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严寒刺骨,面前的热干面,却热气腾腾。
赵四按照舒甜的说法,将筷子伸进热干面中,开始搅拌起来。
兑了香油的芝麻酱,看着浓稠,但拌起来格外顺滑,很快便与面条融为一体。
淡黄的面条,被酱色染深了些,赵四挑起一束面条,送入口中——裹满了酱汁的面条,入口的一瞬间,便爆发出惊人的芝麻香味,片刻之后,红油的辣意,又逐渐渗到了舌尖之上,敲打着无数的味蕾。
面条十分劲道,越嚼越有滋味,一口浓香,满满当当。
赵四“啊”了一声,吸了口气:“太好吃了!”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他,因为每个人都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的热干面。
姜二夹起一颗辣椒萝卜丁,送入口中,“嘎吱嘎吱”连响了好几声。
辣椒萝卜丁和酸豆角,都是十分百搭的配料,爽脆可口,鲜辣开胃,放在热干面之中,乃是画龙点睛之笔。
李良本来就爱吃面,他夹起一大束面条,一下便吸入了口中,大快朵颐,十分过瘾。
“不愧是董姑娘,这热干面真是美味极了!”李良忍不住赞叹道。
姜二也跟着附和:“确实!我还能再吃一碗!”
赵四舔了舔筷子,打趣道:“怎么,不去找你的玉娘了?”
姜二一愣,干巴巴笑道:“不过是道听途说玉娘的饼好吃……现在看来,还是热干面更吸引我些……”
所有人都乐了。
几人正说着话,又一帮守卫来了。
“哟!李哥,你们来得这么早?”来人是卢大海,另外一队守卫的小头目,他们负责衙门四周。
卢大海生得五大三粗,一张脸长得凶神恶煞,不熟悉他的人,就算是看一眼,都瘆得慌。
李良抬起眼帘,看他一眼,露出笑容:“我带着兄弟们过来吃热干面,你们也来吃宵夜?”
卢大海笑了两声,点头:“不错。”
他目光扫过备餐桌,面色微变,问道:“玉娘今日没来么?”
舒甜抬起头,答道:“今日未见到玉娘。”顿了顿,她问道:“几位大人可要来点宵夜?”
卢大海面露犹豫,他与同行的几个锦衣卫对视一眼,问道:“有桃花饼吗?”
舒甜愣了愣,疑惑问道:“什么桃花饼?”
卢大海旁边一个侍卫道:“就是玉娘平日里给我们做的那种!手板大一个,白白软软的,上面有桃花一样的印记。”
舒甜摇摇头,道:“我没有见过那种饼,今日诸位大人恐怕吃不到了。”
众人一听,面露失望。
卢大海蹙起眉来:“前几日玉娘还在,怎么今日没来呢?我们可是特意来吃桃花饼的!董姑娘,你若是见到玉娘,记得让她来做饼!”
舒甜点点头,道:“大人放心,我一定转告玉娘。”顿了顿,她温声道:“虽然今日没有桃花饼,但我做了热干面,诸位大人要不要尝尝?”
卢大海自从听说没有桃花饼,整个人脸色都不太好了,他不耐地摆了下手:“不必了!”
除了桃花饼,他什么也不想吃。
卢大海一路骂骂咧咧,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舒甜看着他们的背影,顿时心里有些不安。
此时,赵四已经吃完了面,他抹了抹嘴,道:“董姑娘,这卢大海说话一贯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
舒甜笑了笑,道:“我没事。”她思索片刻,开口问道:“这桃花饼你们吃过吗?”
几人纷纷摇头。
旁边一个年轻守卫,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我曾经……尝过一口。”
众人将目光投到他身上,都有些好奇。
这人平时就是队里的小透明,极少说话。
赵四心觉奇怪,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守卫摸了摸鼻子,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蒸熟的面饼,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就从人家哪儿掰了一块,吃完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舒甜秀眉微蹙,她沉思片刻,挽起一个笑容,道:“各位大人慢慢吃,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便解下围裙,匆匆踏出饭堂。
外面寒风呼啸,舒甜拢了拢衣襟,一路穿过长廊,走向锦衣卫指挥司的衙门。
“站住!什么人?”
门口守卫大喝一声,舒甜忙道:“我是后厨的董舒甜,有事求见夜屿大人。”
/那守卫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打量舒甜一瞬:“原来是董姑娘啊……大人今日一早便出去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呢。”
舒甜面色微顿,又问:“吴佥事在吗?”
守卫耸耸肩,道:“吴佥事家中有事,今日早早便走了……”
舒甜抿了抿唇,只得谢过守卫,离开了衙门。
舒甜忙完饭堂的事情之后,便回了后院。
她隔壁的厢房,漆黑一片,也没有任何声响。
也不知道玉娘到底在不在。
舒甜凝眸看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东厂。
清脆的耳光声,“啪”得打破了暗夜寂静。
玉娘捂着脸,吃痛地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冯公公……”玉娘怯怯地缩成一团,不敢看冯丙。
冯丙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阴郁。
“你这个废物,居然被别人耍得团团转!”
冯丙气急败坏,道:“让你看个孩子,都能看错,咱家要你何用?”
玉娘连忙端正跪好,解释道:“冯公公……那孩子一直待在衙门,玉娘进不去,便只能通过旁人探听……虽然出了纰漏,但玉娘实在是尽力了……还请公公息怒!”
“不必向咱家解释你的无能,咱家不感兴趣。”冯丙冷冷道。
冯丙下江南,前后花了半个月时间,却徒劳无功,便一股脑儿将气撒在了玉娘身上。
“滚出去,不要让咱家再看见你。”
玉娘面色忐忑:“冯公公……千错万错,都是玉娘的错……还请冯公公行行好,马上、马上就到玉娘的发之期了……”
玉娘说着,眼中露出一丝惶恐。
冯丙轻哼了一声:“你是否发,与咱家有什么关系?咱家从不养废物。”
玉娘面色一白,伏地抱住冯丙的脚,哀求道:“冯公公,这一次玉娘不慎中了他们的圈套,但以后不会了!我趁着那小厨娘不在,在几个衙门守卫的吃食里下了蛊,再有几日,他们便会成为我的蛊奴了!他们一定会对我言听计从的!”
玉娘身子一僵。
她的发之期马上要到了,若没有解药,她就会受千虫噬咬,生不如死。
玉娘咬牙,道:“求冯公公给玉娘最后一次机会,玉娘一定会设法接近夜屿,探知到锦衣卫指挥司最深的秘密。”
冯丙已经十分不耐。
自从他把玉娘送去锦衣卫指挥司,她只偷到过一次情报,且那情报还让皇帝给锦衣卫指挥司记上了功劳。
玉娘声泪俱下,苦苦求着冯丙,整个人哭得梨花带雨,绝望至极。
冯丙烦躁地将她踢开。
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摸出一颗解药,道:“你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搞砸了,不等你发,咱家也会要了你的小命。”
解药滚落到地上,沾染上一层灰尘。
玉娘却如珍似宝地捡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口里塞。
她将解药吞下去之后,整个人好似放松了不少,终于回过神来。
她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泪痕,慌忙退下。
夜色幽深,玉娘独自走在街头。
寒风烈烈,吹得她发丝散乱,玉娘面色阴沉,心中愤恨不已。
她自从出了宫,便一直受着夹板气。
在锦衣卫指挥司寸步难行,既得不到夜屿的青睐,在后厨又被众人冷落;
到了冯丙面前,每一次都受尽委屈,必须摇尾乞怜,才能勉强求得解药。
玉娘咬着唇,眼眶里满是血丝。
为什么会这样?她自负美貌,本该前程似锦,却总是一波三折。
玉娘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她必须将那几个蛊奴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只有这样,她对冯丙来说,才有利用价值。
翌日。
锦衣卫指挥司的早膳,依旧开得很早。
小翠和小虹见舒甜回来了,顿时拉着她问长问短。
小翠:“你去江南做什么了?抓犯人吗?”
舒甜淡然一笑:“我怎么可能去抓坏人,我不过是安排一下大人们的膳食罢了。”
舒甜微愣一下,喃喃:“那倒没有。”
白天东奔西跑,半夜还被夜屿打包带走,其实还挺忙的。
舒甜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众人只以为夜屿去江南采水了,却不知道他们去查案了。
小翠又问:“江南是什么样子的?漂亮吗?好吃的多吗?”
舒甜想了想,道:“江南原本是很漂亮的,但是被洪涝毁得太厉害,恐怕要过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顿了顿,她又道:“江南的美食也很多,我这次去江南,得到了不少启发,我觉得我们饭堂,也可以多些江南的菜式。”
她这么一说,小虹和小翠顿时瞪大了眼,小翠一脸期待:“真的吗?那我可以吃上麻婆豆腐吗?”
舒甜哭笑不得:“那是西南的菜式。”
三人一边聊着,一边准备早膳的食材,如今的早膳,不但各种浇头的米粉、面条很受欢迎,煎饼果子的外带需求也非常旺盛。
舒甜打算忙过这几日,再将一些新品类的吃食,加入到早膳之中。
临近辰时三刻,众人纷纷涌入饭堂。
如今的锦衣卫们和守卫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点浇头、端米粉,整个饭堂,秩序有条不紊。
小翠忙着煮粉,舒甜负责浇头,小虹和前来帮忙的廖师傅,则一起做煎饼果子。
“我要一碗牛肉粉,加一个煎饼果子!”
“我要两个煎饼果子!多放点儿薄脆啊!”
“我的煎饼果子多给点儿辣椒!”
饭堂中,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舒甜忙得不可开交,她手上打着上一碗的浇头,嘴里已经开始问下一位食客了:“大人想吃点儿什么?”
对方沉默一瞬。
“桃花饼。”
舒甜怔住。
她抬头一看,居然是昨晚过来的卢大海。
只见他面色发白,两只眼睛挂着乌青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很是萎靡,又带着一丝怪异。
舒甜勉强笑道:“卢大人,玉娘今日还是没来,只怕没有桃花饼了……”
卢大海本来有些恍惚,听到这话,勃然变色:“为什么她不来?是不是因为你回来了,便将玉娘挤兑走了!”
/卢大海嗓门不小,他身后跟着的,全都是昨日来要桃花饼的人。
那些人一听,也像炸开了锅一般——
“就是!一定是你欺负玉娘!”
“我不管,我就要吃桃花饼!”
“还我玉娘,还我桃花饼!”
舒甜秀眉微蹙,打量了众人一眼,总觉得他们神色有些奇怪,好像几日没有睡过觉似的,反应慢半拍,又非常易怒。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饭堂,现在来的多半是底层的锦衣卫或者守卫,几位千户大人都没到,多数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静静观望。
舒甜试探着问道:“诸位大人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些人看起来,实在是不同寻常。
小翠和小虹对视一眼,不解中带着一点担忧。
廖师傅紧了紧手中的饼铲,面色凝重起来。
那卢大海一听舒甜的话,忽然暴跳如雷:“你说什么?竟敢咒我们有病?”
卢大海怒不可遏,伸手向舒甜的脖颈探去,舒甜慌张地退了一步,差点撞到了墙上。
就在这时,娇矜的女声响起:“卢大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