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张石追过去时,秦良玉已掀开门帘进入帐中。
一股凛冽之气袭来,其中还掺杂着淡淡香气。
秦良玉扫了一眼帐中布置,见偌大个帐篷内除去一袭床榻同一张书案外,竟是什么都没有。
她眼前重影更甚,不禁抬手揉了揉眼,想瞧瞧那稳坐于案前的年轻身影,不料手还未等放下,便两眼一翻直接倒在了地上。
马千乘此时正坐在桌前托腮沉思,听闻响动抬了抬眼,见进帐之人伏在地上,漫不经心道:“不必行此大礼,你此番立了功,想过要什么奖赏么?”
话落见那人没有动,不禁皱眉:“我说话声音很小么?”
那人还是不动地方,马千乘这才觉得情况不妙,起身朝一动不动的人影走过去,先是用脚轻轻碰了碰。
“喂!”
见这人毫无反应,又伸手将人从地上扶起。
秦良玉低着的头随着马千乘的动作晃了两下。马千乘将她扶到床边,待她平躺过后,正正对上她的脸时,吓的手当下一松,秦良玉又软绵绵的倒回马千乘脚边。
隔日秦良玉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在马千乘的帐篷,只是眼下帐子的主人已不知所踪,她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隐隐记起昨夜之事,越发觉得是张石捣的鬼,他大约是在她的碗里下了什么药。思及此心中又是一惊,昨晚她一进帐篷便晕了过去,也不知马千乘是否识破了她乃女儿身,若是识破了,那她要如何同他解释自己女扮男装一事?若万一被他误会自己乃奸细,那这日子便不好过了,脑中蓦然飘过整军之日那一地的狼藉。
秦良玉越想心越沉,利落的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掉落在地。此时天色还未亮,其他人尚在操练中,秦良玉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应当趁事情还未严重之时溜之大吉。她掀帘而出,侍卫只斜瞟了她一眼,并未多加阻拦,她也乐得省心,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营帐,她来时并未带什么东西,是以逃时也方便,躲在帐篷中见伙头兵外出置办食材,正要小跑过去,走了没两步,被同宿一帐篷的守卫叫住。
“秦亮,你做什么去?今日该轮到你当值了,将这帐子中的卫生打扫了。”说罢将手中提着的扫帚同抹布向她手里一塞:“工具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方才过来时遇到将军,将军说你身子不适,这几日不用参加训练,将这营区的落叶都给扫了便好。”
秦良玉拎着扫帚,面无表情看着守卫:“但其实……”
“好了,先不说了,我回去训练了。”不待秦良玉话说完,守卫掉头便跑远了。
近日各方山贼似是商量好了一般,一窝蜂朝重庆府扎,尤其是石砫县外,更是遭了殃。听说连以往素来不对盘的两伙名气较大的山贼都冰释前嫌,准备一同奔往康庄大道了。这让马千乘颇为头疼,在提防谭彦相余党之余,还要打击山贼嚣张的气焰。为了让他们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会这样红,马千乘着实是忙的脚不沾地,但教育之路很是艰辛,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夜以继日的操练石砫兵力。
军士训练时,喊杀声震天,将树上那几片还未掉利索的枯叶如数震了下来,转眼秦良玉在石砫打扫卫生已有六日了,听着校场颇具声势的操练声,秦良玉捏着扫帚觉得异常孤独。遥望操练台的方向,秦良玉倚着树干叹息,不过六日,她已将整片营区里里外外打扫个遍,后来,将军说她卫生打扫的好,是以特意派人来通知,赐给她亲自打扫主帅帐篷的特权,想起这事,秦良玉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觉得日子已经没法好好过了。
“你杵在这做什么?”
秦良玉正垂头瞧着鞋面,冷不防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回头,见张石一脸不屑的瞪着她,双臂交叉在胸前,仰着头与她对视。
秦良玉面上神情淡淡,也不答话,只道:“你名字中的“石”是鸡蛋的蛋?”见张石敛了眸子,似有不解,又继续道:“那你这个名字还是很有营养的么。”
前几日晚上睡不着,与人谈天时,依稀记得队中同僚曾说过张石最厌恶有人拿他的名字开玩笑,眼下张石好容易自己送上门来,秦良玉便也从善如流的当面请教了一下。
果不其然,下一瞬张石就跳开了几步远,指着她骂:“你有没有文化!人丑就该多读书的道理你不知道?我名字中的“蛋”是石头的石,这字多音你不知道?”
秦良玉受教的点了头:“难怪你学问高,不过话说回来,原来你的蛋是硬如磐石的蛋啊。”
张石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忿忿将袖子卷到手肘,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来,老子与你打一架!”
秦良玉虽不惧战,但也不愿同张石一般见识,当下拎着扫帚去到另一边扫地,孰料张石又跟了上来。
“你这是什么反应?”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浑厚的嗓音如平地惊雷炸响在不远处。
秦良玉与张石侧头一瞧,见徐时与他的随身近侍站在不远处,应当是正要路过。
张石斜睨了秦良玉一眼,磨磨蹭蹭过去行礼:“徐副将。”
秦良玉听闻称呼,仔细瞧了那人两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又瞧了瞧,这才认出眼前人便是那时在河边教育自己之人,心陡然一沉,表情更为严肃了些,想了想,也过去行了一礼:“徐副将。”
徐时这才应了一声,道:“先前被山贼掳上山那些姑娘已安全归家,百姓们自发送了粮食来军中,你二人怎么不去搬东西?”说罢瞧着张石:“秦亮他有命在身,要打扫营区,你呢?你那一队的人都在搬东西,你身为队长在这做什么呢?”
张石不说话了,面皮子微微红了起来:“属下这就去。”
张石走后,徐时虎目微敛,面色虽沉,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欣赏:“你这性子啊,改日定让你吃些苦头!”
秦良玉低了头,一言不发的跟在徐时身后,也准备一同去搬粮。
今年地里收成不好,大家原本还愁又要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料百姓便送来了食物,是以这些粮食自然是弥足珍贵,众军士不由欢呼雀跃。
百姓送粮,乃是因家中女儿或是妻子平安归来,平安归来的功劳,自然要算杨应龙一份,这杨应龙又与马家交好,是以既然是来了石砫,那眼下得空定是要去马家坐一坐的。石砫土司马斗斛趁此机会将马千乘也叫回了家。
接到消息时,马千乘正要去视察秦良玉的工作,人都已走到帐篷外,闻言脚步一转,想了想,交待近卫道:“那个秦亮。”顿了顿:“是叫秦亮没错吧?”见近卫点头,又继续道:“看好他。”
近卫不解,茫然的瞧着马千乘:“属下斗胆请问将军,此话何意?难不成他是奸细?”
马千乘啊了一声:“那倒不是,只是眼下能将屋子打扫的如此干净的汉子已经寥寥无几了,他是人才,要留住他。”
遥见马府,还未等进门时,马千乘便瞧见了特意着了一身新衣裳的柳文昭杵在门口眼巴巴的瞧着自己,他加快步子,行至柳文昭身前:“你在等人?”
柳文昭绞着帕子,面上有些失落,嘟囔道:“将军您定然知道秦亮是武德将军,此番怎么没有将她一并带回来?”
马千乘撇了撇嘴:“你见了我难道不应该比见到她还要高兴些么?”
柳文昭失魂落魄的转了身,继续嘟囔:“奴家少说瞧了将军也有八年了,早都腻了,即便再多给奴家加些工钱,奴家也是不想再多瞧一眼了。”
马千乘俊脸一黑,这几日逗弄秦良玉的快感消失殆尽,他负手进了屋,因未注意脚下,被门槛绊了个狗啃泥。
听闻马千乘回来,马斗斛将手中茶壶一放,竟是亲自起身出门相迎,离得老远便唤了声:“儿子。”
马千乘扬起抹笑,回道:“父亲,您怎么出来了?”
马斗斛呵呵笑了笑,拍了拍马千乘的肩膀,见他面色微变,急忙将手收回,问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马千乘摇头:“没有,只是前些日子受了点伤,眼下已无大碍了。”
马斗斛闻言面色稍缓,父子俩一前一后向正屋走:“你眼下身为将军,凡事身先士卒乃是必要的,但这只是在军中,在家里你还是我的儿子,我这当爹的自然不希望你受皮肉之苦,不如这将军你便不要做了,回家来爹也养得起你。”
马千乘唇角的笑意渐深,须臾道:“爹,我生来为报效大明,待有朝一日我眼不能视手不能抬,再考虑您说的。”
马斗斛干笑了几声:“好,我就知道我儿乃堂堂君子。”边说边加快步子:“今日你杨叔父来了,我们三个不醉不归。”
马千乘的母亲覃氏与杨应龙的正室张氏早些年结为了异姓姊妹,是以两家关系便是亲上加亲,今次杨应龙又助马千乘将人成功解救,三人凑到一起便喝的昏天暗地,又赶上覃氏带着小儿子马千驷回了云阳的娘家,府上没个人看管,几人更是肆无忌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