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北太后轻轻皱着眉头,她放下自己手上的明黄诏书,抬起头看向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白胜南。
多日不见,她这个往常最洒脱的儿子,如今也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的面上仍有倦色,这是长途奔波的后果。为了比大部队早些回到皇宫,跟他们商议一统四国之事,他连夜赶路,不曾停歇。
这个时候,确实容不得一丝半刻的拖延,北太后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明白归明白,她心疼自己的孩儿,这可是她放在手心里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若不是种种的意外,此刻的他必定是个逍遥一生的安亲王,哪里会有此刻的……深沉老故。
“鲁华珺封楚国夫人,这个哀家毫无异议。”虽是心疼,可有些话,到底还是要说,不能让白胜南一意孤行,“可这个许思媚……”
北太后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她本是大楚林毅的夫人,林毅死了,他先前对抗我们北朝的事情就不说了,可她的儿子林东野娶了蒋思燕,是蒋氏一派,如今你却要封她为晋国夫人,这件事情,哀家不能依你。”
白胜南听到林东野的名字,平静的眸光动了动,他微微垂下眼眸,“母后,许老夫人为人机敏有大智,她忠君爱国,更心怀天下,这次鲁华珺之所以会带着玉玺和诏书投降,就有她的功劳,功不抹过。”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母子连心,林东……”
北太后的话没说完,便被白胜南打断,他的语气淡然,似乎不带丝毫的情绪,“这些儿臣都知道,可是,如果儿臣连这点容人的胸襟都没有,还如何做得这天下之君?”
北太后心中一震,她豁然抬头看向白胜南,便捕捉到了他眼角划过的一丝暗光。
他这是想要……心中强烈的不安感跳动起来,北太后张了张嘴,她想劝诫白胜南,有些事情不能做便是不能做,他身为一国之君,不能肆意妄为,他……
可是,这些话,她说了太多次,白胜南那么聪慧,他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北太后不知道自己还要跟他说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不死心,这实在是让北太后心中有些感慨。
她感念他是个性情中人,正是按着她的预想和培养所长成,可她又恨他拎不清,他的一世英名只怕会因为此举功亏一篑,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忍心他因此而遭受骂名。
“母后,如今天下大统,再没有什么大楚,北朝之分了。”白胜南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口,就在北太后以为他就要这样离去的时候,他忽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北太后,言语凿凿。
北太后也回视着白胜南,心中的想法被证实,她不安的心居然平静了下来,她回了白胜南一个鼓励的笑容,就像他未登基前,她对他的鼓励一样。
太上皇拎着鸟笼走进来,笼子里的金丝雀儿“叽叽咋咋”地叫着,他面上的笑容也跟着一张一驰,见到北太后面上的笑容,他笑着道,“馨薇,胜南来过了?”
北太后盯着那笼中的金丝雀儿,并不回答太上皇的话,反而莫名叹了一口气,“傻孩子,她可不是这笼中的雀儿,你自己做的选择,到时可不要怨母后不劝着你。”
回应北太后的,是一声欢快的“唧唧”声和太上皇的惊呼声,笼中的金丝雀儿竟是乘着太上皇不注意,掀开笼门,扑扇着翅膀飞了出去。
......
“冷了?”白胜南见到林婧雪的动作,便紧张地问了句。白胜南望着面前绚烂阳光下倚栏而立眺望着北朝都城的林婧雪,明明是阳光灿烂,可她依旧感觉到丝丝的寒意,冻地她不得不拉紧了身上的狐狸毛绒披风。
无他,只因林婧雪这次回来,竟是又瘦了几分,面上线条凌厉,仿若刀刻,更衬地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涟涟之态。
白胜南多次宣御医给林婧雪看顾,可都被林婧雪拒绝了。对于林婧雪,他没有任何的办法,也只能吩咐人在日食和衣物上下点功夫。
林婧雪摇摇头,她的眼中眸光清冷,“这是北朝的气候,天上艳阳,地上冷寒,如今是夏季还好,到了冬季……”
“离冬季还有些时候呢,到时……”白胜南单纯地接过林婧雪的话,却是在中途反应了过来她的意思,他的面色变了变,话也戛然而止,“雪儿,此事我也跟你说过,不能行。”
原来,早在半个多月前,林婧雪就忽然向白胜南提出建议,迁都金陵。
白胜南对北朝都城有着特殊的感情,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有着太多他的回忆,而且,在这里,虽然是安国的天宣帝,他却有种自己还是北朝的天宣帝的错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于北朝二字,明明,他心怀的是整个天下,都城相较于金陵来说,作为国都,确实更逊一筹。
不单单是林婧雪提出来过迁都之事,也有一些人上书过迁都利弊。
可是,林婧雪提出来迁都的那一刻,他勃然大怒,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于北朝二字,因为这里……有着更多他和林婧雪的回忆。
在这里,他们相恋。
在这里,他们朝夕相处。
在这里,林婧雪便是北朝安亲王的王妃。
在北朝,她是属于他的!
虽然,他感觉自己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可是,白胜南总是在心里欺骗自己,只要在北朝,林婧雪便是他一个人的雪儿。
如今,她连北朝都不想待了。
“有些事情,太后不让我跟你说,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提一提。”林婧雪没有理会白胜南,她的眼睛看着都城东区的方向,那里最大的府宅,曾经是安亲王府,如今,却荒置一空。
白胜南有些不耐烦,可却没有打断林婧雪的话,他勉强按住心神听林婧雪说下去。
“太后的年纪,有些大了,虽然北平王当时对她没有加害之意,可是,她到底跟太上皇伉俪情深,也无意中沾惹了一些毒药。”林婧雪转过头,见白胜南眼中有愕然,她便在心中叹息一声,“太后不想让你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你。因着中毒不深,遮掩倒也方便。”
“母后她如今可好?”白胜南知道母后对自己的慈爱,正是因为知道,他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不过,他并没有动摇心中的决定。
“后来,发生了仁善太子之事,北平王事败狗急跳墙。”林婧雪顿了顿,似乎不想说地太详细,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便点到了重点上,“太后心脉在那期间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加上她年纪已大,便有些颓老之态,尤其畏寒。”
老年人抵抗力不强,现如今的医术水平也就那样,林婧雪虽然知道很多疗养之法,但到底治标不治本,而且很多法子受当下的环境限制,她根本施展不开,是以,她想到了劝说太后去金陵。
可是,如今整个天下都是安国,大统的规矩摆在那,子在亲不离,如果太后独自前往天气温和的金陵,只怕会对白胜南造成很大的伤害,在这个权衡之下,太后便怎么都不肯松口。
林婧雪无奈之下,便只得向白胜南提出迁都之事,反正在她看来,金陵相比于风干地贫的北朝都城来说,怎么都算是个更好的国都。
可是,她没想到,会遭到白胜南这么大反应的反对。
这些日子,她苦思冥想,愣是想不到白胜南不同意的原因,是以经常愁眉不展,对白胜南也有些爱答不理,十次便有五次将他拒之门外。
白胜南或许是忙于政事,先时被拒绝还会经常来看看,可是最近,他也不怎么来了。
所以,林婧雪才会抓着今日这个机会,跟白胜南说清楚厉害,她很明白太后在白胜南心里的分位,当时为了救太后,他可是眼睛都不眨地就应下了三门亲事。
“母后自小在北朝长大,怕是早已习惯这边的气候。”白胜南听完,面色有些凝重,嘴上却是强自辩驳。
林婧雪听白胜南这么说,心中一冷,他这是什么意思,竟是连太后的身体都不顾了吗?或者是,他不相信她?
想到后一种可能,林婧雪勃然大怒,她冷笑一声,斜睨白胜南一眼,“陛下说地是,若是陛下没有其他的事情,民女就先退下了。”
言罢,也不等白胜南开口,转身便如一阵风似地走远了。
白胜南伸出的手虚虚地横在空中,他愣愣地看着林婧雪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有些懊恼,更多地却是从未有过的焦躁。
好端端的,怎么林婧雪又生气了,他到底哪里惹着她了?她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金陵吗?
是啊,金陵有她心心念念的人,她这次胜利拿下大楚本来就不想回来,要不是他的诏书明明确确地指明让她回来,只怕她又要躲地连个人影儿都找不到了。
是林东野吧!想起密探报来的消息,上次林婧雪和许思媚谈起林东野,两个人都面露忧伤,林婧雪甚至劝慰许思媚,说她会去找林东野的。
呵呵,两个人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走过了这么长的路,在他功成名就之时,她对他不闻不问,反而去寻旧人,她的心里,真地有自己吗?
白胜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沉沉地看向蓝天。
蓝天之上,碧空万里,绚烂的阳光有些刺目,让人睁不开眼睛。
林婧雪心中恼恨白胜南,自从做了皇帝之后,便开始一意孤行,再不是从前那个听得他人意见的人,甚至对她有了疑心,这让她心中十分不畅快,她也说不上为什么会那么不高兴,明明已经跟自己说过,要淡然面对,可还是……很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