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深夜,拱门前寒风呼啸,舒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夜屿长眉微蹙,解下身上的披风,套在她身上。
“大人,不用啦,我这就回去收拾行装了。”后厨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她了,舒甜也想早日回去,和父母团聚。
夜屿没有回答,却问道:“你今日用膳了么?”
舒甜一愣,点点头:“简单用了些,已经不饿了。”
这是夜屿第一次问她是否用膳,倒是有些稀奇。
他凝视她一瞬,低声道:“那我送你回去罢。”
语气清清淡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舒甜笑道:“好,那大人等我一会儿。”
夜屿依旧立在原处等她。
过了不久,舒甜便拎着包袱出来了。
“我们走罢。”她笑得眉眼弯弯,夜屿低低应了一声,顺势接过她手中的包袱,两人一起向前走。
走到锦衣卫指挥司门口时,却见有个人站在这儿,似乎在等他们。
“莫大哥?”舒甜惊喜出声,她这才想起来,既然所有的百户都要来京城集议,那他肯定也不例外了。
莫远山笑着点头:“董姑娘,好久不见了。”
“莫大哥今晚也来参加年宴了罢?感觉如何?”
“今夜的年宴气氛很好,菜式也非常好吃,百户们都在说,如果能每一季,集会一次就好了。”
舒甜一笑:“多谢莫大哥夸奖,我今年也是第一次和大伙儿一起办年宴,如果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包涵。”
“董姑娘太谦虚了……我已经许久没有参与过这般热闹的集会了,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
夜屿静静听着。
他和莫远山,有着共同的回忆……那些爽朗的将士们,每当打了胜仗,也会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开怀畅饮。
军营里篝火烈烈,将士们豪气干云,忠肝义胆,发誓要死守北疆,保国安宁。
他们做到了。
夜屿一言不发,与莫远山对视一眼。
莫远山收起了心中的怅然,淡笑一下:“总之……多谢董姑娘,让我重温了一把当年的感觉。”
/他说得没头没尾,舒甜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只笑着点头。
莫远山走后,夜屿带舒甜上了马车。
冬洪一见两人,憨厚一笑,问:“大人,现在回都督府吗?”
夜屿沉吟片刻,低声:“去长宁街。”
舒甜的家在长宁街。
冬洪愣了下,连忙应声,扬起了马鞭。
夜屿和舒甜静静坐在车内,马车缓缓行驶出锦衣卫指挥司门前大街。
深夜的街道十分寂静,唯有车轮滚滚的声音,一道道传入耳中。
月光透过车窗,像水一样流进来。
舒甜面容沉静,语气轻柔:“大人在想什么?”
每当临近春节,他便不自觉地心情沉重,记忆好似一块大石,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夜屿不想让她担心,只淡声道:“没什么。”
舒甜凑近了些,凝视他:“那大人为何皱眉?”
夜屿微怔,下意识敛了思绪,面色放松了几分,问:“年休,你打算干些什么?”
年休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舒甜想了想,道:“我会在家照顾父亲,陪陪娘亲……还要准备些过年的东西,有空的话再去看看难民村的孩子们。”
她的生活一向简单又充实,完全不会让自己闲下来。
夜屿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眸光微垂。
“对了。”舒甜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嗯?”
舒甜坐得近了些,伸手挽上夜屿的胳膊,轻轻道:“我每日都会想大人的。”
夜屿眸色一滞,转头看她。
舒甜的眼睛清澈见底,好似一汪清泉,总能洗去他心中阴霾。
夜屿嘴角牵了牵,她不会骗他的。
舒甜将脑袋靠上他的肩膀,问他:“那大人,会想我么?”
四目相对,她眼含笑意,他眸光清淡。
夜屿沉默一瞬,点头。
其实他已经开始了。
夜屿愣了下,他从未想过将这些话告诉她。
舒甜松开他手臂,坐直了些,口气娇蛮:“之前在雪地里,也是我对大人表露心迹……大人从未表达过对我的感觉,今日想来,真是不太公平。”
夜屿看了她一眼,她轻瞪着他,红唇微翘,眼中却是撒娇的笑意。
夜屿轻咳一声,他实在不善于说这些……也不该说。
他总是陷入她的温柔里,但却不想她对他太过投入。
他深知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能和她相伴一段时日,已经十分满足,他不能太自私了。
只盼着未来,自己的离去不要给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夜屿沉默。
舒甜回眸看他,他眼睫微垂,薄唇微抿,面色还有几分冷肃。
舒甜忽然轻轻笑起来。
“我知道了。”她凝视夜屿,小声道:“因为大人没有听过情话,所以也不会说,是不是?”
夜屿怔然看着她。
“那我先说给大人听,大人好好学学。”
说罢,舒甜身子转向他,伸出玉臂,轻轻环上他的脖颈,一字一句道:“舒甜心里有大人,每一刻,都想见到大人……我喜欢与大人待在一起。”
她吐气如兰,笑容明朗,如此娇媚。
舒甜说完,还调皮地眨眨眼:“大人学会了吗?”
她知道他心中有结,并不逼他,只是想让他逐渐敞开心扉,活得更轻松些。
夜屿眸色加深,心底情绪涌动,一目不错地盯着她,仿佛在极力隐忍。
舒甜见他神色有些奇怪,低声问道:“大人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说罢,她伸出一只手,下意识探向他的胃部,手软的手指轻触到他的胃。
夜屿心底一颤。
似有什么禁锢被冲破一般,夜屿一把揽住舒甜,舒甜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他封住了唇。
微凉的薄唇带着酒香,与平日的浅尝辄止不同,强势又霸道,撬开芬芳的唇瓣,长驱直入。
欲,若疾风骤雨,席卷而来。
舒甜大脑一空。
他将她抵到车壁上,舒甜坐立不稳,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又滚到了马车铺地的茵褥上。
夜屿情难自禁。
他总想着要与她保持距离,却一次次被打打破,她有时候就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飘飘地萦绕在他心头,撩人而不自知。
两人气息潺潺,唇齿相接,抵颌相依。
舒甜漆黑的长发,铺散开来。
她眼尾微红,面若桃花,手臂虚虚搭在他肩头,一颗心跳得极快。
车厢内气温骤然升高,马车时不时震荡一下,加重了这份不为人知的情愫。
夜屿肌肤滚烫,细密的汗水自额头渗出,他紧紧抱着怀中人,仿佛抱着一块温软的暖玉,幽香阵阵。
身体里的饥饿感被唤醒,让人忍不住想索取更多。
“大人……”
话音一落,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软得不成样子。
炽热的吻落在她额头,鼻尖,面颊,锁骨,激起滚滚战栗。
舒甜领口微散,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雪白肌肤,香气丝丝缕缕,令人意乱情迷。
夜屿不经意看去,目光一顿。
月光如银,照得十分鲜明,白玉般的肌肤上,有一个不起眼的胎记,好似一缕小小火焰,让晶莹剔透的肌肤,散发出别样的美丽。
夜屿神情震动,不可思议地盯着舒甜,情热的冲动陡然褪去,亲密的互动戛然而止。
夜屿抚上胎记,排除了疤痕的可能,他声音微哑:“这是哪里来的?”
舒甜神情懵懂,小声道:“我出生便有了……”
“你确定?”夜屿神情认真,眼中欲色还未完全消去,又染上了几分担忧。
“我确定……我娘是这么说的。”
夜屿神情复杂,依旧盯着她的胎记看。
舒甜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拉了拉衣襟,红着脸提醒:“大人……”
夜屿回过神,坐起身来。
“抱歉。”
他手指颤了颤,无声握紧,面上不表。
舒甜也缓缓坐起来,小声道:“我又没生你的气。”
她低头整理衣襟,夜屿却忽然倾身而来,将她搂入怀中。
舒甜一怔。
br/这拥抱没了方才的冲动,只有温暖与宁静。
舒甜心头微动:“大人?”
“别动……让我好好抱一抱。”
夜屿的语气透着深深的疲惫,还有种莫名的疼惜,他温柔地将舒甜按在怀里,下巴抵上她的发顶,闭上眼。
年宴过后,年休便正式开始了。
从各地聚集到京城的官员们逐渐散去,京城里的秩序也逐渐恢复,大街上开始张灯结彩,四处都是红彤彤的灯笼,不少铺面都开始卖起了年货,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宁王以京城美食丰富为由,留了下来,皇帝最近都未临朝,便也懒得管他。
其他官员们,借着年节的走动,私相授受的不少,锦衣卫指挥司虽然开始年休了,但探子的情报未停,夜屿、吴佥事和几位千户,每隔几日,便会到锦衣卫指挥司聚首。
民间自有民间的热闹,但皇宫里的气氛,却异常沉重。
“啪”的一声,皇帝的寝宫中,发出了瓷盏摔碎的声音。
“滚!”皇帝厉声吼道。
丽妃吓得半死,腿脚一软,差点跌倒在摔碎的瓷片上,宫女连忙将她扶起来,踉踉跄跄出了寝宫。
丽妃脸色惨白,快步走出宫院,手不住地拍着心口,道:“吓死本宫了……若不是皇后娘娘有命,本宫才不来这鬼地方!”
宫女连忙提醒道:“娘娘慎言!”
丽妃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加快了离开的步伐,华丽的宫装随风摆动,仿佛落荒而逃。
柳公公站在宫院拐角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丽妃离开。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太监,问:“皇上今日用膳了么?”
小太监摇摇头:“皇上方才又打翻了饭菜,今日已经是第三次了。”
宫女太监送了两次,丽妃在皇后的授意下,又送了一次。
皇帝心情好时,尚能正常宠幸妃嫔,但如今他性子暴躁,经常无缘无故便将人赶出去,现在已经没有后妃愿意主动来请安了。
皇后便指定了几位妃子,轮流来探望皇帝。
小太监负责守门,每一日都看到娘娘们一脸笑意地进去,然后被暴怒的皇帝赶出来,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柳公公面色冷漠,思量片刻,道:“你退下罢。”
小太监连忙应声退下。
柳公公走到寝宫门前,迟疑了片刻,缓缓推门入内。
皇帝自从被行刺之后,就喜怒无常,频繁地做噩梦,还吃不下东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两个眼圈凹陷下去,如鬼魅一般。
“皇上?奴才来看您了。”柳公公语气带着笑意,但眼中却透着一股忐忑的冷意。
他进了寝殿后,小心翼翼地绕过翻倒的香炉,拨开重重幔帐,走到里间。
皇帝披头散发,仅着一身寝衣,立在桌案前,泼墨作画。
他神色投入,目光沉迷,似乎还有些乖戾。
旁边的檀木架子上,挂着许多未完成的画作,每一幅画上,都是一位女子。
她或身着宫装,云鬓高挽,淡漠端丽,睥睨间,有种目中无人的清冷;
又或者,她梳着柔婉的堕马髻,珠翠微坠,身着绣花对襟襦裙,一颦一笑,妩媚动人;
还有她袖口微挽,站在一方桌案前,桌案上摆着许多美味佳肴,仿佛一桌都是她的杰作。
每一幅画上的女子,服饰、动作、甚至年龄,都有所不同。
但任由谁看了,都能确定,她们就是同一人——因为画中人无一例外,都有一双弯如明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