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二婶家出来,正好在路上碰见长安。这家伙从村口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酒坛子。我看着稀奇,这家伙不喝酒,怎么还整了一坛子酒。
酒坛子不大,只有三十几公分高。深棕色的酒坛子在阳光下闪着高光,很是漂亮。泥封的罐子口上罩着一张红布,看起来有些年份了。
我停下脚步等他,他一步三摇不紧不慢。我等的烦了刚刚走了两步他就追上了。碰见这么贱的人,只要不给他好脸就对了。
中午饭吃的韭菜盒子,吃完饭以后,长安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先回去了。临走前,嘱咐我按时喝酒,我听着新鲜?按时喝酒?长安似乎挺急,没有说清楚就火急火燎的跑了。
我洗碗以后正忙着剔牙缝,牛键又过来了。我看他手里提着个大桶,看起来很重的样子,就问他:“键子,咋啦这是?”
我觉得二婶的病没有什么大碍,难道我没看对?
我起身拍拍屁股正要去屋里取药箱。就听牛键说道:“羽子哥,我哥他们上午去摸窝老牛(螺狮)去了,俺妈让我给你送来点。”
窝老牛是我们的土话,就是河里的螺蛳。我们村上都是这样,街坊邻居有点好吃的,基本上大家都能沾点光。
说着话牛键把桶往家压水井旁一摆,我弯腰看看,好家伙满满一大桶,我看着稀奇,问道:“你哥把龙宫打下了来了?咋捞了这么多?”
“不知道,我还要去装呢,我哥说他们几个一下摸了几百斤那,就在江边上堆了一大堆呢。”
我们两个闲聊几句,我送走牛键,不过现在没有功夫处理这些螺狮。我得先去刘瘸子家看看,再怎么说我们沾亲带故,他家死了人我理应去看看。
我冲屋里的奶奶喊了一句:“奶奶,我刘爷爷上次给我们随了多少礼钱?”
不论是喜事还是白事,别人给你家随了多少礼钱,你自然是要还人家多少的,这是老家的规矩。
我奶奶过了一会儿,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从身上摸出一个洗的有些发白蓝手绢——这是她的钱包。
我估计很多农村的老人都有这么一个习惯,用手绢把钱一层一层包起来,也许是她们那个时代养出的习惯罢了。
我见奶奶把手绢一层层打开,开始给我数钱。
我便说道:“奶奶,你别数了,我身上有钱,你说随多少钱就行。”
我奶奶说:“你爷爷死那会儿,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街坊邻居有个红白喜事还要添100块的香呢(香在我们那就是礼钱),再说了我们和他们家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呢,这样,你给他们随300吧!”
我应了我奶奶一声就跑了,生怕她逮着我给我钱。我心中自己盘算着,兜里就剩五百多了,这一下飞出去三百,看来,自己得搞点副业挣挣钱了。我爹说是一个月给我工资,可是每次要一点钱,都要编上半天的理由,完事他还不一定给。说白了,我那工资是名存实亡。
挣钱的道我是有,就是找我表弟,我表弟人脉广,有什么他办不了的事,都是喊我去办。每次的酬劳也相当客观,只不过多数是和死人打交道。
我路过村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村长从刘瘸子家出来,现在正是中午两点左右,天上的太阳正大,烤的村长四脖子汗流。我出于礼貌,跟村长打了个招呼。
我用下巴指了指刘瘸子的家,小声的问道:“村长,里面咋样啦?”
“咋样?哎!”村长开口就叹了口气,看起来里面的情况不是很妙,我估计刘瘸子的几个儿子可能因为刘飞天的丧葬费吵起来了。
我问道:“他们哥几个不会是因为钱,打起来了吧?”
村长冷冷一笑:“打起来还真就好了,他那几个儿媳妇,啧啧!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们说话间,就听院子里面噼里啪啦的传出一阵摔打声和叫骂声。我和村长赶忙息声,支着耳朵听了起来。
“我告诉你,刘岩,我自从嫁到你们家,享过一天福吗?啊,我给你当牛当马,你哪?今天这钱你要是敢出,我们就不过了,离婚!你愿意找谁就去找谁,老娘我不伺候你们拉!”我听着内容是刘瘸子二儿子刘岩的老婆,这女的腰圆膀大,嗓门也大,在村里面骂起街来,没人是她的对手。
“行了,弟妹,要不你们出三千,其他的钱我们家出,这样总行了吧!”说话这个是老大刘贺。
刘贺是刘瘸子的大儿子,在县城做的是家具生意,听说手里面有个几百万。
“哎,凭什么啊?我说刘贺,你刚刚过两天好日子就开始作了,是不是?咱小儿子结婚不买房子?不买车子?这钱你都花出去了,你是不是让咱儿子打光棍啊?你说,你按的什么心眼?我们家怎么了?我们城里人好欺负是不?死的这是谁啊?又不是咱爹,要是咱爹,这钱我全出!”
这个趾高气扬的声音是老大刘贺的老婆,一天到晚穿的花枝招展,像个狐狸精一样。而且财迷的很,就像个貔貅一样,只能进不能出。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传来,只听刘贺骂道:“我去,你妈的,你个糟老娘们,你说啥呢?你这不是咒咱爹吗?你们要是不愿意出钱,这钱我刘贺一个人出!”
“好啊,你该打老娘,老娘我给你拼了!”
里面一通鸡飞狗跳,我听不下去了,就拉着村长进去劝劝架。进了院子以后,我就傻眼了,这女人打架比男人打架可是厉害多了。
刘贺的老婆五十多岁的人了,体力还好的惊人。只见她直接骑在刘贺的身上,又抓又挠,老二两口子不仅不劝架,反而站在边上看热闹。这时,老三两口子搀着刘瘸子和老婆子从堂屋里面出来,上前劝架,不料刘瘸子刚刚一碰刘贺老婆的肩旁,被刘贺的老婆一膀子甩到在地。
刘瘸子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摔。我和村长赶忙上前扶起刘瘸子。我询问着刘瘸子哪里受伤没有,疼不疼。
刘瘸子一见我,哭的稀里哗啦的就跟我诉苦:“小羽啊,恁说恁爷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老天爷啊,可是活不了啊,阎王小鬼你们要是好心,就把我们老两口收了吧!”
旁边一直劝着刘瘸子的男人是老三,名字叫刘平。今年也是小五十的人了,和刘岩一样是平头百姓。因为家里穷,结婚晚了一点。现在,他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刘贤今年大一,二儿子刘德今年高二。其实,他们两口子不表态,我倒是能理解,一个普通老百姓供养两个学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刘平的老婆名叫王英,天生是个哑巴,所以她也开不了口,也劝不了架。她个头不高,脸上长着几颗黄褐斑。她就静静的站自己婆婆身边,不停的抹着眼泪。
村长把老两口拉的离战局远一点的位置,这才对着刘贺两口子吼道:“刘贺,王平,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几十岁的人还打架,害不害臊?传出去你儿子怎么做人?”
两口子像疯了一样,根本就听不进去。打着打着,忽然下面的刘贺一抖身子,将他媳妇掀翻在地,拔腿就往院子外面跑了。他媳妇反应过来,直接大骂着追了出去。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老二一家见老大都跑了,他们才懒得当冤大头,话都懒得说,直接跑了。热闹的院子一时间显得空荡荡的,老两口估计也是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天正热,我怕老两口熬不住,就和村长知会一声,把老两口搀进了房子里。他们家里的屋子是几十年的土房子,屋里的土墙因为冬天烤火的原因,被熏得黑漆漆的。进门的时候,我瞟了一眼里屋,木床上盖着一张白布,底下应该是老四的尸体。
老三刘平给我们搬来凳子,他媳妇王英给我们倒了杯开水。
村长先开口说道:“老爷爷,恁也看见了,要不,就直接埋了吧,别请什么响器班子了。”
按照辈分,我叫刘瘸子爷爷,村长叫我叔叔,他自然要称刘瘸子为老爷爷,在我们这里老爷爷的意思是曾祖父。
“村长啊,我这儿子命苦啊,活着没有享过一天福啊!我寻思着,他小时候爱听戏,他死了,给他唱台大戏也算是我这个老头子的一点心意。就盼他下辈子投胎看清楚了,找个有钱的爹啊!”刘瘸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老爷爷啊,这唱戏可是笔大费用,现在唱一台戏,一天就是三千多块钱,还要管人家饭钱,恁还要唱七天!这可是二万多块钱啊,再加上丧葬用品,纸人罩子,得多少钱?”
“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我儿子请戏班子。再说了,早上那算命先生也说了。我这小儿子死的时候怨气大,要是不风光大葬,我这几个儿子都要倒霉的!”刘瘸子不依不饶。
我心想,都这个份上了,就是你其他几个儿子倒霉,你又犯得上吗?刚刚那已经很明显了,不论是吵还是骂,是离婚还是上吊,都是一个目的不想出钱。再者说了,你现在还活着呢,他们已经这样了,等你死了,指不定又成什么样子呢。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三儿媳哑巴王英,啊啊的向我们比划着手势。我是看不懂说的什么,就把目光投向了刘平。只见刘平看着媳妇比完手势,脸色沉重的厉害。王英等了半天见刘平没有给我们翻译,又啊啊的催促着王平。
王平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对着村长说:“村长,俺媳妇说了,这钱我们出!”
老两口听了这话,喜极而泣,对着王英千恩万谢。我心中也是震撼,我自己估算了一下,这场葬礼至少要在三万以上。三万块钱,对于在地里刨食的刘平两口子来说,估计是近十年的积蓄。
把自己十年的积蓄拿出来,葬一个傻瓜小叔子,这不是一个平常的女人能做的出来的。而且,她还是一个哑巴,还有正在上学的两个儿子。三万块钱,几乎耗尽了她的一切!
村长毕竟是村长,谁家什么情况,他比我更清楚。这下,村长急眼了,冲着刘平说道:“你疯了?就你家那五亩地,你一年忙到头,能挣几个钱?现在啥不贵?刨去种子化肥,刨去农药。两季庄稼,你也就能剩一季的。你说,你那一亩地一千斤的棒子,能卖几个钱?啊!现在棒子六七毛一斤,就算你七毛,五亩地,一年到头你就剩个三四千块钱!你儿子不上学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不看病了?”
刘平被村长说的鼻子一把泪一把,他拧了一下鼻涕,问道:“那你说,咋办?俺爹说的对,俺弟弟没有享过福,给他唱出戏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