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乘弯了弯眸子:“我自然是想来瞧瞧你。”咂了咂舌:“你听听你听听,将军将军的叫着多么生分,你叫我表字好了。”
秦良玉蹙眉:“婊子?这不好吧。”
马千乘闻言身形歪了歪,勉力站好后,纠正道:“我的表字,肖容,你这顽皮的小妖精。”
马千乘一贯没有个正经模样,说起话来亦是惊世骇俗,秦良玉与他虽相识不久,但也已习惯了他这副性子,当下转头便走,马千乘急忙追上她的步子。
“你性子如此无趣,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马千乘嘴上一刻不闲着,跟着秦良玉回到雅间,顾自坐在她身旁,见她还是不搭理自己,这才道:“罢了罢了,不解风情。”他直接夺过秦良玉手中的瓷杯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淡饮几口又道:“唔,你方才可是问了我为何来此?我此番来是奉卫指挥使之命追剿山贼的。”沉默了会,补充道:“是密令哦。”
秦良玉咬了咬牙,他方才从隔壁破窗而入,又打了那屋子的一众人,只差没有摇旗呐喊,令城中众人跪地相迎明威将军了,此下竟还能神态自若的与她说是奉密令而来,也是清奇的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人正沉默时,杨启文从楼下结账上来,马千乘屈指敲着桌面,问杨启文:“你们两个不好好干活,怎么跑到这来了?”
杨启文面色赧然,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总结道:“我与秦将军也快回去了。”
秦良玉抚着指间薄茧的动作一顿,抬眼瞧了瞧马千乘,沉吟片刻,问道:“你今次来要去骠骑将军府上么?”
马千乘挑眉:“眼下若是不去,岂不是失了礼数?”
杨启文与秦良玉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杨启文开口小声道:“将军您竟也知道这天下还有“礼数”二字。”
马千乘依次瞪了二人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秦良玉的脸上:“我明日便去骠骑将军府上,你若想去,今晚便不要回去了,在这街上找个地方将就一夜。”
秦良玉轻咳了一声:“我一会便想去瞧瞧,明日还要起早干活。”
待日头已落到山下,秦良玉三人从酒楼出来,外面细雨已停,杨启文独自回了空壳山,秦良玉则与马千乘换了身行头,朝杨应龙府上方向而去,因要夜潜杨府,是以不便大张旗鼓的乘车,两人只能步行,街上又水洼遍布,赶路时身上难免溅了泥。街上人烟渐少,小贩皆收摊回了家,只余几家酒肆同勾栏门口尚掌着灯,这么一瞧,街上登时冷清不少。
马千乘边走便侧头打量一身藏蓝劲装的秦良玉,满面真诚:“没想到你白白净净的,套上这夜行服倒也有那么些梁上君子的模样。”
秦良玉淡淡然瞟了她一眼,慢条斯理抚了抚袖口的褶皱,生生将这话承了下来:“多谢夸奖,彼此彼此。”
两人挑小路行至杨府后门,见明灭的光亮之下,有两名侍卫肃穆立于门前,马千乘示意秦良玉在阴影处藏身,自己则灵巧一跃,攀上对面的屋顶,身手十分矫健,俯身向前行了几步,拾起脚边石子掷向巷子深处。
夜本沉静,这石子声便异常清晰,那两名侍卫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说罢有一人跑向发声处,另一人则转身进院去找同僚。秦良玉趁空从屋顶跳下,运气与马千乘一并攀上一人半高的红砖墙头,又迅速跳下,躲在暗处见侍卫们举着火把从游廊上走过,步伐整齐统一。
待那行人走过后,秦良玉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问马千乘:“你可知我二哥住的屋子在哪?”
此时两人蹲在一处,原本贴的便极近,秦良玉这么突兀一回头,双唇便擦过片柔软,她愣了愣,后知后觉猜到方才那触感来自何处,心当下一紧,面色随即不自然起来。
低头掸灰的马千乘动作亦是一僵,抬眼见秦良玉神色有些慌张,又呆了一呆,随后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你方才亲我了?”不待秦良玉答话,又道:“我眼下可是你的人了。”话音初落便被秦良玉一掌击在手臂,身形不稳,侧卧在地,这才老老实实回答道:“咳,那个……知道。”
秦良玉垂了眸子,低声道:“你在前头带路。”
马千乘从地上一跃而起:“好说。”
秦良玉一路走得十分别扭,不能离的太远,又不想走得过近,偶尔不当心擦过马千乘衣摆,亦是触电般收回手臂。马千乘则不似秦良玉那么局促,双臂张开,如大鹏展翅一般,恨不能秦良玉一路碰着他的手臂前行。
杨府极尽奢华,门前两只石狮气势迫人,整座府邸乃是前堂后院的构造,再后还有一处园林,园林中假山磅礴,延绵有势,山上古木参天,葱郁浑厚,山脚湖光水色,一尾尾锦鲤遨游其中,远处雕栏砌筑,亭台错落高低有秩,楼阁隐在佳木修竹深处,当真属九曲回肠。
秦良玉边走便打量杨应龙府内景致,见过了园林,便到了下人房。说是下人房,但比起寻常人家的屋子还要阔气一些,四角飞檐缀瑞兽,瞧着十分庄重,再向前瞧,这下人房的院子当中还配了位女子。
秦良玉暗自在心中称赞,待快出了院子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之处,回头问马千乘:“方才……那院子中是跪了个女子?”
马千乘扬了扬眉:“那是骠骑将军的妾室,田雌凤。”
秦良玉转回了头,听说骠骑将军的正室张氏与妾室田雌凤的关系一向剑拔弩张,此番田雌凤跪在了下人的院子中,想必也是那张氏所为。
两人又行片刻,马千乘指了指身前房门紧闭的屋子:“就是这里了。”
窗纸上正倒映着一道身影,听声音主人似乎十分淡定:“你们还有事?”
在秦邦翰的声音更洪亮之前,秦良玉自然的拉着马千乘从半掩的窗上跳进了屋内。
秦邦翰此时正在案前闭目养神,听闻响动略有惊诧,似是未料到有人会如此猖狂唐突。
“你们……”睁眼一瞧身前站着的两个人,秦邦翰微蹙的眉头骤然一松,后半句“太过失礼”便生生吞回了腹中,小声道:“良玉?肖容?你们这是?”
秦良玉放开手,瞥了身旁一直面带笑意的马千乘一眼,走到案前:“二哥,那杨可栋的病如何了?”
秦邦翰将肖容让到了椅子处坐下,又给两人倒了杯水,这才道:“杨公子的病是痨病,无治,眼下只能靠药吊着,所幸他平素好锻炼,体魄尚可,不至卧床不起,我这边药方已开好,明日便可离开了。”
秦良玉点头,又问:“那之前你为何都不与家中联系?”
听秦良玉提及此事,秦邦翰揉了揉她的发心,和声道:“杨府书房医书种类甚是齐全,我每日醉心其中,便忘了与家中联系,除夕回去时,母亲已教训过,是以你便饶了二哥吧。”
秦良玉唔了一声,这才喝了口水。
秦邦翰轻笑一阵,问:“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秦良玉正要回话,忽听院中有脚步声传来,当即拉着马千乘起身转向里屋,马千乘顺势将两人的杯子捏在手中,两人疾步而行,堪堪拉开木柜躲进去,便听叩门声响起。
“秦大夫,您歇下了么?”
门外传来杨应龙低沉的嗓音。因秦邦翰为杨可栋瞧病,是以杨应龙同秦邦翰说话的态度也与旁人不同。
秦良玉侧耳附在柜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屋中的光亮透过木柜的缝隙照射进来,映亮秦良玉略显英气的眉眼,马千乘扬了扬唇角,也附耳过去,两人面对面,中间只隔着一指的距离。
秦良玉的心思全放在秦邦翰身上,初始并未注意到与马千乘鼻息相闻,待稍后反应过来时,下意识便挥出了一拳,被马千乘稳稳包在掌心。
“姑娘家的手竟然这么凉,哥哥给你焐一焐。”说罢将秦良玉的双手放在胸前,见秦良玉要挣扎,又沉声道:“嘘,不想骠骑将军听见,你便老实一些。”
秦良玉憋了许久,终于憋出来一句:“混蛋。”但整个人却是未再有什么动作,因为她力气不及马千乘,无论如何也是自己吃亏。
“秦大夫这块玉牌瞧着倒是精致。”
秦良玉与马千乘正在木柜中较劲,又听本已要走的杨应龙又出声交谈。
秦邦翰低头瞧了瞧方才收拾药箱时拿在手中的黑色玉牌,笑道:“这是我妹妹送给我的礼物。”
杨应龙哈哈一笑:“这玉当真是天上难有,人间难寻,想必你们兄妹二人感情定是极好。”
秦邦翰似是想起幼时极其顽皮的秦良玉,笑容中带着宠溺,微微点了头,又叮嘱道:“方才我已将药方给了下人,杨公子每日按时服用便好。”
杨应龙应了一声:“好,这么些日子未少麻烦秦大夫,明日我便让管家结账,也便不再耽搁秦大夫的行程了。”话落也再未多言,转身负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