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该走的始终要走 2(1 / 1)

“皇嫂,”凝 霜这时候上前说道,“兰陵侯也只是一时情急才言出冒犯,皇嫂切勿动怒伤了身子。内务府自然会查清一切,兰陵侯稍安毋躁,百日宴即将开始,各位再不去玉林殿恐怕届时皇上会责怪下来。”

虞皇后点头,首领太 监高声喝叱一声“起驾”,宫娥侍卫们一群人拥着凤辇浩浩荡荡地离去。

琼华夫人眼 波滴溜溜的转了一下,装出一副弱不禁风可怜兮兮的模样神色上前两步对景渊说:“侯爷,并非琼华有心惹侯爷不快,无意中得罪了侯爷的宠妾,侯爷要是真怪罪琼华,待琼华稍整衣装,厚着脸皮向皇后求情便是了。”说着作势晕倒,摇摇欲坠,丫鬟急忙上来要把人扶下去,景渊桃花眼眯了眯嘴角一勾忽然给了琼华邪魅至极的笑容,琼华心神晃了晃,只听得景渊说:

“如此的话景渊是不是该好好谢谢夫人?只不过不知夫人想景渊如何道谢?”

“有心即可。侯爷是怜香惜玉之人,可归来日久还未到过镇北将军府,琼华自当备最好的茶,候着侯爷的谢礼。”琼华娇笑道。

司马凝霜眼中怒火乍现,这不要脸的女人,阿一真是没有骂错她!她刚想上前发难,虞铭一手拉住她示意她冷静。而景渊的笑意渐渐凝结成冰,湛黑的双眸益发幽深,眸光犀利有如薄刃,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既然知道是本侯宠妾,便该知道你惹不起!”

琼华脸色发青,“景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事究竟如何现在不得而知,可是本侯奉劝你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侯的人,不是说你想欺负就欺负得起的!”景渊冷笑一声,拂袖转身要走,琼华大声在后面说:

“你那贱妾都认了!景渊,你就等着瞧内务府是个什么地方,你不来求我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吧!”

司马凝霜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转身追上景渊,虞铭也跟了上去。到了玉林殿的偏殿,景渊停下脚步问司马凝霜道:

“凝霜,我问你,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你为何要把人接来皇宫?”

“你怀疑我?”凝霜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虞铭连忙道:“是这样的,凝霜知道阿一在掖庭过得不好,又想着你要上朝和参加百日宴,所以早早地把阿一接来想要让你惊喜一下,而且西域新到了紫玉葡萄,她本让人把阿一带到这边的荷池与她赏荷品尝葡萄,谁知临时有时晚了一些过来,只好吩咐太监去把紫玉葡萄取来让她先用。谁知道太监离开没多久,我们刚刚向这边走来时,便看见阿一推了琼华夫人到荷池里,崔氏大喊救命,想制止都已经太晚了。”

“你们没听到她们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凝霜看了虞铭一眼,虞铭迟疑了一瞬,说:“没有,我们来得太晚。”

景渊眼神复杂地看了凝霜一眼,低声说:“对不起,错怪你了。”

凝霜摇摇头,抓住他的袖子,两眼通红道:“我错了,好心做了坏事。”

这时奏乐声响起,百日宴开始了。景渊看了看景勉,景勉会意地退下,他和凝霜虞铭在太监的恭迎下进了玉林殿。席间,景渊脸色不喜不怒,自然,他所等待的那道圣旨一如意料中的没有来,而且,那个讨人厌的七王司马烨早在五日前动身返回马口重镇,只让闵立随意送了贺礼便作罢。

虞铭环顾了一圈没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也沉默地坐着。

景渊手中的酒杯忽然被人一手按住,凝霜凝视着他道:“你已经喝了好几杯,再喝要醉了。”

景渊淡淡然地看了她一眼,推开她的手,仍旧把酒倒入喉间。左仆射夫人崔氏,琼华夫人,凝霜和虞铭,还有阿一,设若阿一不肯说,凝霜和虞铭不知情,琼华是当事人,那么就只剩下崔氏入手了......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一句辩白都没有?这是不是因为她想着要摆脱自己?

司马凝霜不语,只是望他碗里布菜,小声催促他吃点东西,同一席都是皇族子弟,对司马凝霜的举动不由得调侃起来,景渊置若罔闻,而虞铭则是不耐烦地正要发作,忽见一小黄门匆匆走过来对虞铭耳语一句,虞铭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道:

“你告诉苏宛,有什么事便来玉林殿说清楚。”迎上景渊两道冷淡而疑惑的视线,他说:“苏宛一向如此随心所欲,说好了来百日宴,偏要约人到乌灯黑火的到悬心塔去,不嫌男女有别瓜田李下?上回说要去赏春约我在丹阳桥等,可是她根本就躲在家里没出门想要戏弄我。幸而那天收到你画的仕女图急着要去给凝霜,不然就闹笑话了。她不是小孩子,却偏还是没点闺秀模样。”

“那就是说,你不去应约了?”景渊问,见小黄门欲言又止,便问他:“苏小姐还有什么话要交待你转告的吗?”

“还有......她说,若是虞公子不去,就转告他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她希望与虞公子的婚约就此作罢,知道虞公子断然不肯,她说她会从悬心塔跳下内河,若不幸身亡,就请虞公子另娶;如若苟活着,就请虞公子放了她,答应退婚,从此两人再无关系。”

“她又在玩什么把戏?”虞铭脸色有点发白,景渊站起来对小黄门道:“带路,本侯跟你去看看!”

这天晚上,悬心塔下灯火通明,好好一个百日宴变成了苏宛的殒命祭典。当日参加宴会的宾客眼睁睁地看着苏宛像折翅的白雁般坠落到宽广而深的内河,巨大的落水声响起,水花四溅,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负责打捞的兵卫都没有寻到人。苏宛的母亲早已哭得晕了过去,而苏宛的父亲老泪纵横长跪在德宗帝面前,奉上苏宛留在家中的一封绝命书,说是自己教女无方在皇帝喜庆日子里犯下如此忌讳,实在是罪该万死......

而虞铭,像丢了魂似的望着黝黑翻滚的河水,脸色惨白如纸。

景渊回到侯府已经是深夜。

沈默喧早在品雪轩候着,见景渊一脸倦容,吩咐晚霞备好热水伺候他沐浴,对景渊道:

“景勉派人回来仔细说了阿一的事情后,我便让凌铮在宴会结束后跟上了崔氏,天亮时应该会有回音。”

“把库房里那尊紫玉千手观音和吴道子的云哥寺图鉴,还有那株长白野山参送到宫里给陈贵妃,就说本侯今日见小皇子聪明伶俐很是可爱,略表心意而已。”景渊略一沉吟,又说:“谢鲲那边,你也去走动一下,在他当宰相之前,内务府的王承德是他的门生,这点薄面还是会给他的。”

沈默喧一一应下,想了想问:“其实,镇南王那边......”

“谢鲲欠我人情,而且尚算坦荡之人;镇南王,我至今还看不透他,能不惊动最好不惊动,听说他抱恙在身,今日也没出席百日宴。”

沈默喧见景渊单手支额满脸倦容,不由得安慰道:“侯爷放心,阿一不会有事的,上回楼船爆炸她仍能死里逃生,这一次......”

“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景渊打断他的话,“宫里的女人都不是善与的主儿。”

“这件事,除了崔氏和琼华夫人,应该还有人知情。”沈默喧道,“虞公子那儿是不是再问仔细些?”

景渊轻叹一声,把之后发生的事告诉了沈默喧,道:

“想不到我今日见到苏宛,竟然是最后一面。”

“那凝霜公主呢?”

景渊疲累的闭上眼睛,“我太熟悉她了,要帮我的早已开口。不管她是否真的出于好意把阿一接入宫并且对此事一无所知,她都不会帮我。换成是你,等一个机会等了三年,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会白白放过?”

“侯爷不若想办法见阿一一面问个清楚?”

“你觉得她会说吗?”景渊抿着唇摇头,“她甚至,可能不打算再见我了。”

半夜竟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一整晚,搅得人心乱如绪。

披衣起坐,惶然于纱帐随风拂动而枕畔空空落落,心里犹如有那么一处崩塌了陷落了,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碰。

不要为我去求任何人——被宫廷侍卫押走前,她无声的对他说了这句话。

她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失落,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他都看在眼里了然于心。那么简单的一个人那么透明的一颗心,他征服过却没有珍惜,失去过却无法忘记,而今日,他又忽然看不通想不透里。

她隐瞒了什么,为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又为什么不许他去求别人?

真的可以不去求任何人?她是高看了自己的能力还是低估了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

过去那些冷静的筹谋算计只是为了一段早已成为历史的仇恨,当旋涡的中心是她的性命时,自己还能冷静下来吗?

阿一是真不打算再见景渊了。两日后内务府传出的消息竟然是阿一想见虞铭。

来的人却是司马凝霜。

内务府关押的都是宗族里犯了事的婢女姬妾,阿一单独一间牢房,牢房里飘着一股腐烂的木头气味,身下是堆干草,阿一坐在墙角,抱着膝面容却很是平静,当值的人恭敬谄媚地给司马凝霜搬来一张椅子,司马凝霜让身边伺候的丫鬟退下,整个牢室再无旁人才开口道:

“看来,你在这里还过的不错,没有半点不安彷徨的神色。”

“谢公主关心。”

“你难道不知道像你这样以下犯上意图谋害朝廷命妇,轻则判鞭型烙字,重则贬为官婢流放异地?十八姬,你以为景渊真能只手遮天护佑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会担着。”她难掩青白的脸色和疲倦的容颜,鬓发凌乱斜倚在墙上。

“担着?我看你倒是心安理得,为什么要见虞铭?”

阿一看了凝霜一眼,道:“公主放心,阿一只是想请虞公子对这事情保密。”

“他不会来见你,不过,本公主可以保证,这事情没有任何人会说出去,只要你嘴巴严密。”

阿一点点头,接着便是垂眸不语。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本公主说的么?”

阿一摇头,“牢房之地污秽,公主千金之体,不宜久留。”

凝霜冷笑道:“你不求我救你出去?”

阿一摇头,苍白地笑了笑,扫过凝霜的目光似乎洞察一切,“不求。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这两天忽然一下子就想通了。公主虽不似琼华夫人般污秽下流,但是对阿一总还是有着敌意的,阿一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公主对自己有怜悯之心。公主不管对阿一好还是不好,都不过是为了他而已,阿一不承公主的情,更不要他来替阿一还。”

凝霜脸色煞白了一下,怒极反笑,道:“你也知道本公主讨厌你真是讨厌的很?就不怕一杯毒酒要了你的性命?景渊是个善忘的人,对了,你听到琼华那个贱人所说的那些话并非事实的全部,今天本公主心情还不错,很有讲故事的冲动。”

阿一别过脸不看她,琼华说过的那些话,她并不想去回忆。

被接入皇宫,心中本就忐忑,太监引她到荷池边的凉亭还未到那里便被人唤走了,而她踱步至亭前隔着一丛竹树时便听到有女子孟浪的笑声道:

“倡人馆的新来的小倌你在我府中见过了,如何?”

另一女子压低声音笑道:“自然是胜过旧人,夫人姿容美艳自然能处处逢源,崔婷艳羡之极。只是那小倌的模样有些眼熟,倒有几分兰陵侯的模样。”

“你眼力不错,”琼华道:“景渊像个玉人似的,可是你没见过他眯着眼对你笑起来的样子,风流魅惑得让人恨不得把他吊住双手好生肆意调弄一番。那日他打马球时汗流浃背拉下一边衣服露出胸膛和臂膀,你不知道那些贵族家的女眷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可恨的是,他对本夫人派人送上帖子看都不看就一手撕掉......看着吧,迟早我要让他在我面前一件一件衣服脱光,求我,取悦我......”

“夫人,那景渊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也有人说他是断袖......”

“高傲?他也配得上这个词么?”琼华冷笑一声,“你以为他真的是司马萱的种?他不过是景迁和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贱女人所生的野种!司马萱杀了他的母亲,误杀了他的父亲,本想斩草除根,可又不想让他死得太痛快,自小便虐打他同时又用最好的药膏给他疗伤让他身上一点疤痕都没有;而景渊的成人礼便是长公主府最下贱的婢女马夫五六人完成的,他被灌了药毫无反抗之力,经受着比畜生更不如的强 暴而没有咬舌自尽,也算是一个奇迹。从那以后,司马萱就把他当成赏赐,不时赐给那些把她伺候得很满意的面首或是婢女,直到傅明远出现。”

“傅明远?不就是刚倒台的傅家的次子?”

“傅明远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他让人在景渊的饭菜中混入烈性春 药,然后佯装英雄救美把那想对景渊下手的人杀了,来骗取景渊的信任,以及,行那苟且之事。你说,景渊高贵么?傲气么?他不过就是长公主府上养着的比下贱伶官更不如的野种,谁都可以上,谁都可以染指!断袖?本夫人赏他一点内庭媚药,任他冷淡无情到时候也会变成卖弄风流如饥似渴的纵欲玩偶!司马萱就是该死,我当年问她要人,她竟然不屑一顾!”

“夫人,景渊如今不同往日般弱势了。”

“那又如何?司马凝霜喜欢他又如何?我琼华还没怕过谁呢!再说了,男欢女爱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一想到他情潮涌动在男人身下呻 吟辗转的模样,我就恨不得把他捆起来脱光了拿鞭子狠狠的抽打,听着他那销魂的叫声,好让他以后都不要在我面前装清高,以为自己有多干净似的!其实,他那身子,脏着呢......本夫人不嫌弃他,他是他的运气......”

原来,他疯魔了一般用尽手段毁了长公主府,是为了复仇;

原来,他对傅明远有着的不是爱,而是刻骨的恨,所以才有伏澜江楼船爆炸上那一幕。

原来,他竟然是这样活着,连一个人的尊严都丧失了,还一直活着......

现在想起来,她还是不后悔,不后悔冲出去质问琼华要她收回那个字,不后悔对她破口大骂恨不得撕碎那丑陋的嘴脸,诅咒她下阿鼻地狱,更不后悔琼华说要将此事公诸于众时愤怒地将她推入荷池。

那坏女人,怎么敢说他脏?!

他明明就是极爱干净的一个人,不喜欢女人身上的脂粉味,不喜欢不洁的物事,爱穿白衣再熏上淡淡的薄荷味道,偏于冷洌而不失清新。他冷漠而倨傲,可是笑容明净有如初融的雪水,握着她的的手,也总是洁净而温暖的。

她可以容忍别人说他风流无情,说他冷血残忍,但是,她不允许任何人说他脏。

他的心,柔软而孤独,倔强而桀骜,被那些伤了一次又一次的狰狞疤痕掩埋着,无人能懂。

她从不善解人意,这世间又太多污秽的东西,她用她的心去看他,他从来洁净有如新荷,涟涟出水,不染污泥。

凝霜开始讲故事,从她和景渊如何青梅竹马一直到他被人欺凌肆虐而她又是如何罔顾名节帮他逃离长公主的魔爪的,不遗漏任何情深的细节。阿一靠着墙身子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气,然后终于想起当初在兰陵景渊在一个下雪的夜晚闯进了过竹轩躺在雪上硬是让自己染上风寒,原来是为了制造借口抗旨不回建业祝寿。一直往后想,想起傅明远到了兰陵之后的种种,他的冷漠绝情原来只是为了把自己推离漩涡,而自己却懵然不知……

凝霜讲着讲着,忽然见阿一笑着淌下两行清泪,不禁顿住,道:

“你哭什么?”

阿一抽了抽鼻子,哑声道:“我哭我自己,知道的太晚了。”

凝霜得意的笑了,“还不晚。你离开他,还来得及。”

阿一摇头,嘴角扬出一丝认命的笑意,“还是太晚了……”

太晚了,心都给那个人,收不回了。

还记得他对她说,信我最后一回,好不好?

她闭上眼睛,昏昏沉沉之际只在想着,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亲口对他说那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