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庆生饭吃得莫名其妙,家里突然多了两个病号,没错,是两个。
除了兜子,还有梁叔夜也病了。
兜子休了学,萝涩决定尊重他的意愿。
且事后江州也跟他认真谈了谈,即便要投笔从戎,该读的书也必不可少。兵书兵法,行文奏本都是无法避免的,虽不跟着学堂继续读八股,开笔做试帖诗,但也要跟着江州选学读书。
行有余力则以习武。
兜子欣然应下,而且经过这场试炼之后,他对梁叔夜有了特殊的感情,想要跟着他学武艺。说是叔夜哥哥提枪时特别威风凛凛,那杀伐果决的眼神,太帅太霸气。
萝涩没法跟他较真,跟着管那根破竹竿叫枪。
但是她明确的回绝了兜子,因为梁叔夜也是这样回绝她的。
那天晚上梁叔夜给了她一个落寞隐忍的背影后,就消失了,听桑柏说他到客栈里去住,十天半个月暂时先不回来了。
她觉得莫名其妙,曾跟踪桑柏偷偷去看过他一次,到了客栈大门外就被一群人拦了下来。
那些人虽身穿短打麻鞋,半臂麻衣,可气势绝对不像一般的市井小民,倒像是行伍中人。
亏得遇上了为梁叔夜买饭回来的桑柏,萝涩才能进客栈,在房门外和他说上几句话:
“听说你病了?”
“没事,养两日就好”
里头传来梁叔夜疏离寡淡的声,听着没有什么异常,可淡漠的让萝涩心下难受。
隔着门板,她犹豫地想抬手叩门,后一想既然他并没打算请她进去,她又何必费心。
斟酌措辞,她缓缓开口:
“那个,兜子他不怪你,如果你是躲着他,那我觉得大可不必……而且他想跟你学武艺,不得不承认,你那两下子还真挺潇洒的,我想着……”
没有让萝涩继续说下去,梁叔夜坚决的拒绝了她。
“我不会教他的”
萝涩沉默很久,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梁叔夜一夜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得。
眉心不自觉蹙起,甚至后面怎么接话她都不知道了。
“那、那你吃饭了么?桑柏老买那些油腻的,我回去做了给你送来吧,反正都是契约上写着,我可不能违约叫你拽了小辫子,日后等你养好了病,拿捏这个由头来折腾我”
心里隐隐怕他会开口拒绝,她当即搜肠刮肚,想了好几种从未做给他吃过的美食:
“蜜汁火腿,高汤卧果,还有软炸腰花,现成的料儿,我去炒来给你,你记得给我开门呀”
“萝涩……”
“什么?”
沉默良久,里面传来一声叹息声,像是挣扎着什么,最后他还是做了决定:
“契约取消吧,那宅子我挂在牙行了,你日后也不必再麻烦了”
强忍到最后,梁叔夜免不了破了功,他单手捶在嘴边,止不住咳嗽,拼命压抑的下场是报复性的。
萝涩逼着自己嘴角挂笑,将这句当成一种解脱,把这种心情当成释然。
她成功的自欺欺人了:
“哦,那好,那你好生养病,等你好了……”
她生生咽下了那句“再来看你”只无谓道:“等你好了再说吧”
说罢,扭头离开,她踩在客栈楼梯上零碎的步子,慌乱的像在逃。
*
等萝涩走了,房间里的梁叔夜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卧榻上,面容憔悴。
他身边站着一个妇人,高挽着发髻,雍容端庄,绝色的眉目间隐着几分英气,她将手里的汤药递给他,淡淡道:
“夜儿,跟娘回京城”
梁叔夜阖着眼,藏去了眼底汹涌的情绪,显得俊美的皮相十分平静。他摇了摇头:
“等秋天吧,姐从凉州回朝复命,我就回去京城”
“你非要熬到最后一日?”
妇人平稳的口吻下,音线颤抖,她早在童州安排下眼线,梁叔夜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去年他未在家中过年就急匆匆奔回童州,这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一听说他动武呕血,她快马一匹,带了七八个暗卫星夜赶路到了童州。
不想他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梁叔夜睁开眼,从卧榻上咬牙起身,他拉上妇人的手安慰似得摇了摇,无声一笑:
“放心吧,死不了”
妇人睨了他一眼,打掉了他耍赖的手:“不吃你这套,娘明个就回京了,你自己好自为之,那个女子……”
“好了娘,我自己会处理的,本来啥事都没有”
说这话,未免自嘲三分,他的忍痛决绝兴许在她眼里,还是一种不受骚扰的解脱。想起这种可能,他便心痛难忍。
千哄万磨总算送走了她,梁叔夜解开被冷汗浸透的里衣,把桑柏叫了进来:
“这些沾血的衣服你去处理掉,另放一桶热水给我”
桑柏臭着脸应下,嘴里免不得碎碎念一番:
“早提醒少爷你了,离着大小姐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你这么虚弱还要去逞这个强,你看惊动了夫人,害我又被骂臭头,又被扣工钱,萝涩姑娘还日日盘问我,我这人也很难做”
等到梁叔夜凌冽的眼神扫过来,他才乖乖闭嘴,抱起沾血的衣物出门去了。
*
破天荒的,萝涩没有回去,她一直盘桓在客栈不远处的路口。
至于因由,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日后再无瓜葛,也得像模像样的道别,隔着板门子说话算什么事儿?
没错,她必须见到他一面!
潇洒的扭头回去,可还没走近客栈,便见桑柏抱着一摞带血的衣衫出门,袖口上绣着暗金线——是梁叔夜的!
他,竟然病地那么重了?
不行,她得去看看他。
萝涩偷偷绕道客栈后院,挠了挠头,踩着堆在墙角便的箩筐上,从院墙上一点点翻进了天字房的北窗。
她跨进窗户,踩着椅凳下来,四周一打量,原来是客栈的套房,这里应该是茶饭厅。屋里似乎没有什么响动,难道没人?
猫着身,她藏在帷幔后头,一点点挪步往里屋走去——
卧房处,挂下了厚重的纱帐,腾起雾气,一股热水气从里头涌来。
萝涩抬起手欲掀开帐子,后有些犹豫了,自问一声:
“这样擅闯别人房间不太好吧?而且刚说了分道扬镳,分锅拆伙的话儿,啧,今天是怎么了?猪油闷了心?”
不管了!丢人就丢人吧!
正在萝涩一狠心、一闭眼、一咬牙的心里建设过程中。
梁叔夜皱着眉,刷的一声扯开了厚重的帐子,看见帐外的萝涩,他显然也大吃一惊,眸色中浮光掠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动。
萝涩尴尬立在当下,看他赤裸着上身,下头一只穿了一条白色的底裤——第一次审视他的身材,锁骨和腰线都很流畅,精瘦有料。
腹肌什么她没好意思数,不自觉得垂下了眼睛,腾地红了脸。
“我竟不知道,你还有翻窗偷窥的爱好?”
“对、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萝涩低头认错,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她压根没想到从大门走出去,而是想去继续翻窗。
梁叔夜想要去拽她,不想他本就光着脚,沾着水,脚底一滑,拉着萝涩一起往后栽去——
咚得一声,两人纷纷摔入大浴桶里!
萝涩噗通噗通挣扎起来,从水底蹿起,掀带起了一大片水花!
她心悸未定,觉得自己差点要被洗澡水给淹死了,想诉说一番劫后余生的欣喜,她扭身转过去,刚好撞上他赤裸的胸膛。
梁叔夜本是虚揽着她的腰,不想温香软玉自己送上门,逼着他勒紧了怀抱。
“萝涩!你到底想干嘛!”
“我……”
萝涩惊慌未定,这暧昧的气氛让她头脑发昏,本能的挣扎着。
“别动!”
她不断撞上他的心口,让他血气翻滚,喉头孕着一口血腥味,被他强制的压了下去。即便疼得要死,出于私心他不愿意松开这个怀抱。
他当着母亲的面,说了那么多违心的话,他强迫自己将这一结果当成事实,就这样算了吧,就这么放手,相忘于江湖。
可他还没有忘记一分,她就如此天雷勾地火般再次撞进了他的生命里!
萝涩望进他的眼底,有太多情绪沉浮,挣扎、隐忍、试探、期冀,逼得她挪不开眼。
手心是他滚烫的胸膛,她口干舌燥,脸颊上像是火在烧。
双眸相对,最终还是她抵不过梁叔夜眼中的放肆,败下阵来,她猛地低下头——
这!
她才发现他的身上遍布伤痕!
都是一些陈年旧伤,有鞭子抽得,也有暗色的淤青,还有各色武器弄出来的皮肉伤,更明显的是他心头有道伤,皮肉都翻着,藏着黑黢黢的淤血,四周像纹身一边蔓延出黑色的青筋,十分可怖。
梁叔夜读出了她眼底的惊恐,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她,手一挑,从楠木屏风上抄起一件外衣,披在了身上,很好的掩藏起来。
他从浴桶中迈了出去,裤脚湿哒哒的,在地上溅出一片水汪子。
“你的伤?”
萝涩跟着从浴桶里爬了出来,浑身湿哒哒的她,叫风一吹免不得打了一个喷嚏。
梁叔夜径自给她找了一套衣服出来,淡然道:
“你去换上吧,别把自己整病了”
萝涩并不关心自己,她一把抓住梁叔夜的胳膊,追问道:
“你到底怎么了?”
“你先把自己收拾好吧,我慢慢告诉你”
梁叔夜并没有回避她,他想:他和她之间的去留抉择,应该需要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