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在交往,我们却没法像别的情侣一般,天天黏腻一起。
明明是在一家公司,我们碰面的机会却不多。
毕竟,我们各自都有如山的工作要处理。
一日,我们恰巧在大堂碰着了,擦肩时他突然叫住我,指点我要怎样抱文件才不会摔倒,“训话”结束之后,他丢我一颗棒棒糖。又有一日,我复印文件时,抬眼见到他在会议室里开会,我多瞄了他几眼,被他发现,他不动声色起身,绕着会议长桌踱步慢行,最后走到玻璃墙面,用双手的食指拇指交合,对我迅速比了个心状,然后一脸严肃地回到座位上,我意外至极……
疲乏时,想到他害羞又严肃的模样,我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种见缝插针式的黏腻,是独属我们的浪漫吧。
唯一令我“不满”的就是他不顾自身健康的玩命工作。本来吗,又不是铜浇铁铸,怎仍他这般消耗?
那天买宵夜回来,父母奉行“过晚不食”的准则,拒绝再进食,客厅里独留我们几位小辈聊天。四人的“恳谈会”气氛融洽,只是聊着聊着,叶雅人突然斜靠过来,微微倚着我的肩睡着了,我抬手招了点风在他脸上,他鼻翼微动,没有苏醒。若非太累,他怎会睡得那么沉。
我只能学着煲汤,用保温杯装着带到公司,悄悄送给他。
除此之外,将自己的工作全力做到完美。
因为,不给他添麻烦,就是最好的帮忙了。
这日,我公出,忙完行程与既定计划后,我发现距离下班时间还早,自己又恰巧在艾伦美的卖场附近,想到最近发生的种种,我便决定去艾伦美的卖场逛逛。
或许是因为今日是上班天,偌大的展区,散着三三两两几位顾客。和周六日的人潮涌动相比简直两貌。
我见着有部分展区被围起来,却不是改建新屋。
我心下好奇,便多探了两眼,原来是在撤换地毯。卖场展区撤换地毯非新鲜事,本来地毯隔断时间都需要清理的。不过,这次换的是……怎么会是塑胶地毯?
这种地毯质感差,甲醛超标。好处——无需勤洗?
以品质、健康、环保为卖点的艾伦美竟会在展区内用这种地毯?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地毯的外包装随意丢在外面,掏出手机拍张外包装的照片。
接着,我听到隔断帘后有人在小声聊天。
“知道么,营销部的李姐你认识吗?那组人马今儿早上突然一个个被叫到办公室,中午全组人收拾东西走人,二十个人啊,说辞就辞,太快了。”一个用力压低的声音怯怯说道。
“怎么会这么突然,昨天中午我们还见过面,还聊了会儿的,真没想到……”
“昨天刚聊过业务今儿个就走人的——这种事情发生了好几拨了,我都不晓得下一次是不是我……所以现在让我加班,我也不敢有怨言。”
“想当年,公司口号还是‘坚决不让员工加班’呢。”
“算啦,加吧,至少还有加班的价值。”
一间大公司,如果营运出现问题,各种解救方案都失败的情况下,万般无奈的最后一步定是想方设法缩减成本,比如裁员、比如将所有办公耗材全部换成便宜的……艾伦美要将地毯换成劣质货是为了这个?
显然,缩减成本的两种方法,在今日的艾伦美都出现了……
我想到了叶雅人之前对我说的话:因为连续运营策略失败,如今的它只是一尊华丽的空壳……
我正暗自揣测着,突听到有人高声质问:“什么人!你在干什么?”
我疑惑扭头,见一群高管模样的人正向我这边而来。
见他们的模样,似在视察商谈。
或许,这是他们特意安排的观察路线,既定路线突然发现了我这么个“不速之客”,打乱他们的剧本而出声质问。
他们当中有人的脸色变了,慌忙跑上来扯我的衣袖:“你是哪里的,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我一低头,看见自己在红色隔离带内。
与对方的惊慌失措不同,我淡然回复:“我是顾客。”
“顾客?”对方提高了声量,“我们今天下午不营业,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当即觉得对方的质问毫无理由,不可理喻,我回答:“首先,这里是营业展厅,非你们的纪要办公区,其次,你们入口是敞开着,又没有今日不接待顾客的不提示。请问,我怎么就不能来?”
“这、这……”对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那堆高管里,又有人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扣住我的胳膊,将我扯了出来。我抬眼——
周斯远?
他竟也在那些人当中?我居然都没发现……
周斯远拽着我的胳膊,对那人说了句:“吴总管,这人我认识,我想和她先谈一谈。”
“这个这个。”那位吴总管非常为难呆滞回复。
“我说,我想和她先谈谈!”周斯远不耐重复。
吴总管终于恍然:“哦哦,周少请,我们先去会议区等着周少。”
“你跟我走!”周斯远丢给我一句话,扣着我的手腕,扯着我前行。
他拧得我很痛,我出声抗议:“你松手!我的手腕很痛!”
反抗毫无成效,周斯远根本不理会我说什么,自顾自地将我拖到了室外,像丢一袋垃圾般将我甩出手。
我咬着唇瞪他。
“你会知道痛?”周斯远冷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顾客,这里是展厅,我来很奇怪吗?艾伦美的营业展厅什么时候变成存放机密之地,都不准人靠近了?”
我有些气恼又有些发懵。
我只是习惯来展厅逛逛,怎就突像罪犯,被轮番提审?
“是叶雅人叫你来的?”周斯远蹙眉,突下论断。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关叶雅人什么事?”
周斯远愤懑:“励长安!你居然还在为他遮掩,是他让你来这里探听消息的对不对?为了赢,叶雅人居然让你来探听消息,他连你都能利用,还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出来!”
太过分了!
我的疑惑如数转换成震惊与愤怒,他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想证明什么?又想让我承认什么?
周斯远:“我已经知道了,叶雅人也想要’月相双人椅’,但我周斯远想要的,谁敢和我争,谁能和我争!就凭他叶雅人,就凭他那小小的住家公司?未免太自不量力!”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蓦然迫近一步,语带威胁:“励长安,只要是我周斯远想要的东西,没人争得过我,包括你!”
我看着周斯远,深呼吸,轻声问:“你想和叶雅人争个高下?到底是因为喜欢我,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输给叶雅人?”
周斯远微顿,些许踌躇后,他坚决道:“我就是要让你看到,他叶雅人什么都不是!”
我们站在艾伦美的大楼前,相顾无言。
他面容渐渐模糊,他的身后,是人车匆匆的街角,是红灯绿灯重复切换,我清晰的感到时间的流逝,如此混沌如此荒诞。
“你果然是把我当成可交易、可置换的物品。”我气力疲乏,“你怎能如此自信地认定,只要你赢了叶雅人,我就会心悦诚服的回头。我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人工设计的程序啊。”
周斯远微微一震。
他此刻困惑的表情在我看来,是他从未触及、思考过这个问题的证据。
我深深凝视他,并非宣战,而是告知:“对于我来说,叶雅人是输是赢都不重要,我喜欢的人是叶雅人,他是叶雅人,这就够了。”
我无需左防右挡,无需察言观色、无需小心翼翼。
只要是叶雅人,我就能发自内心地微笑,并且感到温暖。
是的,我喜欢他。我很喜欢很喜欢他。
“励长安!”周斯远面露愠色,厉声质问我,“你别太过分,当着我的面,说你喜欢另一个男人,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呢,你说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离开我!那些话,可都是你亲口说的,你都忘了吗!”
我没有回避周斯远的视线,语气平静地回复:“你明明知道理由,何必要假装不知道呢。那个曾经很喜欢你的励长安死在了她十九岁生日那天……”
“你闭嘴!”周斯远怒不可遏地打断我,他猛上前一步,他的十指抓扣我的肩膀,并用力掐紧,“刚才的话,你收回去!”
我咬着牙,忍着疼,郑重继续:“你说,我们没有正式分手不算数。那从今天、从此刻开始,周斯远,我们分手吧。从此以后,不怨恨、不怀念、不见面,从此相忘江湖。”
“相忘江湖……”周斯远喃喃重复,掐我的手瞬间松开,“好一个相忘江湖!”
既然他松了钳制,我也不准备久留,转身要走。
“哼!”身后的周斯远冷哼出声,“你说你不爱我了,可你选来选去,还不是选了低配版的我。我做家居,他也做家居,我做艺品,他也做艺品,可惜,他哪点都不如我:背景、家势、收入、地位……”
我怎能听不出他话里的刀光剑影。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无比确定地说:“你错了。你们,一点儿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