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庄子的正院并不大,中间七八间房子,两侧有厢房,怎生刚进了门口,就听见正屋里头母亲的声音。
她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
一颗心这才到了实地。
俞母正陪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堂屋里头说话。
承安未曾进门就大声说道,“俞婶,你看看谁来了。”
聂墨进门既拜,“余伯母,晚辈……”
余承安立即阻拦,“先说清楚,这余伯母的余到底是哪个?”
屋里的人都笑了。
只有怎生看着母亲眼泪汪汪。
聂墨摸了下她的头,轻声道,“去啊!不是天天跟我要母亲?”
俞母已经站了起来,她经历的是非多,自然不会轻易的就将情绪表露出来,可见到女儿还是十分高兴加感伤的,唇角含了一个笑,对怎生招手,“过来见过你余家姨妈。”
怎生这实在孩子,没等小丫头放垫子,就上前跪下,“怎生见过姨妈。”
旁边负责搁垫子的小丫头:……
“快快起来,好孩子,过来过来!”余老太太满脸是笑,拉着怎生的手,对俞母说道,“你养了个好闺女!”
“一根筋的很,在家也没少叫我头疼的。……小时候看见邻居的闺女有花戴,自己也想要,不敢开口说,憋了好几天,天天不高兴……”
怎生捂脸,“娘,人家现在不喜欢戴花了,您就不要再说了!”戴花多艳俗啊,那时的她审美一定受到了异次元电波的影响!
堂屋里又响起笑声。
聂墨趁机上前给余老太太请安。
余老太太笑道,“我常说你比承安孝顺,把你俞家伯母送过来,我这老婆子可算是有了伴了,这每顿饭都能多吃一碗。”
又道,“让她们娘俩说话去,咱们娘俩也好好唠唠……”
俞母笑着拉了怎生告退。
进了厢房的门,怎生的眼泪就憋不住了,趴在母亲肩膀上默默的淌泪。
俞母的眼眶也红了,自己闺女这是长大了,从前,伤心难过何尝知道要避讳人呢……
一连哭湿了十多块帕子,俞母才劝道,“好了,你再哭,我就只好用袖子给你擦了,我这儿一块干帕子都没有了。”
怎生用最后一块擦了擦眼泪,又使劲擤了一下鼻涕,嘟囔道,“娘……”
接下来眼泪关不住,只好用手背胡乱擦了两下,这才抬头看屋子。
见屋子里头有床有榻家具,还有几盆花儿,干净整洁,心里微微松一口气,从怀里摸出自己攒的钱交给母亲。
“这是我攒下来的,您留着……”
俞母不收,“我这儿有呢,你自己留着。”
“您哪儿来的钱?”怎生根本不信。
俞母为难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本来不同意你救人,现在看来,也不知道当初是好还是坏,家里出了事,亲戚朋友们都怕得不行,……多亏了聂公子奔波着,帮着打点了……”
怎生,“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俞母:老娘还不是怕你认为我们把你卖了嘛!
虽然心里有点小尴尬,但她立即义正言辞,“你小姑娘家家的,知道这些做什么?!”
怎生立即没出息的蔫了。
俞母震慑了她,这才继续说道,“你爹不叫你出门才是对的,才出去一回,就救了个大老爷们,亏了聂公子不是个多话的,否则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现在我也没什么名声了啊!”都作人家通房了。
“怎么没有,他可是在我面前发重誓,要正经的给你一个名分的!”俞母眉头倒竖,显出村妇泼辣的一面。
怎生这次是完全震惊,“啊?我怎么不知道!”发誓不是应该发给她听的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知道?要不是他说的正经,我会让他一再见你?”
怎生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完全不知道?娘,您说的是我?”抬手准备摸俞母的额头。
俞母没好气的拍了她一下,“你一贯的缺心少肺的,要不是我替你把关,你呀,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你救了他,他偷着见了你多少回,我都知道了,你还傻乎乎的……整日里跟丢了魂似得……”
“……我问你,你可是跟了他?”
怎生脸红。
俞母叹了口气,“也好,不给了他,也是便宜了旁人,早知道我就将你嫁出去了,出嫁女不受连累……”
怎生小声道,“您不要担心我,我会照顾自己的。倒是父亲那里可该怎么办呢?” 说到俞父,俞母也担心,不过在女儿面前还是故作坚强,“你不用惦记,只将自己照顾好了就好。你爹跟俞氏一族的男丁在一处,大家互相总有个照应,且聂公子当初也打点了差人,只要你爹安分守己
的,想来日子应该不难过……”
俞母看着闺女红肿的双眼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天灾人祸,好好的一个家散了不说,闺女不比儿子,踏错了一步将来都要被人诟病……
“聂公子说等春闱高中后就可以选官,到时候带了你出去,过个一年半载,遇到大赦,给你消了奴籍……”
怎生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娘,他们家可是我们家的……”
俞母嗤笑,“你还想替俞尚书报仇不成?”她女人,首先是个母亲,儿女总是放在头一位的,儿子现在由亲戚照顾,算是有个着落,可闺女的前程还看不到希望呢。
怎生不由的偷偷撇嘴,反正没有聂阁老,她们家也不会遭这么大的难。
俞母见状敲了一下她的头,问道,“难不成你还想着以后出来再嫁给别人啊?”
“嫁人的事还没想过。”想过出来一家人在一起来着……
“快住嘴罢,好女不侍二夫,就算聂阁老跟俞尚书有什么,可我觉得聂公子是好的,他可是在我面前对着菩萨起了誓言的!”
怎生不服,“那他要是违背誓言,说话不算话呢?”
俞母可算是看出来了,闺女这是将身子给了人,但心还没定下来了,一时喜又一时忧。
怎生眼巴巴的看着她。
“他要是违了誓言,我就日夜给菩萨上香,咒他生儿子没屁眼……”
“娘……您真狠……”怎生捂嘴。
“滚蛋!”她这是为了谁。
怎生到底将钱塞给了俞母,“既然您觉得他会对我好,还怕我没有钱吗?您手里存下点钱,万一遇到特赦,也好将弟弟的奴籍消了……” “唉!这个还等你说,当初聂公子将我送到余家,是给了我一百两的,余家是极其的厚道的人家,那银票还在我这里放着呢,要不是怕你没个成算,我早就给了你了,那府里家大业大的,我不求你大富
大贵,可一定要好生的活下去……”
怎生点了点头,心里却道,“难道聂墨当初扣我的月钱,是为了弥补损失?”
“可我听说他要跟秦家的小姐定亲了呢……”
“那就是他的事儿了,你操心也没用,你能替了他?”
“噢!”拜堂的时候,她可以女扮男装替他拜堂去……
“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我去给你下碗面。”
“不用了,我不饿。”她见了母亲,满满的安全感,就是饿两顿也没关系了。
正说着话,听见外头小丫头的声音,“俞太太,老夫人请姑娘去吃饭……”
怎生弱弱的喊了声“娘……”,声音拖长了,娇娇儿的。
“来,我给你重新梳梳头,你看你这头发,跟狗爪刨过的一样……”
怎生噗嗤乐了,聂墨的爪子刨的。
俞母对于她的没心没肺已经没辙了,转身从自己的妆匣子里头拿了桃木梳子给她梳头发。
俞母给怎生输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边梳一边说道,“你年纪小呢,切不可学那些妇人,整天梳那些妖妖娇娇的发髻,你只要弄的干净清爽就好了……”
“我也不会梳啊……”
梳完了头,俞母见怎生头上连个簪子也没有,只得回身扒拉了自己的妆匣,找了两朵小小的珠花,插在她的双髻上。
左看右看,觉得闺女真是好看。
怎生垂着脑袋,“娘,你这梳子梳头舒服,给了我吧?……哎呀,还有耳坠子呢,这个好看……”
俞母:……
出门的时候,怎生的荷包都装满了……
余老太太在堂屋设宴招待聂墨,见了怎生笑着说道,“闺女来,都是家常便饭,不要嫌弃。”
怎生这次淡定了些,蹲身行了个福礼,“谢谢姨妈。”
余承安笑着看了眼聂墨,对余老太太说道,“这下可好,我又多了个妹妹。”嘿嘿,还多了个妹夫……
余老太太很快的接话道,“那你可得有个做哥哥的样儿……”
不用聂墨说,怎生终于机灵了一回,立即起身喊到,“哥哥好。”顿了顿又赤诚的说道,“多谢姨妈跟哥哥帮我照顾母亲。”
余承安虚扶了一把,“既叫我哥哥,就不需要说那些客套话。”
聂墨在旁边点头,“是这个道理。不需要客气。我自来是将余家当做自己家的。”
余老太太听了这话高兴的不行,点头道,“璟允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余承安不免又说起当初考秀才的时候,“我的墨掉了,问了好几个人都不肯借我,璟允兄却主动掰了一大块给我,自己只剩了一小块……”
聂墨讪笑,“难不成你见一次就要说一次么?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当初是没用匀劲,这才掰成一大一小的……”
余承安得意,“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挑了一块大的。” 聂墨差点以头跄地,满座皆是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