道:“怎么这么慢?”
秦良玉斜了他一眼:“唔。”
马千乘被秦良玉这简简单单一个字堵的一口气梗在胸腔,良久,又顾自笑了笑:“外面的空气如何?”
秦良玉舒展了下腰身,板着脸道:“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