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娘的监督下,萝涩怀揣着满腹心事,把那一碗十谷粥喝下去大半。
“咱们就是乡下娘们,管朝堂官场里的事做啥子哩,你小小肩膀,又能挑得动啥,好在霍狗官死去了,今后少了人找你麻烦,梁公子也回京了……”
三娘见萝涩眼神一黯,不免叹道:“咱们就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你得振作起来,铺子不能一直歇下去,下头一堆作坊伙计仰着头等你张罗呢。”
这话说到萝涩的心坎里了,没错,事情不会随着知府衙门的这一把火了断,反而烈火喷油,越来越复杂了。
她依稀清楚记得,霍良掐着她脖子时所说的话——他说要渡化她,把她献给公主。
公主?又是谁?是那个捕猎穿越者的猎手么?
虽然她只是购买了种田套餐的穿越者,但这一系列事情告诉她,安分种田,做些小买卖挣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不自强,将永远成为俎上鱼肉,永远是任人宰割的被动局面。
而且,叔夜不在,更没有人保护她,如果她不自己强大起来,她甚至护不住身边在乎的人……
政治上的权力,朝廷上的话语权,这是她迫切需要的!
只是切入口,她还在苦思冥想中。
从前,她用五福松鼠善意的“算计”了何老将军,现在他身死而去,何家又被姜氏牢牢掌控着,这仅有的一点背景,也荡然无存了。
深吸一口气,罢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有法子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搁下碗勺,萝涩同三娘道:
“老将军也算寿登耄耋,出殡日前,你我去吊唁一番,送些挽联过去吧,只是我不会写字,还得托你上书摊出个力”
“你且忘了茶楼的江秀才了,我已经托他了,他本人也极慕何将军高义生平,不必我开口,已作好了寿幛挽联了”
萝涩点点头,是了,这些日子被乌烟瘴气的事整得头昏脑涨,将茶楼的事都抛忘了,江州很是体谅,他从未叫毛豆打扰她,那说书、盒饭这类琐事,他也一并做主处理了。
“快到秋闱了吧?”
萝涩算算日子,今年是乡试秋闱,江州会去应考的。
三娘点头道:“是了,童州城的人都等着江秀才夺下解元来呢,当年考秀才的时候,他可是案首哩,这些日子你不在,兜子时常向我夸耀,说江州学问好,比从前他跟学私塾里两榜出身的进士,有见解的多”
萝涩轻声嗤笑:“他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叫学问”
三娘跟着温笑,一面收起了碗:“在你眼里,兜子永远是小娃娃,人家现在是少小伙一个,说出来的话,可比我有道理呢,好啦,你休息吧”
说罢,三娘便掩下门出去了。
一室静谧,萝涩看着窗牖上半悬地的湘妃竹帘,还有一室浅浅的海棠花香,鼻头发酸。
她仰脖子,将眼泪倒了回去,喃喃道:
“这样好,这样对谁都好……”
*
傍边间,凉风起,吹开了浮躁的热意。
萝涩披着一件衣服推开屋门,院中阶石上青苔浮痕,海棠花瓣落满石阶。
她望向北屋紧闭的大门,心道:他甚至连一件衣物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就走了。
留下那一堆东西做甚么,让她睹物思人,还是立个衣冠冢,叫她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
“砰——”
这时,从北屋书房传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里头有人?
梁叔夜?!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萝涩快步走下石阶,还被青苔滑了一步踉跄,抖乱了她松松挽起的头发,青丝泼墨而下,她推开堂屋大门,眸中是惊喜之色:他竟然没有离开?
“梁叔夜!”
她抖着慌乱又不不安的音线,向里头撞去——可等她看到人,却被失望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心腑皆凉。
江州不小心碰翻了笔筒,碰在了砚台上,才有了这声响动。他见萝涩笑意凝在嘴角,眸中晦涩黯淡,温声解释道:
“抱歉,我临时需要纸笔,见这里书房门没有上锁,便进来借用了下笔墨,是我唐突了”
萝涩愣怔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她别开眸子,淡淡道:
“无妨,只、只我没料到是你,茶馆近来如何?说书的章回一定已经说完了吧?容我几日,我再想几出与你,还有盒饭的事……”
“萝涩姑娘”江州笑着打断了她:“茶馆只是我父亲的执念,我生为人子替他完成遗愿,便已足矣,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另一桩事情来的”
萝涩抬起询问的目光,不是为了茶馆,那是为了什么?
江州笑了笑,拿开桌案上的镇纸,抬起宣纸吹了吹,递给了她。
萝涩接过一看,是一处宅院,比起小四合更大一些,甚至有二楼排屋阁楼,更像是客栈会馆的布局。
“这是?”
“这是我购置西城一处废弃的旧宗祠堂,我打算改建成秋闱会馆,供好友或清贫学子暂居,知道姑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恳请指点一二”
江州笑得风轻云淡,寻不出一丝纰漏来,人如清风苍松,叫人相处十分舒服。
萝涩挠了挠头:“我一个女子,也不是造房搭棚的匠人,也没个好主意与你,若你是说每日给会馆烧什么菜色,给学子办个食堂,我还有些主意哩”
“这就够了”
“啊?”萝涩不懂江州葫芦了卖得什么药。
将会馆布局的画纸折起来,揣进直襟袖口里,江州才道:
“我大约知道姑娘的难处和烦恼,故而有些劝言,菟丝花攀附大树,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扶植一片茂林新秀,不比它聪明的多么?”
萝涩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她明白江州的意思了。
与其寻朝廷中的一方势力依存,不如自己培植势力,每一届科举生,将来都有可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辅弼之臣。
争取童州的秋闱考生,来年还有京城会试英荦,这种势力渗透不争朝夕,却如缫丝织茧,是一张细密且牢固的网。
“好,这会馆的事,我跟你一起做!”
萝涩伸出手掌,欲与他击掌为盟——江州笑着将手掌印上,看她小巧的手心贴在上头,有股异常坚定的温热,他忍着将手包裹的冲动,只轻轻击了一下:
“一言为定”
等江州走后,萝涩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干劲,像是困顿在迷茫中的人,被人赋予了前进的方向和动力。
她匆匆奔回自己的屋子,换了一身藕色的交领襦裙,配着天青的褙子,匆匆出门了。
等她到了西城那所老宅,江州请来的工匠,已经背着石料砖瓦,往里头干活去了。
萝涩大致看了看宅院的构造,大约占地半亩左右,临街一排南房,五大间,从门房进去是一块照壁,上面砖泥剥落,显得十分破败。
折而西,是外院,南屋在正中,两层楼高,偏西三间,两明一暗。东边一处月亮门,进去另有小院,十分宽敞,往北又是长长一排阁屋,廊下虽破败,可砖磨清水墙还算牢固,大约修整一番,便可以住人了。
院森幽静,江州挽起宽袖,领着一桶浆糊向她走来,笑道:“银钱有限,有些活儿恐怕要你我亲自干了”
萝涩接过大刷子,晓得这是要裱糊房屋,便道:
“我一个闲人,偏巧铺子也歇下了,无甚关系,你可别耽误了读书,大伙还指望着你高中解元的”
“若要靠这几日苦读,临时抱佛脚,哪里还有解元可中,你信不得我?”
他疏星淡月的眉目间,显得是最张扬的自信。
萝涩笑道:“既然如此,解元郎,前头领路吧!”
这所大四合排楼,大多没有固定的天花板,一般要用纸来裱糊“仰尘”就是顶棚,墙壁也不用粉刷,也用纸裱糊,即便是隔断也是用纸头。
不是一般意义的宣纸,而是在高粱桔、芦桔扎成的架子外头,再裹旧账纸。
这里原来是旧宗祠,房内肮脏,破旧不堪,经过裱糊之后,便像雪洞一般,光洁宜人。
“既是为了供给寒门学子寄宿,怕是房间会不够”
萝涩捶着发酸的腰,看着四白到底的墙面,心里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我尽可能多得分隔房间了,但弄成鸽子笼似得,也是一种委屈,不如寄宿客栈民居,一日多费点银钱”
点点头,萝涩也道:“也是,隔间多了,隔音也不好,若有人晚上读夜书,也影响别人的休息”
江州在最后一面墙上蒙上表纸,熨帖牢靠后,才拍了拍手上泥灰,一面审视,一面道:
“过几日赶考的学子会陆续进城,到时候还要借你的跑腿队一用,去几家客栈外禀贴告示,那些认为炊珠薪贵,且囊中羞涩的学子,可凭县试成绩借宿,补足少量餐食费即可”
萝涩点头记下,另补充了几句:
“还有要定下馆规,第一不许携女眷居住,第二不得招引朋友同住,第三不许改建宅院,二手转租”
“这是你想的周到,便添上这三条”
江州继续道:“这里修葺大约要个五六日,你可想想食堂的法子,因为只少量贴补餐食费,除了茶馆挪来的利润,还得寻一条进项才行”
萝涩抿唇一笑:
“这是我拿手的,便交于我吧……对了,我不懂秋闱之事,你与我讲讲,你们进贡院考试,要带些什么,不能带什么,往常惯例是如何,又有什么不尽人意之处?”
“好,我一条条说与你听”
天色渐晚,萝涩也不回去开灶做饭了,便和江州在路边摊上要了两碗素面,吃过后,两人一盏清茶,相对而坐,一聊便至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