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夏出国后没几天就是高考的放榜日。
向暖查分数的时候紧张忐忑到敲键盘的手指都在抖。
甚至输错了两次考号。
在页面加载出来的那一刻,向暖看到了自己的总分。
702。
是她高三这一年来考的最好的一次。
向琳和靳朝闻还在惊喜地说不出话来时,站在向暖身后的靳言洲就低声说:“稳了。”
清大建筑系,绝对稳了。
向暖咬住下唇,眼睛酸酸胀胀的,又想哭又想笑。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此时已经远在大洋彼岸的骆夏。
如果他没走,他们就是同校同专业了。
随后靳言洲也查了下他的分数。
738。
不久后,理科状元被官方公布。
是骆夏。
总分745。
这个分数也是该省有史以来理科状元最高分。
知道高考分数的这天,向暖被向琳和靳朝闻送了一部相机。
她捧着心心念念已久的崭新的相机,很遗憾地心想:要是再早一点拥有它就好了。
那样的话,或许毕业照就不是她拥有的关于骆夏的唯一一张照片。
高考尘埃落定,接下来长长的暑假,向暖已经给自己安排好日程表。
她报了一个舞蹈班和一个钢琴班,还应聘了一份家教兼职。
每周一和周三学舞蹈,周二和周四学钢琴,周六日就去做家教。
一周七天,只有周五是空闲的。
她便在这天拿着相机出门,去采风拍照,顺便放松心情。
这个暑假,骆夏还是会和他们在群里说话,只不过次数不多,而且隔着时差,大家的回复也不及时。
向暖踏着炎夏的热浪,在沈城走过了曾经走过的很多地方。
也用相机拍下了一张张不用进行任何后期修饰的照片。
那个便利店。
连接教学楼和办公楼长廊。
高三13班的教室。
那个少年的座位还有他座位上的养乐多。
学校图书馆靠窗的那张桌和那扇窗,为了还原场景,她还特意带了那把紫色雨伞,再次把雨伞挂在了窗边。
一场滂沱大雨,和陷入夜雨中的城市。
省图书馆的复习地方,还有纯白窗帘随风飘动的瞬间。
公交站牌、烤串啤酒北冰洋、李记蟹黄包以及它对面的篮球场。
路灯下的影子。
养乐多、棒棒糖、矿泉水和那瓶千纸鹤。
冬至那天他们吃饺子的那家小餐馆他们坐的位置,还有当晚一起去过的KTV包厢,以及那条向左向右的岔路口。
学校举办运动会的操场、开元旦联欢会的礼堂。
公司的会客室。
堆满书本和资料的书桌。
学校天台,还有喊楼的走廊。
毕业后去过的那个海边、属于那片海的黄昏夕阳和自行车。
以及,那晚的夏日海滩和温柔月色。
最后是,他离开的机场。
暑假结束时,向暖用家教的工资奖励了自己一套nanoblock,剩下的钱给了向琳。
她想拍的照片在这个酷夏都拍完了。
去大学报道的前一晚,向暖开通了一个微博,ID是2X21。
然后将这些拍照技术青涩的照片发布,相册专辑命名为——《十七八》。
至此,她的高中彻底画上句号。
夏天的尾巴偷偷溜走时,曾经在同一间教室学习的大家陆陆续续地去了各自的大学,分布在五湖四海。
邱橙和靳言洲都如愿进了沈大。
余渡高考发挥正常,去海城读了一所二本学校。
向暖则独自踏入了清大校园。
大一期间,向暖除去学习,不仅加入了学生会,还进了辩论社和舞蹈社。
除此之外,她依然保持每周两节钢琴课的报班学习,也坚持每周都会拍点照片,觉得不错的便发布在微博上。
偶尔闲暇或者情绪不好时,就会拼nanoblock。
这年的冬天,向暖去理发店做头发时,顺便打了个耳洞。
她的发型依然保持着齐肩短发,只不过染了色。
耳洞也只打了左耳,戴上一颗很小的黑耳钉。
但不久耳洞就开始发炎,折腾了好久才慢慢好转。
那个五人群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早已迅速地冷清,就像各自在不同校园生活的他们已经不常联系。
毕业后的大家都在不知不觉地渐行渐远,哪怕过年过节会聚餐聚会,但随着时间的沉淀,最后也只剩下客套的寒暄。
2011年的除夕,向暖再一次打开了和骆夏的聊天界面。
他们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在去年除夕。
虽然已经在大学生活半年,她也一直在努力丰富自己的生活,想让自己越来越优秀,直到某一天可以闪闪发光。
但向暖发现,一旦遇上他,她还是无法控制的胆怯紧张,根本做不到坦然镇定。
向暖犹豫了良久,终于在临近零点时分又一次给他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对面不多时就回复了她:【新年快乐。】
向暖惊喜又意外。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复。
因为他那边现在应该是凌晨四点多。
向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呼吸都不稳急促起来。
她立刻敲字发送:【你居然醒着?】
【LX:嗯,刚起来洗漱完,正打算看书。】
向暖瞬间咬住嘴唇。
凌晨四点,起床看书。
她突然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但他肯定比自己压力更大吧。
向暖早在骆夏出国的那晚就查了各种关于高中毕业留学读医的信息。
骆夏到了那边要先学生物医学之类的专业,学几年后通过一个医学考试,才能读临床。
对骆夏来说,等于一切从零开始。
输入框里的字被向暖写了删删了写,最后也只剩一句:【照顾好自己,新的一年平安顺利。】
【LX:你也是。】
而后,聊天结束。
向暖不敢多打扰他,骆夏也没有再发过来。
大一下半学期,向暖终于可以熟练流畅地弹出第一首钢琴曲——《卡农》,并在学校举办的校庆晚会上弹奏。
而自去年进了大学后本就渐渐耀眼的她也因此在学校一举成名。
不少其他专业的男生都知道建筑系有个女生长得很漂亮,人也有气质,又会弹琴又会跳舞,关键学习还好,在系里排名拔尖,并拿了一等奖学金。
这之后没多久,向暖又在一场辩论赛中赢得关注。
因为作为一名非法学系的学生,她的临场表现格外出色。
在不少对向暖有意思的男生中,一个和向暖同在辩论社的男生率先迈出一步,试图追求向暖。
为了对症下药,他不动声色地通过各种渠道去了解她。
给她买养乐多,请她吃蟹黄包,送她nanoblock。
为了迎合向暖的口味,自己也开始吃榴莲。
甚至想带她去听陈奕迅的演唱会。
但向暖统统没有接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拒绝了这个男生。
可她也因此蓦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迎合着骆夏的喜好生活,那些小细节早就悄然成为她的习惯。
习惯最不容易改掉。
她不由自主地打开电脑,登录。
随即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分组中看到了他的头像,是离线的灰色状态。
从这天起,向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头像变成彩色。
她也试着给他发过几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再无回复。
可能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那个五人群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冒泡说话。
其他三个人自然也就从没在群里提过骆夏联系不上。
她和骆夏就这样彻底失去了联系。
这一年,才推出的漂流瓶正火。
夏至那天,向暖买了一块小蛋糕带回宿舍。
她一边吃一边在电脑上打开,第一次百无聊赖地戳进了漂流瓶。
向暖随手点了一个真话瓶。
上面问题写的是:“提到夏天,你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
向暖捏着小叉子的手指一顿,人怔怔地发起呆来。
脑子里突然闪回很多很多画面。
但无一例外,都有同一道身影。
她将小叉子叉在蛋糕上,手指浮在键盘上方。
须臾,向暖的指尖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给出答案。
只有两个字:“骆夏。”
她对着熟人藏匿的很深很深的情感,却能轻易地向不知名的陌生人吐露。
当时正是正午时分,学校广播站的点歌台正在放某同学点的歌。
是向暖熟悉的嗓音,属于陈奕迅的嗓音。
低沉磁性的男声缓缓唱着:“我们的回忆没有皱褶,你却用离开烫下句点。”[标注1]
向暖听得心里难受,不知道第多少次点开骆夏的。
头像一直灰着。
2011年6月21号。
十九岁的骆夏,祝你生日快乐。
2012年,邱橙不告而别出国。
向暖再次与一位好友失去联系。
渐渐的,余渡和秋程也在某天退出了她的生活。
大家虽然换了手机号,但依然有对方的,想联系自然能联系上。
可他们再也没有过联系。
到此,向暖上大学之前的朋友,最终只剩下靳言洲一个。
但向暖也只在放假前才会简单地跟他说一两句她回不回沈城,平常很少闲聊。
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谁刻意去疏远谁,但他们就是慢慢地都走散了。
2014年秋,已经升入大五的向暖成为了学校里本科生中最年长的学姐。
刚开学,她就被大一的小学弟疯狂追求。
向暖一次次拒绝都浇不灭对方的热情。
室友夏晚在吃饭的时候和向暖谈起感情这档子事来,很好奇地问向暖:“暖暖,这几年你前前后后拒绝的男生都能打个篮球赛了,你就真没遇到喜欢的?”
向暖笑笑,微耸肩,“真没遇到。”
夏晚不信,一语中的:“还是你心里有人啦?”
向暖拿筷子夹菜的手微顿,本来情绪也没多外露,但却被夏晚捕捉住。
夏晚兴奋地笑道:“你迟疑了,你肯定有喜欢的人!”
向暖轻叹,坦然承认:“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男生。”
夏晚眨了眨眼,“一直喜欢到现在?”
向暖笑着问:“我否认你信吗?”
夏晚:“我当然不信!”
“你要是不喜欢他了,咱们学校那么多条件好长得帅的男生追你你怎么一个都不答应。”
“可能就是单纯地对他们没感觉呢?”向暖笑说。
夏晚撇嘴道:“对别人没感觉就是因为你还没放下他啊!”
“有句话说的真没错,”夏晚慢悠悠地对向暖吐字:“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啊!”
说完,她又立刻八卦:“哎,快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啊?居然能让这么优秀的你念念不忘。”
向暖眉眼轻弯,莞尔浅笑着回:“是比我还要优秀好多好多的男生。”
“具体呢?”夏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向暖沉吟片刻,忽而勾起一抹俏皮的笑,“不告诉你。”
那些被她偷藏起来的和他有关的回忆,她甚至自私地不愿意同其他任何人共享。
2015年夏,向暖作为优秀毕业生从清大本科毕业,已经确定要去美国读研。
在出国之前,她回了沈城家里一趟。
和家人一起呆了两天。
也是在这两天里,向暖收拾了一下房间,把一些东西放进了收纳箱。
那瓶千纸鹤、那本同学录、高三毕业照,还有他送她的茶杯加湿器。
收纳箱的盖子盖好。
连同她的青春一起封存。
出国留学的生活强制着向暖改掉了一些烙印在骨子里的习惯。
她吃不到蟹黄包和榴莲,去超市也不再刻意找养乐多买回去喝。
但依旧听陈奕迅,玩nanoblock。
不再是她主要的聊天工具,微信才是。
当年只打了一个耳洞的她,又去打了另一只耳洞。
这次没有发炎化脓。
整个大学期间保持的齐肩短发也开始被她慢慢蓄长。
向暖忙于学业和生活,坚持跳舞和弹琴,偶尔去参加个同学举办的派对。
她变得越来越自信大方,也一直在向前看。
随着时间的推移,骆夏这个名字似乎也离她越来越远。
2016年冬,英国。
骆夏深夜从医院回到和同医院的华人师兄合租的房子,一推开门就闻到了久违的饺子香味。
他换上拖鞋,立刻进了厨房,看到师兄贾诚正在往盘里盛饺子,很诧异地问:“师兄,你在哪儿弄的饺子?”
贾诚乐呵呵道:“我跑了好多地方才买到的咱们国家的特色水饺。”
他把装盘的饺子递给骆夏,笑说:“今天国内不是冬至嘛,咱也吃个饺子应应景。”
骆夏接过一盘热腾腾的水饺,脑子里忽而划过一些画面。
人稍愣了下。
贾诚看出他发呆来,问:“想什么呢?”
俩人一前一后从厨房走出来,围绕餐桌坐下后,骆夏才淡笑说:“也没什么。”
“就是突然想起来,我认识一个生日在冬至的女孩。”
“冬至也不一定是21号。”贾诚随口说。
“她是。”骆夏毫不犹豫地肯定道。
他记得很清楚,她的生日也在21号,和他隔了半年。
而他们出生的那年,冬至就在21号。
贾诚有些诧异地抬眸,随即眼神里就带上了戏谑,笑问:“她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骆夏回忆了片刻,说:“胆子小,内敛慢热,容易受惊吓,说话会经常带哭腔,在人群中的存在感挺低的,一不留神就会被忽视。”
贾诚八卦地笑着揶揄:“听起来你们很熟。”
骆夏将嘴里的饺子咽下去才开口解释:“也不算很熟吧,其实我们基本没怎么闲聊过,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两句话是谢谢和对不起。”
贾诚对此不敢苟同,反问:“不熟你怎么都来国外六年了对人家的印象还这么深?”
骆夏无奈轻叹,笑道:“因为她有个特点还挺让我欣赏的。”
贾诚很感兴趣地问:“什么?”
骆夏说:“她很坚韧,看起来柔柔弱弱很爱哭的女孩子,骨子里总有种不服输的劲儿。”
“我一直都觉得,做一件事,放弃不难,坚持才更不容易。她高三坚持了整整一年,年级排名从将近两千提升到前二十,最终上了清大建筑系。”
“还挺励志的,”贾诚赞许地连连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地半开玩笑:“啊……师弟原来喜欢这类型的姑娘。”
骆夏:“……”
他哭笑不得,纠正:“是欣赏。”
贾诚挑挑眉,给骆夏灌输观点:“喜欢的前提就是欣赏。”
骆夏对这个说辞无法苟同,但他实在太累了,懒得费口舌跟师兄掰扯。
吃过饺子刷完锅,骆夏洗了个澡回卧室躺到床上。
手机里正放着陈奕迅的那首《葡萄成熟时》。
他又一次想到今天冬至,还正巧是向暖生日,心血来潮地想跟她道个生日快乐。
戳开微信才意识到,早些年的同学只有好友。
但他的早就已经登录不上去了,也因此几乎和国内的朋友断了联系。
虽然有靳言洲的手机号,不过因为有时差,加上他这几年一直忙着搞学业,俩人平常也不怎么联系。
骆夏捏着手机愣神片刻,最终把手机放到了旁边。
今晚意外提起冬至,联想到向暖,也勾起了他记忆中不算很久远的曾经。
骆夏突然很想念国内的一切。
想家,想朋友。
想念那里的三餐四季,还有阳光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