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二颗荧惑之星出现得突然也短暂,几乎转瞬即逝。
在帝都雪夜中各自离去的地鬼们也不约而同地抬首看去,停留在武院门前的千里还撑着那把伞,仰首时伞面的积雪滑落。
连远在东阳准备离开的地鬼们望着天上星辰,也惊讶它的短暂。
因为第二颗荧惑之星的位置在北边,所以出现的瞬间就让不少人心惊,再加它如此短暂,一切都符合那位破境则死的北斗摇光院长。
朝圣者们自有微妙的感应,相安歌能感受到天地风雪中传来相同的讯息,余光扫了眼身旁几位北斗的弟子。
青樱目光怔愣地望着第二颗荧惑之星消失的位置,不安和恐惧在心中蔓延。
东野昀脸色微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响。
陈昼不知为何想起幽游族白袍祭司离开时的一幕,他开始怪自己为什么没能再多想些,为什么没有提前预想到,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就赶回去——
“我要回去。”青樱颤声说。
相安歌朝她看去,青樱哽咽道:“子息教了我传送法阵,但我没学会,我会好好学,会想起来怎么做……我要回去看我师尊。”
她指尖游动着黑色咒纹字符,星线一根根垂落在地。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悲伤,已经到了会影响他的程度,这让相安歌有些不适。
他无所谓任何人的死亡。
可这份悲伤却让相安歌唤醒许多记忆,他瞥了眼被书圣三人拦住的明栗,也许她才是最后悔、也最悲伤的那个人。
以及最愤怒。
青樱等人也许还能说服自己那是巧合,那不一定就是东野狩。
明栗却非常清楚,这位破境死去,在这世上昙花一现的朝圣者,就是她的父亲。
相安歌看回青樱,发现她眼中波光粼粼,却又没有哭,似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都不会放弃。
只是她布阵的手却在发抖。
算了,反正也答应了明栗。
相安歌抬手划出一道星线对青樱说:“把你知道的转移法阵咒文连接点说出来,你师姐现在没空,我送你们过去。”
青樱抬眸惊讶地看他。
相安歌懒声道:“我比你们都学得快。”
陈昼与东野昀扭头看过来,青樱吸了吸鼻子,抓着相安歌的星线低声说着。
东野昀将周采采放下,伸指在地面点了点,纠正青樱的一些错误,补充她没能学会的地方。
相安歌身边的星线飞速转动,随着两人的讲解心中微讶,能想到这些的人确实不简单。
青樱懊恼道:“但我不知道传送地点怎么标记,传送时是需要固定的地点,或者明确在哪个范围。”
陈昼想起顾七说的,幽游族要走了北斗的布局,哑声开口:“我给你摇光院的布局作标记。”
青樱则看了眼东野昀,想问他你为什么连星脉都废了,再也点不出星线,话到嘴边却只觉得心酸想哭,于是又别过眼去。
在相安歌听懂转移法阵的布阵后,布阵前朝明栗扔了颗听音石。
宫墙上的明栗伸手接住。
“现在回北斗去也来不及了。”书圣温声道,“荧惑之星熄灭的太快,转瞬即逝,不愧是对应你父亲的传闻,破境则死。”
“竟然被幽游族的人逼到破境,看来他的伤一直没好,却在北斗骗了我们所有人。”崔瑶岑嘲讽道,“他这是晚死好几年。”
明栗收起听音石,转身朝后方崔瑶岑看去,此刻那双幽冷的眼中只有这一位朝圣者:“你提醒我了,若不是你当年让鱼眉等人攻去北斗害他重伤至今未愈,今日他也不必破境。”
以东野狩的实力,可以撑到明栗赶回去。
崔瑶岑冷笑道:“那又如何?是他技不如人,必须破境才能——”
话还没说完,明栗却已出现在她身前,崔瑶岑因为震惊而瞳孔放大,这速度太快,她半点都没察觉到!
崔瑶岑的战斗本能抬剑抵挡,明栗指间点在剑刃,身法诡异时,眼中红光一闪而过。
八目魔瞳封印!
崔瑶岑闪身躲开时后背惊起冷汗,她躲开了,却感觉到熟悉的压力降临,第一次第二次能躲掉,可第三次第四次呢?
与明栗对战时,她的自信会随着时间消磨,变得越来越没有把握。
“你以为他死了,你还能活?”明栗在崔瑶岑挥剑时抬手定住剑刃,话语很轻,可看向崔瑶岑的目光却夹杂几分戾气。
第二次!
崔瑶岑来不及反击只能退走。
另外两名朝圣者同时出手,书圣的生灭打乱明栗周边的天地行气时,元鹿配合着以万神之躯从明栗后方挥拳,拳风就要擦过明栗脸颊,却见明栗头也不回,只冷声道:“滚。”
碎裂的镜片翻转,将书圣的生灭折射还回去。
元鹿则被一道行气字诀击飞,那力量猛烈地搅碎他的星之力防护,数片碎镜围绕将这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行气字诀力量扩增五倍,让元鹿无法躲闪,瞬间被击落在地砸出深坑。
元鹿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起不来。
崔瑶岑余光瞥见被击飞的元鹿难以置信,他可是有体术脉的万神之躯,就算是朝圣者,也不可能只一道行气字诀就破了他的防护!
更何况“滚”算什么字诀?
这就是她二次破境后的实力吗?面具下的书圣罕见地皱起眉头。
也许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似乎有些太高估神谕了,到头来它还是没能影响明栗,让明栗做出改变。
书圣瞥见下方已经布下法阵的相安歌,与法阵中的男人遥遥相望,相安歌意识到什么,在数道行气字诀杀来时轻轻挑眉。
相安歌往前一步,拦在众人身前,浮现在他周遭的形象不同八脉法阵一术的幽幽紫光,而是盈盈绿色,带着温柔的安抚,将杀来的行气字诀力量全数化解。
最终碰到相安歌的,只是一小股冬日的寒风,吹起了他的衣发。
转移法阵运行,将阵中的人们传送去往北斗。
相安歌一行人消失时,书圣看见了站在下方挟持方回看向他的常曦公主。
少年少女站在宫墙下的梅花丛中,红梅白雪映衬着两人之间危险的气氛,徒增凄凉之意。
常曦公主手中星线缠绕着方回的脖颈,只需要轻轻往后一扯,就能将他人头落地。
方回是难得的狼狈,却根本没有心思挣扎逃生,他放弃了所有抵抗。
书圣不再纠缠明栗,瞬影下到梅花丛中,站在两人对面,语气虽平静,却不似往常温和:“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方回对你很重要,你不会舍得他死。”常曦眼睫轻颤,缓缓看向书圣,望向那张白面,似要透过面具看见下方的人,“义父,我只需要你告诉我,皇后是你杀的吗?”
宫墙那边的战斗巨响没能影响此刻花林里对峙的三人。
书圣对这两个孩子都无比了解,常曦看似乖巧听话,却又是个无比执着的人。
因为之前与明栗的争斗,让书圣松懈了文修帝那边,此刻听常曦这么问,便知道文修帝已经死了。
丧钟在此时被敲响,响彻整个帝都,在皇宫之内,却无人为文修帝的死亡悲伤。
东宫的太子被钟声惊醒,问阿奴发生了什么。
阿奴却看向屋外,让他继续睡下,等到天明再出去。
红梅枝头的积雪太重,坠落的那一刻,常曦听见书圣说:“是。”
常曦握着星线的手收紧,目光固执地望着他又道:“你不是曾说过她身中咒术,是有人在那杯毒酒里掺了别的东西引发咒术才死的吗?”
书圣淡声说:“那只是针对帝都某些大臣的谎话,没想到你会听见。”
常曦站在方回身后,沉默片刻后低声问:“为什么非要杀她?”
“想必你父皇也告诉了你,皇后是地鬼。”书圣说,“我的职责就是杀了地鬼,维护通古大陆的秩序。”
“可她没害过人不是吗?”常曦目光颤抖,声音拔高,“她只是想看看我,父皇也已经决定放她离开——”
书圣:“你父皇没有决定地鬼生死的权力。”
常曦听得怔住。
是啊。
这世上只有朝圣者才能杀了能复活的地鬼。
“何况你认为陛下是真的决定放皇后离开吗?当他在明知地鬼身份的前提下带她入宫,让她成为大乾的皇后时,就已经害死了这个女人。”书圣淡声说着,“你没必要全信陛下说的话,他只是想让你活得痛苦。”
常曦低垂着头,神色难过地松开了星线,“我可以不信他说的许多话,可是你刚才已经亲口承认了我最在意的那部分。”
她不是渴望文修帝垂爱的孩子,是因为她心中视为父亲的那个人是书圣。
常曦目光悲伤地朝书圣看去:“我是地鬼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书圣挥袖将方回带到身边时说:“你是大乾的公主,不是地鬼。”
常曦问:“只是这样吗?”
书圣不语。
常曦握着手中星盘,地面星线隐现,一双双天目自梅花瓣上睁开,整个帝都的守护之阵都被唤醒,属于八脉的力量蠢蠢欲动。
书圣朝常曦抬起手,方回抓住他的衣袖:“住手!”
元鹿好不容易止住了闹钟的嗡鸣,从地上半坐起身,双脚还有些发麻,没法站起身来,就连手掌也在发麻,没法抬起双臂。
那是什么怪物?
元鹿没了吊儿郎当的心态,目光惊惧地朝与崔瑶岑厮杀的明栗看去。
宫墙上的两道身影速度快得元鹿都快看不清,也不知时不时刚才那一击造成的,他努力眨眨眼,勉强能看清崔瑶岑的速度,却还是看不清明栗。
崔瑶岑什么灵技都使过了,可对手也能使用相同的灵技,所以朝圣者之间的对决,在除去彼此的星之力时,靠的就是各自独一无二的神迹异能。
明栗的神迹异能·双镜能反射任何灵技,同时还能扩增属于自己的灵技力量,是一个近乎无解的异能。
崔瑶岑被逼退至宫墙末端时已经耗费大半星之力,面对明栗的攻击已经没了自信,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沾湿却没能察觉,目光更是不敢从明栗身上移开片刻。
“八脉满境的朝圣者,继续狼狈地逃跑啊。”明栗漫步朝宫墙末端的崔瑶岑走去,“你该好好看看现在的自己,可没有半点从前盛气凌人的样。”
话音刚落,就有数片碎镜出现在崔瑶岑周遭,惊得她握剑的手再次收紧。
碎镜中映照着此刻崔瑶岑狼狈的模样,她余光扫去,不甘地咬牙。
“你只是仗着自己觉醒了生脉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崔瑶岑冷生道。
“生脉带来的只是不死,而非让你如此狼狈逃窜的力量。”明栗嘲笑道,“你也想要创造只有八脉的世界,却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崔瑶岑说:“创造只有八脉的世界,是无数朝圣者的努力,也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唯一出路!”
明栗停下脚步,在三步远的距离看她:“看来你被神谕意识影响得不轻。”
崔瑶岑握剑,剑尖向下插入地面:“你这种自私自利,从来不为更多人考虑、安于现状的家伙,简直是朝圣者的耻辱!”
细长的轻剑变作比人还高的巨剑,剑意横扫碎掉周围的双镜,万千剑刃弧光布满天地间朝明栗杀去。
剑随心动。
崔瑶岑的心中杀意明确。
“我确实不该安于现状,而是应该在第一次破境时就杀了你们。”明栗站在原地没动,生灭范围扩散,将所有剑刃搅碎。
“等你死后,我会再踏平南雀和太乙,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四大宗门,只有北斗。”
在烈烈风雪中的少女声色平静,眉眼间却是压不住的戾气,她抬手时,握着星线飞速划过,掌心血珠飞洒凝结在空。
虚化物。
这些血珠被双镜折射无限增长,几乎密布整片天地,在明栗抬手指向崔瑶岑时炸开,从中飞出数不清的血色长蛇,嘶鸣着张嘴朝下方巨剑身边的人咬去。
崔瑶岑眼中的世界变得诡谲又危险,原本该是冬夜的白雪皑皑,一切却在瞬间变得血红。
巨剑听她心意,将飞来的血色长蛇们斩杀,崔瑶岑躲在巨剑之后试图布阵时却被肉眼难见的血珠中炸开的长蛇咬住手指。
剧痛之下她以行气字诀将长蛇斩断,却见明栗瞬影到身前,心中恐惧被几倍放大,这次崔瑶岑没能躲开。
明栗的雷拳砸在她腹部,崔瑶岑被击飞撞至后方宫墙,砸出巨坑,吐血不止。
崔瑶岑看见了朝自己瞬影而来的明栗,却再也没法躲开,心中喊着不要,可明栗一脚踩着她肩膀,看她被血色长蛇们撕咬。
血色长蛇们一口一口咬着崔瑶岑的皮肉再吐掉,啃食的不仅是皮肉血骨,还有她的星之力。
就连那把巨剑也在被长蛇们啃食,剑鸣声从凄厉变得微弱。
“你……南雀……”
崔瑶岑瞳孔发颤地朝明栗望去,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我也是八脉满境!凭什么!
凭什么她总是能压我一头!
“它们会咬掉你的皮肉,拆了你的骨头,放干你所有血,就像你对我师妹做的一样。”
明栗踩着崔瑶岑弯下腰去,脚下力道加重,看崔瑶岑痛苦惨叫,眼里已经出现求饶的目光。
“南雀……不能……”崔瑶岑因为被啃食的剧痛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因为无法停下惨叫。
明栗低笑声,一指按碎她的眼眸:“南雀为什么不能?难道我杀你时还要为你的亲朋好友考虑如何让他们失去你后过得幸福平安快乐吗?”
“你动手夺我师妹灵脉的时候倒是考虑过她的师兄师姐吗?”
“你南雀杀我北斗院长重伤我父亲的时候有考虑过失去他们的弟子们吗?”
“你们……怎么敢……”
血色长蛇们嘶鸣着,在崔瑶岑的惨叫声中,向着还无法起身的元鹿杀去,向着背对宫墙的书圣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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