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这才收手,嗓音低沉:“确定?”
“千真万确!”衙役嘴角红肿,口齿有些不清晰:“今日大人好像心情不好,我闻到他身上酒气很重,他来的时候我们头役不过是寒暄了几句,便惹来大人的怒骂,再然后大人就进去找夫人了,两个人好像又吵起来了。”
“赶车的是谁你可瞧清了?”秦良玉眉头皱的越发的紧。
那衙役愣了愣:“大人是走着来的啊,估计中途还摔了不少跟头,脸都磕肿了。”
见秦良玉不再说话,那人又讨好道:“大爷,哥几个也是出来混口饭吃,方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爷高抬贵手,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今日这事哥几个绝对不会搁在心上,是以您瞧瞧……是不是给哥几个放了?”
秦良玉抱臂俯视着趴在地上,努力抬头瞧着自己的三人:“等事情利索,自然会放你们走。”
秦良玉不敢耽搁太久,将马千乘送到城中的医馆后,顺手点了靠她最近的两个衙役的穴道,嘱咐马千乘:“我先回去盯着,若出了什么事也能挡一挡,你先在此处养着,莫要着急,这两人留给你,若不听话便杀了他们。”
正在抓药的大夫闻言手一抖,药材散了满地,却又不敢同秦良玉对视,生怕惹来杀身之祸,故作镇定的俯身捡药,装作什么都不曾听见的模样,待秦良玉同一名衙役走远,这才敢小心翼翼挪过去给马千乘瞧病,动作十分小心,战战兢兢的模样。
秦良玉此时已换上了衙役的衣裳,腰间布带紧束,穿着轻便利落,英姿飒爽。她同衙役并肩而行,路上瞧着衙役:“一会回去该怎么说可知道了?”
衙役年纪不大,闻言点头哈腰道:“知道知道,我们两个先回来了,张子千押着那两个狗……那两位大侠去了衙门。”
秦良玉一掌掴在那人后脑:“你先前说要狗什么?”
小衙役嗫嚅半晌,也分辨不出秦良玉面上是喜是怒,一时不敢言语。
秦良玉抬手又掴了他一掌:“说话。”
小衙役这才吞吞吐吐道:“狗……狗东西……”
秦良玉再度掴了小衙役一掌:“好,一会回去就这么说。”
小衙役欲哭无泪,摸着有些热辣的头皮半天说不出话。
两个人回到张氏门前,秦良玉低垂着头,状似恭敬的站在小衙役身后,被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因她身量高,这衣裳穿在身上倒也合身,那头役又因今日被杨应龙无缘无故当众训斥了一顿,没什么心情注意到她,随口问了句:“张子千呢?”
小衙役对答如流:“张子千押着那两个狗东西去衙门了!”
头役没接话,不耐的伸手朝一旁推着小衙役:“去去去,站岗去!”
傍晚时分,马千乘回来了,身上同样套着衙役的衣裳,遥遥瞟了秦良玉一眼,一旁的小衙役见状焦急的问秦良玉:“大爷!我那两个同班不是被这位大哥杀了吧?”
秦良玉握着腰间的弯刀:“不如你去问问他。”
小衙役自然不敢,闭了嘴一脸委屈的站在原地。
马千乘见他双眼满是渴望,严肃道:“你那两个同伴无事,放心。”话落见小衙役神色一松,补充道:“不过是给他们喂了些药,剥光了上衣扔在了胡同,届时自有人会协助他们脱离窘境。”
小衙役:“……”
马千乘不再搭理他,将秦良玉向自己身边拉了拉:“里面怎么样了?”
“没有动静。”
自秦良玉归来直到现在,院中一直未有什么响动传来,想来是杨应龙喝多了,此时正在补眠。马千乘松了口气,到晚饭时间时还拉着秦良玉跟着去混了一顿饭,未料再回来时,院中便出了差子。
此时乃酉时一刻,漫天繁星之下,杨应龙双目赤红,气急败坏的钳着张氏的皓腕将她朝屋里拖,口中骂骂咧咧道:“你好不要脸!白日还说这些年对我绝无二心!我就不应该信了你的鬼话,在我眼皮子底下你竟然还敢勾引野男人!信不信老子要了你的命!”
张氏脸上挂着泪痕,却难掩难堪,见门口衙役皆偷偷打探,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不禁怒骂:“杨应龙你欺人太甚!你听了那骚狐狸的鬼话便来怀疑我,却不知她是有心挑拨我与你的关系,将我赶出杨府,她便可以堂而皇之坐上正室之位!这些你怎么就不想想!”
杨应龙酒还未醒彻底,又是在气头上,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粗蛮的扯着张氏:“别给我在这丢人现眼!”
刚回来的秦良玉看的傻了眼,问身边的人:“方才出了什么事?”
那人道:“唉,能有什么事?这几日不就是这些破事!”他朝地上吐了口痰,又用脚蹭了蹭:“方才夫人要出去买东西,恰巧遇上个卖货郎,正说着话呢大人便出来了,这不就又吵起来了。”
“这就吵起来了?”秦良玉拔高了声调,摆明了有些接受不了。
那人没好气瞪了秦良玉一眼:“你小点声,瞎嚷嚷个屁,这几年那姓田的骚娘们成日在背后说三道四,这根都已经埋下了,谁说什么都没用。罢了罢了,你也别打听了,一会下了夜值老哥请你去城中逛窑子,你不就是有劲没处使么,连娘们家家的八卦本事都学会了。”
还未等秦良玉黑脸,马千乘一张俊脸便先板了起来,秦良玉暗地里拉了拉他的手臂:“莫冲动。”
一帮人木讷的站在门口,听着屋中时断时续的对骂声同哭闹声,其中又偶尔夹带着几声锅碗瓢盆同瓷器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的破裂声,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见多大反应。
直到后半夜,这些声音才逐渐消弭。
秦良玉抬头仰望着缀在夜幕中忽明忽暗的星子,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的马千乘:“他们吵成这样,家中长辈不管?”
马千乘回头瞧了瞧静谧的院子,见屋中烛光一暗,里头登时漆黑一片,也有些无奈:“张老夫人整日在佛堂吃斋念佛,是不会管这些事的。”
秦良玉长叹一声:“田雌凤从中没少卖力。”借着皎洁月色,秦良玉瞧见马千乘的面色不算太好,又想起他下午时那副吓人模样,心有余悸:“你身子无碍了?”
马千乘眸子一弯:“唉,许多年不曾被人下药,此番权当重回童年了,也怪我太大意。”说罢将衣裳外头罩着的披风解下披在秦良玉肩头:“玉玉啊,一会换班你去歇一会,哥哥在这守着。”
秦良玉顾及着马千乘此时身子骨大约尚有些弱,执意不要他的披风:“我不累,再等一等吧。”
晨光初起,微亮划破天际的黑暗。已沉睡了一夜的院子突然被一声尖叫声打破了静谧。
秦良玉正靠着马千乘打瞌睡,马千乘左手微微扶住秦良玉纤瘦的腰,左肩被秦良玉的口水浸湿了一片,被晨风一吹,微微有些寒意。两人皆被这突起的一声吓的百骸俱凉,灵台登时清明了不少。当值的其他衙役们浑身一颤,手下意识握住腰间刀柄,纷纷回头张望。
马千乘同秦良玉比众人反应快些,此时已径直进了院中。
事出紧急,当值的头役顾忌杨应龙以往阴狠的作风,没有杨应龙的命令不敢私闯,可又迫切想知道里面呼声竟然这么惨,于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焦灼中瞥见马千乘与秦良玉朝屋内走,心中异常感激,如此一来,若届时上头追究下来,他便将一切责任全推到两人身上。
张氏虽嫁了杨应龙,但娘家清减惯了,并未因女儿攀得高枝而招摇,房子是祖上传下的老屋,院子干净整洁,一口水井端端正正沉在院中一隅,张氏家并无鸡笼狗舍,一条青石板路直通主屋。
秦良玉同马千乘虽失了内力,但脚步仍然轻快,没几步便走到了门前,正要叩门,便被从屋内冲出来的人给撞的倒退了几步。
那人是张家的婢女,此时满面慌张,一头栽倒在秦良玉同马千乘的脚前,紧紧拉着秦良玉的衣袍下摆,哆哆嗦嗦道:“夫……夫人……老夫人……她……她……”
秦良玉将婢女从地上扶起,顺带瞧了一眼屋中的景象。
只见黄铜脸盆倒扣在地上,水渍晕了大片的空地,流出门的水却染了淡淡的红色。
秦良玉心一惊,直接绕过婢女推门而入,见到屋中场面时,一时不能言语。
屋中陈设简洁,进门便能瞧见一张书案,书案左右分列两把红木雕花的圈椅,张氏同张老夫人皆倒在地上,张氏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