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府回来,萝涩又去了一趟牙行。
她还没开口道出来意,牙子已殷勤的掏出小簿子,将童州城好铺面儿报了一溜儿。另说知衙门来传的话儿,只说萝涩姑娘要的铺面儿,只给最最实惠的价,绝不虚报挣利儿。
看来姜氏早有准备。
萝涩翻了翻小簿子,选了三处铺面儿,比她现在南头大街的这处大了一倍不止,分别在北城有一处,东城有两间。
西城是贫民窟,生计难以自持,没什么人会来消费这些额外的零嘴儿;北面多是官府衙门,故而只要了一处;东城是朱门权贵宅邸所在,铺价也是最高的,可为了进项收益,萝涩咬牙要了最贵的两处。
交足半年租金,再押上三月,三间铺子足一百两银。
把姜氏给的银票分派出去,另给了牙子五十两,差遣他请木工师傅来装修铺,剩余的只当给他的茶水辛苦钱。
除了装修、租铺,作坊里的供货也需扩大规模。
原先那五家只刚够给一家“娘子大人”供货的,有时因销售火爆,加之外卖兴起,也有货补不够的情况。
若这三家再同时营业,对于供货是个不小的考验,看来有必要回一趟牛家村,找三娘商量商量,要不要从五家源头起出分支去。
回铺子说了一声,兜子说要跟着回去看三娘,萝涩便也捎上他一起。
恰好牛长庚打算回家看看奶奶,就租了一辆牛车,三人搭伙结伴,趁着天还亮堂,出城往牛家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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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见萝涩来了,笑着出门来迎,回头喊着牛乾:
“是萝涩他们来了,你快些去沽些酒来,留长庚一道吃了晚饭,可算有人陪你喝酒哩”
“是是,萝涩今儿回来就不走了吧,明个再回去,你们娘们好好说话”
牛乾显然也很高兴,一身簇新的青灰短打衣,裤脚扎得紧,鞋面也是崭新的黑布头,精神奕奕的,与从前寒酸窘迫的样儿大为不同。
三娘听牛乾这话,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她拉着萝涩走到一边,小声道:
“你来得正好,早晚我明日也该去寻你去了”
“怎么了?”
“家里来了一对婆媳,从锦州府宝稽村来的,说来找李铁的儿子,我一听,那不是兜子嘛,便做主收留他们几日,现在就在家里住在呢”
“啊?不是说兜子的爹妈都死么?”
萝涩心下诧异,见兜子一门心思扑在篱笆上的花藤上,压低了声问道。
“是死了,来的这个是李铁他老娘,和他兄弟的媳妇,家里男娃都死光啦,只剩兜子一个苗子,所以北上来寻娃儿来啦”
萝涩眼底闪过一丝紧张,慢慢地变为释然,她早晚都要回去,如果兜子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她应该高兴才是。
三娘叹了一声,握着萝涩的手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们姐弟相依为命,虽然时间短,可感情深,就这么交给别人,是我我也舍不得呢”
她回头向屋里瞅了眼:“要不我替你去问问,看能不能打发些银子,叫他们回老家去?”
萝涩摇摇头,淡然一笑:
“我们进去吧,请她们出来见见,你也说了她们家男娃娃只剩兜子一个了,传宗接代的事,哪里是银子肯打发的?”
三娘沉默不语,只一味的叹气。
牛乾见俩人说起来就没个完,拔声道:“屋里头说去,我去沽酒去,长庚你同我一道,咱们再割些肉,你去给你奶奶也送一点!”
牛长庚看了眼萝涩,示意他要来吃完饭的,只去去就来。
许是外头人多说话声热闹,屋里的人听见了,便探头瞧来,倏得,一阵惊喜的叫声:
“娘啊娘!那不是老二的娃娃嘛,长得忒像了!”
下一刻,从屋子里奔出两个人来,一个年纪大了是个婆子,一个身板消瘦,颧骨凸出,是个粗糙的农妇。
婆子看了看兜子,忍着泪花上去就抱着他,一面哭一面嚎:“好娃娃,奶奶总算寻见你了!是奶奶哇,你可记得?这、这个是你大伯娘!”
兜子吓了一大跳,从婆子的怀里挣扎出来,躲到萝涩的身后去了。
婆子擦了擦眼泪,对萝涩道:“这、这可是宝稽村牛铁家的娃娃么?”
萝涩牵过着兜子的手,对着婆子道:“奶奶好,我是兜子的姐姐萝涩,打从逃难来就一块过活儿,他确实是宝稽村李铁家的儿子”
“太好了!太好了!”婆子那袖口擦着鼻涕泪,只拿袖子也脏,越擦越脏:“姑娘是个善心的,你就喊我李奶奶吧,这是我大媳妇王氏,家里发大水男人们都死了,娃娃她娘拉着他,说是投奔童州的姥爷,一走再没回个信儿……”
抽抽噎噎说不下去,还是王氏接话继续道:
“家里就我和婆婆,为了祖宗的香火,咱把首饰、值钱的家什都给卖了,凑了盘缠北上找人,官府说水患的难民,都给安置在童州外的村里,老天开眼,总算在这儿寻见了!”
“水患过去了么?”
“过去了,衙门也谴人把冲坏的屋子修好了,现下和往日一样,要不,咱们也不会起寻人的念头呀”
大伯娘王氏有张利嘴,显然比婆婆李婆子会掰扯的多。
萝涩点了点头,心下还是有些疑问的,她深知宝稽村的水灾有多严重,别说屋舍良田,就是山麓也给冲垮了一半,要不怎么死了这么多人?这会儿说与往日一样,显然有夸大之嫌。
几个人一块进屋,三娘去倒茶水了,大伯娘王氏上下打量着萝涩,笑着问道:
“萝涩大侄女,听说你现在住在城里?三娘本说,过几日带俺们去寻你哩”
“恩,本来就住在这边上,后来一场火烧没了,只要进城租个住处,喏,那对碎片瓦砾就是呢”
萝涩隔着窗口,对着原先的自己家指了指。
“租的呀?”王氏眼里掩去一丝失望,继续道:“那在城里做啥营生过活啊,带着个娃娃不好过吧?也是辛苦你了”
边上兜子显然将李婆子和王氏忘了,他碍着礼貌勉强应付着,李婆子问啥他答啥,只是小眼神一直往萝涩这儿瞟来。
萝涩冲他笑笑,扭头对王氏道:“做点糊口的小生意,卖点坛子辣菜,混个温饱便好”
王氏面上更加失望,嘴上开始敷衍:
“这火真晦气,本来好歹还有件遮风避雨的屋子哩,租的住处哪里是长久的,叫人赶来赶去,没个安生”
萝涩淡然笑着,并不反驳什么,只是岔开了话,回问她几句:“既然寻着了人,大伯娘又有什么打算,是准备将兜子带回老家么?”
王氏眼神躲闪,支吾道:“老家是还有屋田,可也不急着回去,没个出力气的汉子,哪里刨得了地……先在这里住下,等兜子大一些,咱们谋划回老家的事儿吧”
“那我替你问问里正老牛头,看看哪里有空处,卖一块宅基地与你,早日造起房子来住吧,泥瓦师傅们我都相熟,价格很是公道的”
“不不,哪有钱起屋子哟,我瞅着这里住得挺好的,三娘真是个好人呐,一副菩萨心肠,这么大屋子,她两夫妻住着宽敞,多添我们两双筷子的事嘛”
萝涩被王氏的厚颜无耻逗笑了,她瞥了一眼面露无奈之色的三娘,并不打算做包子,便冷了三分笑脸,直言道:
“大伯娘,大家都是农户,你也晓得田里一年不过些许收成,哪里养的了这么好些张口吃饭的嘴?你家里的田废着也是荒,不如先回去把田屋卖咯,或者找人佃了,拿了钱来童州买屋买田,总归是一样的”
王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不等她憋出什么来,李婆子动了怒,一巴掌拍在媳妇王氏的身上,骂道:
“叫你口条逞英雄,家里叫水冲得连块秃噜皮儿都没剩下,哪来的田!哪来的房!”
“哎哟!娘!”
王氏吃痛一呼,又怪她拆了自己的台,面上下不来。
李婆子瞪了萝涩一眼,阴阳怪气道:“我晓得你看不上咱们婆媳,怕咱们赖着不走,要吃你家白饭,哼!老婆子不缺骨气,这就走!”
她拉上兜子的手,使了几分力气,连拖带拽的往门头拉去,嘴里还不闲着,硬道:
“走大孙子,咱们祖孙有手有脚,一路讨饭过活儿,也好过在这里受人白眼!”
王氏跺着脚不肯走,气那死心眼的婆婆。
兜子吓得面色惨白,他手脚并用地挣扎,想跑回萝涩的身边,可惜身板小没有力气,让李婆子拽了出去。
“姐!姐!我不走——你放开我,姐!”
萝涩刚要出声阻止,三娘便抢先一步,去把兜子夺了回来,她宽慰着李婆子道:
“哎呀萝涩她不是这个意思,这家我做主哩,也是我请你们住下的,她说她的,您一把年纪了,同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
李婆子抿着嘴,朝着萝涩冷哼一声,她也不是真的要走,被三娘这一放梯子,也就顺坡下驴,缓了脸色:
“要说还是你这媳妇说话好听,断不像别人,烧了房子糊口饭吃,招子还顶到天上去,主家不开口,她倒替人做起主来了!”
李婆子一松手,兜子猛得往回冲,他也不是故意的,却将她撞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