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着唇,深深吸了口气,轻微地点了点头。
宋城皱起眉来,按住小满作乱的双手,沉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闷声道:“大夫人说,人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至于其他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听我说完,宋城烦躁地揉了一下眉心,神色有些沉痛。
我低声道:“现在该怎么办,大夫人让我瞒着你爸,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跟谁说这件事。”
“对,瞒着,要瞒着。”宋城连连点头,整个人已经有些慌了手脚。
“宋城。”我伸直了胳膊,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
宋城立马翻转手心,将我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中。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轻颤,应该也被这个消息吓到了。
小满叽叽呀呀了一会儿,就被送去何大嫂那里。
宋城睡不着,让我到楼顶去,说是去看星星,实际上我们两个躺在躺椅上,一点看风景的心思都没有。
他将两条胳膊枕在脑袋下面,叹了口气说:“大哥身体一直不好,拖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一个人,说不行就不行了,快的几乎让你不敢相信。
仿佛昨天,他还在你面前碍眼地蹦跶着,转眼间就隔了茫茫的太平洋。
一个躺在星空下忧心忡忡,一个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知。
“右右。”宋城偏头看了我一眼,朝我伸出手,“过来。”
我见他脸色不太好,便从躺椅上爬起来,走到他身边。
他抓着我的手腕拽了一下,我直接倒在他怀里。
一双强健的手臂环住了我的腰,宋城将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神情有些沮丧。
我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像哄小孩子一样劝道:“放心吧,现在只是进了监护室,你大哥吉人自有天相,这么多风风雨雨都闯过来了,这次肯定也会……”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是宋城的手机。
我愣了一下,后背忽然爬上一层冷汗,总觉得这种铃声透着一股不详的感觉。
宋城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脸色陡然僵住。
“怎么了?”我慌忙从他怀里爬起来。
“是老王。”宋城声音一沉,慌张地闭了闭眼,随即接通了电话。
老王是宋良的司机,这次跟着一起去了美国。
现在已经夜深,这通电话,仿佛是个催命符,瞬间揪住了我们的心脏。
我手指抓紧了宋城的手腕,一时间心跳陡然加速,心里慌得要命。
宋城凝神听了两句,忽然闭紧了眼睛,用力回握住我的手。
他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我手背上的青筋几乎都要跳出来。
很长时间,我只能看到他在慢慢平复呼吸声,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接电话的姿势也没有变过。
手机屏幕早已暗了下去,想必老王已经挂了电话。
一颗心陡然沉入谷底,答案在舌尖滚动了好几下,却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宋城手指一松,手机砸在燥热的地面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右右。”他喉咙哽咽着,忽的搂住我的腰,将我死死按进怀里。
我不知道颤抖的人是他还是我,只知道两个人像是筛子一样,一直抖个不停。
他呜咽了一声,声音嘶哑的厉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喃喃道:“大哥走了……”
我的眼泪“刷”一下掉了出来。
心里没有失去至亲那样的痛苦,可就是心里堵得难受,怎么也无法相信,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哪怕宋良曾经在我面前无数次提起过,说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也从来没有把他说的话当真。
我以为,他至少能撑过五十岁。
然而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就此与这个世界诀别。
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画面,还是跟我视频通话,被大夫人抓个正着的窘境。
宋城趴在我肩膀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将我抱紧了。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一时间两个人相顾无言,在宽大的躺椅中缩成一团,恨不得将两具身体揉成一团。
最初的震惊和痛苦过去后,宋城总算大声喘了口气。
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他却按着我的脑袋,不肯让我看他的脸。
反而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对我挺好的。当年大夫人误会我,他也帮着我说话。可是我生来就是个私生子,我讨厌他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帮我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凭什么他就能理直气壮,我就不行?”
“在他面前,我就像个小丑一样,动不动挨打、被人骂。我的存在,好像就为了显示他名正言顺,身份比我高贵。”
“一开始我胆子小,不得不讨好他,想让他当我的靠山。可是后来,我胆子越来越大,我爸打我,我不怕,大夫人骂我,我也不在乎。大哥说的话,我也不想听。”
“反正我是个野种,亲妈也死了,我就当个混账东西又怎么样,谁还会在乎?”
“可是右右,他突然走了,我怎么这么难过?”
宋城忽然张口,一口咬在我肩膀上。
他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我还是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事的,没事的。”我拍着他的肩膀,望着他身后漆黑的夜色,喃喃道,“这么多年,他熬得多么苦,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说不定也是一件轻松的事。”
宋良没有强烈的求生欲望,也从不畏惧死亡。
对他来说,生死都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然而他走了,却给活着的人留下了无尽的痛苦。
宋城有我陪着,能够很快从这片阴影里走出来。
宋城他爸还有这个儿子,或许时间也能慢慢治愈他的伤痛。
然而大夫人,却是最凄凉的。
守了三十多年,为了这个多病的儿子操碎了心,最终却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几乎无法想象,她会痛苦成什么样子。
宋城低声念叨了很久,直到后来困得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我慢慢地拿开他的胳膊,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他眼睛上还带着疲惫的神色,是这段时间辛苦累出来的。
才二十多岁的人,眼角竟然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可见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恐怕从来都没有放松过。
我心底叹了口气,一会儿想到客死异乡的宋良,一会儿看着眼前疲惫至极的宋城,感觉心底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半夜的风已经有点冷了,我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拿了一件毛毯上来,搭在他的肚子上。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我躺在宋城身旁,睁着眼睛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然而,终究不可能。
宋城原本打算出国一趟,可是这边的事情多如牛毛,稍有不慎,就会被别人肾虚而入,他连一步都不敢离开。
宋城他爸安安心心呆在疗养院,宋良去世的事情没人通知他,怕他接受不了。
一个星期后,司机打电话过来,说大夫人很快回国。
我怔愣了一下,跟宋城商定,两个人去机场接机。
接机那天,我一早就将小满拽起来,给他换了一身黑色的小衣服,我自己从头到脚也是肃穆的黑色。
抱着小满下楼的时候,宋城已经在楼下等着。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白叔开车送我们去机场,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小满一脸天真,还不知道大人的世界里上演着生离死别。
他窝在我怀里,嘴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到了机场,我们等在外面。
不多会儿,就见大夫人从vip通道走了出来。
她脸上戴着墨镜,两颊的肉深深凹陷下去。
短短两个月时间,头上竟然满是花白的头发。
一个圆盒子抱在她怀里,看到我们的时候,她身形明显一怔。
我赶忙抱着小满迎上去,喉咙哽咽起来,几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妈。”
这还是我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喊她一声妈,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她没有吭声,只是将怀里的盒子举了起来,脑袋偏向小满的位置。
半晌,颤抖着声音道:“小满,你叫一声爸爸吧……”
竟然是哭着喊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