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门的锁,被一刀劈成两半。
月光如银,一下便逼得黑暗褪去,夜屿大步踏入库内,尹忠玉提着灯笼,立马跟上。
食材库如冰窟一般,散发着透骨的寒气。
夜屿目光环视一周,忽然顿住。
幽暗的墙边,一个纤细的身影歪倒在墙角,她身边放着一个木箱,整个身子蜷成一团,双目紧闭,面无血色。
夜屿双眸涌动。
他连忙伸手解下外袍,一把将舒甜裹住,抱出了食材库。
众人等在食材库外面,见夜屿将舒甜打横抱出来,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夜屿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他声音冷冽:“立即去请大夫,备些温水去书房。”
吴鸣跟在身后,连忙称是。
尹忠玉则带人巡视了一遍食材库,见没有可疑之人,便带走了舒甜找到的那只木箱。
夜屿抱着舒甜,一路疾行。
长廊中冷风直灌,夜屿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她浑身冷得像冰。
手腕、脖颈,几乎摸不到脉搏的跳动。
一张俏脸苍白如纸,樱唇血色尽褪,毫无生机。
平日里带笑的眉眼,此刻闭成两道圆弧,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微的冰粒,不知是不是泪。
夜屿垂眸看她,只觉得心好像被一只手攥紧。
自从入了锦衣卫指挥司,他杀人无数,仇家也多得数不胜数。
但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般恐惧。
她抱起来很轻,脑袋无力地靠在他心口上,摇摇欲坠。
整个人可怜地缩成一团,看着让人心疼。
那库里又冷又黑……她一定很害怕。
夜屿加快脚步。
书房里很快燃起炭火。
室内暖意融融,时不时“哔剥”作响。
夜屿将舒甜放在矮榻之上,伸手探向她的脉搏,依旧若有似无。
他将手按在她背脊,将雄厚的内力输送进去,可她的身子,依旧没有任何回暖迹象。
吴鸣走上前,低声道:“大人,水已经备好了。”
r/夜屿让舒甜靠在一旁,亲自试了试水温。
她身子太冷,一下承受不住太大的温差,只能先用温水浸泡,帮助血脉复苏。
夜屿开口:“你们先出去。”
吴鸣颔首,急忙带着众人,退出书房。
夜屿回头,径直走到舒甜面前。
他凝视她一瞬,不敢再迟疑,伸手剥下她的外衣。
脱到仅剩中衣之时,夜屿抱起舒甜,缓缓踏入水中。
水花四溅,一室氤氲。
舒甜无知无觉,整个身子软绵绵的,坐立不稳。
夜屿便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舒甜头一歪,靠上他的颈窝,纤弱的背脊,熨帖他的胸膛。
满头青丝,被温水泡得更加柔顺,凌乱地蹭上他的肩头、手臂。
夜屿扶住舒甜,以免她滑进水里。
温水浸透两人的衣衫,湿哒哒地贴着肌肤。
舒甜浑身透出娇嫩的粉色,温香软玉,芬芳透骨。
夜屿眸色加深,他下意识避开目光,只静静抱着她,将内力徐徐渡给她。。
水渐渐变冷,舒甜依旧没有醒来。
夜屿便重新将热水注入,继续抱着舒甜,泡在水中。
舒甜不会武艺,夜屿输入十成内力,她顶多吸收一两成。
但夜屿不管不顾,依旧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身体里。
这一夜格外漫长。
每换一次水,夜屿的心就跟着凉几分,他只能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耐心地等她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的娇躯渐渐回暖,无意识地动了动。
夜屿眸光一凝,侧头看向舒甜。
她睫羽微颤。
他忽然有些紧张,手指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
片刻后,舒甜睁开眼睛,混沌又茫然。
她仿佛睡了沉沉的一觉,整个身子都有些麻木,她倚在夜屿怀里,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夜屿冷峻的面容映入眼帘,五官渐渐清晰起来。
他浓眉紧皱,薄唇抿成一条线,双眸中布满血丝,情绪起伏,却沉默不语。
四目相对,时间停滞了一瞬。
水汽腾然升起,凝结在房顶上,汇成水珠,落到地上,滴答碎成两半。
空气温暖又潮湿。
舒甜身子逐渐恢复知觉。
她凝视他,微微启唇,哑然:“大人……”
夜屿眼中风云涌动。
下一刻,他忽然将她按进怀里,紧紧抱住。
舒甜微愣。
她在晕倒前,最后一个想起的,是他。
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也是他。
一颗心化成一汪水,温温软软,任由他抱着。
只一瞬,夜屿便松开了她。
“方才一时失态,冒犯了。”
夜屿眼中情绪收敛,恢复成平日冷淡的神色。
舒甜怔然看他,有些失神。
这是他见她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夜屿将手伸手进她膝弯,一把将舒甜抱起来。
她的眼睛和身体,都湿漉漉的,眼波粼粼地看着他,有一丝不解。
夜屿避开她的目光,一声不吭地拿来干巾,将舒甜裹住,放到榻上。
他转身,准备离开。
舒甜却忽然拽住他的袖子,夜屿身形微顿,站在榻前,满地水渍。
“大人要走?”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声音沙哑至极。
夜屿指尖微颤,拳头拧紧,又松开。
他淡声:“我有事要办,让秋茗来照顾你。”
说罢,转身离去。
舒甜手中空落落的,有些茫然。
一夜过去。
锦衣卫指挥司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看守衙门处的守卫,全被换掉。
皇帝御赐的美人——玉娘,忽然暴毙。
死相可怖,双目都无法闭上。
整个后厨骇然一片,人人自危。
然而这一切,舒甜都不知道。
她醒来之时,已经到了晌午。
舒甜只觉浑身都疼,她勉为其难地坐起来,看清眼前陈设后,愣了愣。
这似乎是都督府的南苑客房。
“董姑娘醒了?”秋茗声音温润,急忙走到榻边,扶舒甜坐好。
舒甜有些恍惚,她喃喃问:“秋茗,我怎么在这?”
她垂眸一看,自己的衣服也被换过了,干燥又温暖,难怪一觉酣畅。
秋茗笑道:“昨夜董姑娘被冻坏了,大人将您救醒之后,便吩咐奴婢去照顾您了……姑娘睡得沉,一路从锦衣卫指挥司到都督府,竟也没有醒。”
舒甜微怔,问:“大人他……”
“大人将您带回来后,便出去了,想来是锦衣卫指挥司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顿了顿,秋茗又道:“大人说,让董姑娘这几日好好在都督府修养,莫要再去司里了。”
舒甜抿唇一瞬,微微颔首。
秋茗见她有些失落,便宽慰道:“董姑娘别着急,大人办完公务,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舒甜面色一红,小声道:“我不急……”
两人正说着话,门便被人一把推开了。
两只白嫩的小手扒在门框上,添儿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一见到舒甜,立即笑得弯了起来。
“舒甜姐姐!”她十分兴奋地奔过来,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布兜子。
舒甜见到添儿,也有些惊喜,虽然她还有些虚弱,但笑容不减:“添儿。”
添儿歪着头看了看舒甜,道:“夜屿叔叔说得没错,舒甜姐姐果然病了。”
顿了顿,她又道:“夜屿叔叔让添儿不要来吵你,但你自己醒了,不算是我吵的吧?”
舒甜忍俊不禁:“不算,添儿很乖。”
她轻拍一下床边:“坐下,陪姐姐玩一会儿罢。”
舒甜见到添儿,便想起那个瓷娃娃,早知道一起带来就好了。
添儿打量了舒甜一瞬,道:“姐姐脸色好白,你是不是很难受?”
舒甜勉强一笑,道:“昨夜姐姐去了一个很冷的地方,不小心冻伤了。”
她身上确实有不少处冻伤了。
添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一本正经地从布兜里,掏出一个布老虎,塞到舒甜手中:“给!”
舒甜愣了愣,接过布老虎一看,这布老虎是用彩色的碎步拼的,缝得歪歪扭扭,四条腿长短不一,根本站不起来,两只耳朵耷拉着,完全不对称。
一双绿豆大的眼睛,一个看东,一个望西,像对子眼似的,滑稽不已。
舒甜从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布老虎。
“这是你的?”舒甜摆弄着布老虎,笑着问道。
添儿点点头,道:“只要生病,就可以找夜屿叔叔要礼物。”顿了顿,她道:“上一次的礼物是小猪包,上上次的礼物,就是这个布老虎。”
舒甜一愣,疑惑道:“这是你夜屿叔叔送的?”
添儿面露得意:“当然啦!有了礼物,病很快就会好……添儿把布老虎送给舒甜姐姐,你也要快点好起来!”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好起来记得给我做小猪包。”
舒甜哭笑不得。
她摸了摸布老虎,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老虎?”
长成这样居然会被当成礼物,实在是匪夷所思。
“是我求夜屿叔叔缝的。”
舒甜瞪大了眼。
她实在想象不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拿着绣花针笨拙地缝布老虎的样子。
添儿将布老虎放下之后,便乖乖被秋茗带出去了。
舒甜望着这只丑陋的布老虎,忍不住笑起来。
时至傍晚,夜屿回到都督府。
这一两日发生了不少事。
他眼中有泛红的血丝,被冷风一吹,有些疲累。
他一路穿过中庭,走向内院。
樊叔照例迎上来,温声道:“大人回来了,可要用膳?”
夜屿摇头。
他自江南回来,不知不觉,又恢复到滴米不进的状态,樊叔看着有些忧心。
夜屿无暇顾及樊叔的目光,他边走边问:“她怎么样了?”
樊叔愣了愣,反应过来:“大夫来看过了,说董姑娘身上的冻伤,还要养一段时日,其他的便没什么大碍了。”
夜屿目光微凝,道:“那就好。”
夜屿想起昨夜,她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发紧。
两人继续向前走。
樊叔看了夜屿一眼,他笑道:“大人不去看看董姑娘吗?她昨夜受惊不轻,若是寻常姑娘,只怕要哭哭啼啼好一阵了。”
夜屿没有说话。
樊叔又道:“董姑娘今日一醒来,便问起大人了,等了您一整日呢。”
夜屿迟疑片刻,终于开口:“好。”
他声音极低,听不出任何情绪,樊叔却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夜屿抬步,走向南苑。
南苑与东苑离得不远,里面都种着一片珍稀的玉兰,冷风萧瑟,光景灰白。
夜屿目光放远,只见南苑厢房中,已经点了灯。
他沉吟片刻,走到门口,轻轻叩门。
“是我。”
清越的女声响起:“请进。”
夜屿推门而入。
只见舒甜斜斜倚靠在榻上,青丝未挽,流泻在一侧肩头。
她看到他,温柔地笑了笑,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则搭在一只花花绿绿的布老虎身上。
夜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