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房间外头。
医生收拾好药箱走出去,正对上那拄着拐杖站在门边的老人。
老太太探了个头往里,脸上的皱纹堆叠起来,“怎么样?”
“您还是自己进去看吧,哎。”
她摇摇头却没有多说。
同是女人,她实在无法形容,那本是该被人疼着宠着的陆太太,昨晚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些伤口……需得养两天。加上她手臂的外伤,更需要时日调养。”
“知道了,我会让人时刻照料着。”
老太太并未计较,只是在她拿出另外一盒药给她的时候,微眯起了眼。
“这?”
“她要的。”
“回去吧,明天再过来一趟。”
老太太捏紧了掌心,盯着那盒药看了许久,这才推开门进去。
“老太太。”
一只脚才踏进房间,老人甚至还来不及关上门,便听见那轻轻浅浅的,仿佛从虚无缥缈的天际传递过来的音。
老人眯了眯眼,往床上看去。
被收拾好了的房间倒没有先前的促目惊心,但苏霓脸上的憔悴,却是怎么也遮掩不掉的。
何况昨夜里,动静那样大。
她走过去,握紧了苏霓的手,模样那样和善,“你放心,长铭我会教训他的。绝不让他就这么白白欺负了你。”
“你说说想怎么折腾他,我都帮你出头。”
苏霓却只是扯开唇,脸颊两侧的梨涡轻轻浅浅的,“您要真愿意为我出头,就别让我再见到他。”
“暂时,是见不着的。他今儿一大早临时买了机票去美国了,说是公司有个合作案要谈。可之前,没人听说过这事。我瞧着,是不敢面对你,跑了……”
跑了?
苏霓嗤笑,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老太太笑容更甚,“你呢,就安心在这呆两天。回家也没人照顾不是?”
“不了。”
苏霓想了想,还是挣扎着拿过手机,“我外婆从亲戚那边回来了,我打算搬到她那去。”
“奶奶您放心,外婆会照顾好我的。”
“只是,您瞧瞧我现在的模样,离婚这事,您总归是不再给我使绊子了吧。”
老太太神色有些尴尬了。
她本是准备了一肚子要劝说的话,至少借着这机会让她在家呆着。
可不料,尽都被苏霓堵住了。
那张已然老去了的脸,在干净的日光下弥满了沧桑。
光影转换时,偶尔还会瞧见一丝不同寻常的阴狠。
“既然你都决定了,我也不多劝,好好休息吧。”
苏霓笑了笑,待到她离开之后,才拿起那震动了许久的手机。
“喂?”
大洋彼岸。
男人脸色实在不太好看,那样阴沉沉地站在机场,身上毫无顾忌散着的冷厉气息,像是被人欠了几个亿。
申楠翻了个白眼,已经走远。
而站在正中央的男人,却握着手机静静站了许久。
等到很久,他怀疑对方要失去耐心了,这才张张嘴要开口。
可那边,苏霓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只当是莫名其妙的骚扰,就这么挂断。
陆长铭愣了愣,被那突然响起的“嘟嘟”声,抽去了理智。
“陆总,去哪?”
“酒店!”
来接人的司机,好端端的又被凶了句,甚至连手机都是被人随手扔过来的。
他半晌摸不着头脑,只好默默跟上去开门。
早就听说对面的那位boss脾气不好,没曾想刚到机场就见识到了!
……
一连修养了好几天,除了之前车祸受伤时的手臂,苏霓身上的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
她连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正好周末。
温月过来找她。
“你给他打过电话了没?这都快月底了,听说他律师也没请。陆长铭这人,跑到国外去算什么,躲着就能不开庭吗?”
温月自然是知道那些事的,这两天苏霓除了和久别重逢的外婆呆在一块,便就是和温月见过面。
如今想来,那个男人大约是讨厌她到极致。
那般折磨她之后,非但没有半句道歉,甚至直接玩了个消失不见。
她又哪里知道陆长铭当时的想法。
根本不是畏惧道歉,而是忽然被那涌上心头的内疚淹没,诧异于她竟能对自己造成那么多影响,便不敢面对她。
忽的苏霓想起什么,又忍不住蹙了蹙秀眉,“前天,倒是接了个国际电话,可能是他打的。”
“他说了什么?”
苏霓摇摇头,将脑海里的影子晃掉,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单医生还没来呢?”
“你总低头看表,要是我,就算到了也要故意耽误几分钟。何况他刚刚不说做了台手术么,慢点也正常。”
一旁的温月拿出手机看了看,神情忽的有了变化。
“你再等等,我这边还有事先走,有事给我电话。”
“你急急忙忙去哪?”
苏霓不解,她急着起身,手臂上的伤口却不小心碰着桌脚,疼得她撕心裂肺。
追不上温月,而单泽奇已经走了过来。
一身便装,远远的瞧着,就是温润清晰。
那狭长的眼轻眯起,便立刻执起苏霓的手臂,“伤口还没痊愈?”
苏霓有些尴尬,目光是连对上他都不敢的。
就摇摇头,将手臂收了回去。
她这几天一直在家里养着,没料到单泽奇会给她电话,要一块吃饭。
正好她也要出来走走,就在外婆家附近找了间餐厅。
“单医生,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这地方虽然简单了点,但味道还不错。你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苏小姐搬到了附近?”
单泽奇不答反问,让苏霓有瞬间诧异。
她挑眉,点头,“嗯,外婆住在后面的小区。”
“那倒是方便了不少。”
苏霓没听清楚他的自言自语,便让服务生推荐了几个招牌菜,安安心心地坐着。
那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被日光照射着的时候,在眼睑处洒下一层阴影。
她双手撑在桌面,望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那在温暖的阳光下牵手散步的小情侣。
倏地,窒了下。
“心绪不宁、不精,脸色泛白、眼下泛黑,苏小姐近来休息不好。”
“似乎,是有心事?”
苏霓挑眉,仍旧点头,“怪不得许多人说单医生是名医,果然名副其实。”
“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换做谁都有。毕竟从我坐下开始,你的注意力就没有往我身上放过。”
这话一出,倒让苏霓尴尬起来。
她放下杯子,上下打量了单泽奇一阵,这才发现对方私底下,原也是那样一个温润日如玉的男人。
尤其身上穿着一件米色外套,衬着白皙的皮肤,更多了一分世家贵公子的气息。
苏霓抱歉一笑,手指无意识摩挲起茶杯,等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也知道,我正准备起诉离婚。而我的丈夫现在正在国外联系不上。想来换做任何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能保持平常心?”
几道小菜被放在桌面,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没有再刻意。
而那对面的男人,却只盯着她吃饭的姿势,眼神里有些莫名的东西。
苏霓被人盯着总归不习惯,可偏偏单泽奇一点也不避讳,一桌子丰盛的菜色,他愣是连筷子都没动,只顾着看她。
“单医生?”
后者怔了两秒,眼儿弯弯的。
那干净修长的手指扣在桌面,轻敲了几下。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一个习惯。右手拿筷子,一定要拿在正中央。”
他比了比,“正好五五分。”
“吃饭的时候,是从左下角开始吃起,而每次吃到不爱的菜色,拿筷子的手,就会松开再重新握住……”
苏霓僵了两秒,下意识将筷子放下。
饶是她还有着感谢恩人的心思,此刻也顾不上好脸色。
“单医生果然观察入微……”
“你别误会,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单泽奇总是十分了解她,立刻就看穿她的心思。
继而将一个封好了的纸袋放在桌面,将之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你调查过我?”
单泽奇倒是没有否认这一点,而是眯起那双丹凤眼,指着那个纸袋,“这么说吧,你想和陆长铭离婚,我能帮你。这个袋子里,是前些日子,陆长铭陪同另外一个女人到医院看诊时的部分记录。”
“当时两人举止亲密,而在护士询问二人关系时,女方的回应也写在了里面。”
“另外,我有个记者朋友。手里头有一些被陆家控制不允许发出的照片,也都放在了里面。想来有用。”
他那样真诚。
甚至主动将手从纸袋上移开,眼尾往上挑了一个细细的弧度,大大方方的样子,“我不要什么回报,你大可放心。”
真要能放心才有鬼。
苏霓蹙紧眉,但先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这东西还是要看。
便找了个要去洗手间的借口,将纸袋也带了过去。
……
身后,那被她放在桌面的手机刚刚巧地响起。
单泽奇越过盘子,瞧见上头的备注,便眼儿弯弯接通,“喂?”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
死一般的寂静在手机两端蔓延。
单泽奇拨弄了下米饭,似是不解,“打错了么?不说话我就挂了。”
“等等!”
对方总算了有回应,却是半分狠厉半分愤怒,“你是谁!她人呢?”
“霓霓吗?她去了洗手间。至于我,是她的朋友。关系很好的朋友。”
“朋友?”
对话还想说什么,但“啪”的一下,单泽奇便立刻挂断电话。
而抬起头时,正好瞧见从洗手间回来的苏霓,脸色有些凝重。
“这些,我确实需要。你开个价吧。”
“这一周时间,下班之后你要直接到医院找我。”他顿了下,再开口,又是人畜无害。
“没别的意思。你的伤口有炎症,最好每天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