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一个八岁的女童,尚梳着髽鬏,明亮双眸中溢满泪水,在月光之下拼命向秦良玉磕头,以此请求原谅。
原来女童自幼同母亲相依为命,眼下母亲生重病,大夫说要好生调养身子,她没钱买好东西,只能去偷,却不知会害得旁人家破人亡。秦良玉连日来的满腹怒火转瞬化为无奈,这孩子她熟悉,性子极好且孝顺,小时惯爱跟在她身后满街跑。若将她逮到众人面前,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秦良玉望着她前额上的斑斑血迹,咬咬牙将这黑锅扛了过来。
自打那时之起,镇上百姓瞧见秦良玉便是恶语相向,同龄人自然不会再同她有过多接触,秦家在当地的地位亦是一落千丈。
一日,邻镇的恶霸前来乐天镇挑衅,秦良玉同对方起了冲突,因那阵子上了火,身子不怎么好,最后被对方修理了一通。她也未声张,只独自坐在街角包扎,因只有一只手,是以撕扯纱布时有些费力,后来她记得有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了她眼前,那是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当时只觉手如其人,但现下再想想,却已记不起那人的模样。
马千乘凝眉远眺,久久不语。
他自然要对她好,一直。
又是一个夜,满月高悬。
秦良玉枕臂躺在床上,盯着门口的方向出神,心中想着那人的来意。
秦民屏都能听到的动静,秦良玉自然更是一早便听到了,只是那人昨夜潜入了她的屋子却并未有其余举动,是以她也不想打草惊蛇,只右手握刀静静躺在床上,那人在她床前站了片刻便走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她墙上挂着的那把大弓吓着了。若她未猜错,这人十有八九是为那玉牌而来,而得知玉牌真正用处且还知道玉牌在她手中的人,除去杨应龙不作他想。思及此,秦良玉又伸手摸了摸头下枕着的玉牌,不待将手收回,便听门口传来阵细碎的脚步声,秦良玉眉心微蹙,将玉佩揣入怀中,泰然闭了眼。
今夜所来之人比起昨夜,好似多了些戾气,人堪堪进屋,连门都未来得及关上,便挥出手中的三尖刀,直奔床上的秦良玉而去。
秦良玉朝床尾一滚,顺利避开那锋利的刀刃,而后身形一闪,跃至地上,那人委实蠢钝,前来偷袭却使了长兵器,一招一式便有了许多漏洞,这无疑给了秦良玉许多的机会,她趁空矮身蹲在那人脚前,右手顺势挥出一刀,但见那人收刀向后退了几步,而后转身朝门外而去。
秦良玉自然不会放任那人如此便消失,当下追了出去。
另一厢,马千乘因今日秦民屏之话,对她的屋子更是密切关注,此时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跑了出去,将手中的短笛一放,也跟着便出了秦府。此时街上却已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他站在原地沉思片刻,直接奔着坪头山方向追去。
坪头山山脚十里处有一座湖泊,常年雾气昭昭,以前还发生过夜间行路之人失足坠湖事件,是以一般人夜里都不会经过此处,久而久之,这地方便成了无人区。马千乘到时仍是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他站在湖边,环视四周,片刻后隐约见东南方向有几道人影,似在打斗。他心一沉,施展轻功向那处掠去。
离得近了,正见秦良玉被三名男子围在正中,三人手上皆有武器,秦良玉则赤手空拳,是以暂处劣势。
此次攻击显然是蓄谋已久,秦良玉今日单独跑了出来,正中三人下怀。马千乘抄手站在战斗圈外,冷眼睨着那几人,或许是马千乘隐藏的太好,又或许是那几人应付秦良玉有些吃力,是以无法分神顾及其它,总之众人并未发现马千乘,马千乘为自己毫无存在感一事感到生气,他找准时机出拳攻击,其中一人不防,脚下一个趔趄,秦良玉趁机从那人手中夺过一双银钩,手起钩落,但见银光一闪,那人胸前登时皮开肉绽,血肉外翻,伤处触目惊心,男子倒在地上抽搐半晌,而后便没了声息。
剩余的两人瞧见马千乘后,下意识便后退了一些距离,似是在马千乘这吃过什么亏,受过什么奇耻大辱般。秦良玉顺势将手中一只银钩递给马千乘,两人并肩而立,紧紧盯着神色略带了紧张的两位贼人。
那两人见情况不妙,倒退几步转身想跑,秦良玉自然不会放任此事,凌空一记翻越,伸手拉住其中一人的后衣领向后便是一个过肩摔,那人轻松被秦良玉撂倒在地。她一脚踩上那人胸膛,右拳猛击脚下人头部,出招快且狠,那人想反抗却招架无力,不过须臾,七窍有血迹流出。
另一人面露焦急,想出手搭救,无奈马千乘稳稳站在一旁睨着,当下便放弃了此想法,转身拔足便逃,连头也不敢回一下,生怕耽误了生机。
秦良玉将脚从那只剩出气不见进气的人身上收回,瞧着马千乘发问:“你怎么不追!”
马千乘将手中银钩随手一扔,风淡云轻道:“自然有人去追,总要留个活口回去通风报信,我才好找到他主子是谁。”
秦良玉以为他的话有理,也便不再多言,低头将地上躺着的两个人拖到一旁的树林中,随意找了个隐蔽处一扔,又瞧见手上的血,默不作声的就地拘了水净手。
“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马千乘踱步过去,在她身前站定。
秦良玉想了想,还是与马千乘说了自己的猜测:“他们应当是骠骑将军的人,是为了我手中的玉牌而来。”
马千乘低头掸着身上的灰,漫不经心回着:“哦?”
秦良玉又想了想:“那块玉牌乃私兵的兵符,兵符的另一半,若我未猜错,应当在骠骑将军那。”
马千乘“啊”了一声,问:“你是说骠骑将军养了私兵?”
秦良玉见他面色寡淡,其上并没有多少信任之意,不由问:“你不信?”
马千乘这次倒未急着答话,只是转了身朝秦府的方向走,淡淡道:“非信,非不信,骠骑将军生性多疑,不信任何人,有些事上,连孙大人也不能幸免,若另一半玉牌当真在他那,那十有八九是在他自己的手中。”顿了顿:“此事非同小可,我自会留意。”
秦良玉见他并没有如自己所想那般暴跳如雷,一直提着的气微微放了些:“与其留意,不如去他府上找一找,说不定会有些蛛丝马迹。”
马千乘淡淡瞥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也好。”
兵符一事着实棘手,但如马千乘所说,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她不能乱下定论,是以这事她未同任何人说过,连秦载阳那里,她亦是守口如瓶,除去这些,她最顾虑的一点便是杨家根基深厚,她若冒然给他扣上谋反的帽子,他定然会想尽办法狡辩,届时皇上也未必信她,杨应龙再顺势倒打一耙,秦家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平心而论,对杨应龙这个人,秦良玉心里一直憋着股邪火,有时午夜梦回想到这人对秦家众人的所作所为,她恨不能将其万剐了事。
隔日一早,秦良玉起身晨练,在城外遇到了同样起早跑步的马千乘。
“玉玉。”马千乘主动凑上前来打招呼,眸子一弯:“你起的好早。”
秦良玉淡淡应了一声:“这几日你有没有什么事?”
马千乘摇头:“怎么?”
秦良玉道:“若没什么事,我们去播州待上几日。”
秦良玉心底还是挂念着兵符一事,毕竟若杨应龙暗地里万事俱备,东风亦吹来,那一切都晚了。
显然,马千乘也想到了这一点,郑重点了下头,想了想,又问:“那我们两个人会日夜在一起么?”
秦良玉装作没听懂的模样,迈开一双长腿,将马千乘落在了身后。
秦家各辈养孩子的方式皆是散养,是以秦良玉一个姑娘家整日抛头露脸的跑来跑去,秦载阳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这毕竟是从小便养成的习性,若此时再管,未免有些打脸。
秦载阳摸着脸坐在椅子中,听秦良玉说要与马千乘去播州时,面上未有一丝不悦之意,凭他的一颗良心来说,马千乘这个孩子他还是比较喜欢的,而且性子又活泼,若秦良玉总与他在一处,说不定性子也可开朗一些,当然,这孩子的性子又有些太活泼,若是秦良玉总与他待在一处,说不定他的性子能内敛一些,这也是不错的。
得到了秦载阳的首肯,秦良玉又去找容氏,推门进去的时候见陆景淮正与容氏说着话,见她进来后,两人的声音断了。还是容氏最先反应过来,问道:“玉儿,何事如此匆忙?”
秦良玉老实将要去播州的事交代了,一旁身形日渐消瘦的陆景淮皱了眉,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深深的瞧了秦良玉一眼,而后默默转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