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七曾听刘元青提起过,他们这一脉从前很是繁盛,只是中间很多不为人知的变故,直到传承到今天,他们门中五术山医命相卜只剩他山字一脉和陈师伯李梦凯医字一脉,已经算得上凋零之极了。
总咒十决这东西,冷七很确信自己闻所未闻,这十数年下来,自己的师父更是只字未提过,按着闹红卫兵那几年刘元青教授他时近乎强灌硬塞的德行,这些东西老头子是不可能有所保留的。
更何况,总咒十决在自己身上?如果换平常,冷七一定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
三魂七魄在体方能算得上是人,没了身体,便少去了很多东西,心跳、五官六感。唯一剩下的也只有此刻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吧。
可即便是这清醒的意识,怕也是短暂的。人死魂散,死了就是死了,冷七从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够在三魂七魄全部离开身体的情况下还能再活过来。或许有,那也只存在于那半真半假的古书典籍当中。至少,自己的师父是做不到的。
等到杜大爷他们坚持不住的时候,没了安魂咒度魂经醒魂术,这短暂的清醒也就该结束了,浑浑噩噩,才是一个正常的魂体该有的面目。
既然都已经算得上死人了,那还顾忌什么。冷七轻笑一声,心中冲那传授自己总咒十决的那道声音问道:“你既然说我有总咒十决,那我如今用得用不得?我现在是魂体,我之所以还能保持清醒跟你磨磨唧唧,其中缘由你应该比我清楚,我的长辈们是在拼着性命帮我维持这个状态!我不知道为何到了这般境地他们依然不肯放弃我,我没那么重要……”
“不一定是放弃,或许是他们在相信你,被人相信,也算是一种不错的感觉吧……被人相信,就不该辜负……不该辜负啊……我又何曾想辜负……”
冷七不明白这道声音为何就变得那么沧桑起来,甚至能听出来很深的内疚,他在内疚什么?
冷七有些不耐烦,“我的意思是,你就说这总咒十决到底使得使不得?被这东西掐着我很难受……”
“自然……使不得!”
冷七很想抽给这人两嘴巴子,或许感受到了冷七的不耐和怒火,那声音又道:“你使不得,我们却使得,相信我吧,你暂且封闭三神六识吧。”
“你想占我三神六识?为何我要自封意识?”冷七语气有些阴沉。
“嘿嘿……让你保持神识固然可以,只是,有些事情早已经在心中化成了死结,总要亲手了解了才算痛快,所以,冷七,我知道你叫冷七,帮帮我……让我重新再做回一次自己吧,让我以真正的自己断了这桩死结!”
那道声音语气蓦然冰冷起来,即便只是意念,冷七都仿佛能从中感觉到冰碴子一样寒意,缘何来的如此的大恨?可是在说道最后帮帮我的时候,那寒意又倏然消散,换成了浓浓的乞求之色。
看着杜大爷刘元青越来越难看的气色,冷七只是犹豫了短的不能再短的一刻,便轻道了声:“好!”
黄标已经昏过去了,马子知道这小子身子骨从小就结实,部队打磨了两年,身子骨算是熬成了。可终归还是受不了这浓厚的阴煞。
强制着收回自己散乱的心神,看着几乎把他们淹没的血红色的煞气,马子将袁玙护在身下,折了两道祛煞符塞在袁玙和黄标的鼻子里,作用不大,可廖胜于无吧。
元真子这人或许性格有些问题,可是还是有些担当的,一个人盘地而坐,身下奇门八卦图像不断转换,煞白的脸色不用马子去怀疑,元真子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了。
如同那翻涌的煞气,耳边回荡的还有响彻天地的诵经声。这么多杂门杂派凑起来的阵容,度魂经安魂咒醒魂术竟然吟诵的丝毫不差。这些人的道家底子都是很牢靠的。
马子看着眼珠子一动不动木头一样待在原地的冷七,眼中尽是担忧,那邪物只需一下,只剩下纯碎一堆没了三魂七魄的血肉的冷七就是大罗神仙也再难救回来。
可是看到那僵尸竟然无视了冷七的身体,直接朝着一团空气掐了过去,马子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下一刻心再次揪起来,肉身固然重要,灵魂自然更加重要,马子自然不认为那邪尸真的会抓向一团空气。
如此的表现,只能说明,老七的魂魄就在那里。
人肉眼凡胎,若不借柳叶露水牛泪,能看见的只能是那些充满了怨气的厉鬼冤魂,比如那些被夺去的生魂。冷七自然不会有什么怨气,看不见冷七的魂魄马子不觉得奇怪,要是看见了,那还就真的难办了,一个化成了厉鬼的冷七,想想就让人为难。
马子面容忽然僵住,李梦凯正不断的撒着朱砂粉双手也僵住,元真子一直凝聚着的心神忽然散开,口中鲜血喷出,面如金纸,发丝凌乱,眼珠子却依旧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不止是他们,杜大爷刘元青等除了白痴一样呵呵傻笑着的白镇江之外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手中掐起的道指无意识的缓缓放下,默默地看着前方,没人发一言。
良久,只有刘元青睁着发黄的眼珠子,颤巍巍的和杜大爷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苦笑,眼角浑浊的泪珠子豆子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滚落。
“老杜啊,还是不能幸免啊!我们几个人瞒着小辈深入荒山,为的是什么?可惜啊,果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罢了!”
杜大爷也闭上眼,叹口气:“如何怎地,怎地这般……哈哈,老刘,命数而已,只是那几日苦了我们几个糟老头子在荒山野岭掏坟挖墓的知晓了些真相,却还不待说出来,事情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谁能想到啊?如今说与不说都罢了,咽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去吧……只是,嘿嘿,这小子,好大的威风,这身打扮,比你刘老头可要强上不知几个天地了……”
听了杜大爷的话,刘元青看着那团空气中慢慢浮现出的轮廓,最后化成了一道身着纯白道袍显得极为飘逸的身姿,也狡黠的一笑,声音却有些干涩:“那是自然,我刘振光的徒弟,自然不是孬种……嘿,好陌生的小子……”
汹涌的阴煞以那道身姿为原点,在快速的消散,元真子眯着眼,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却偏偏可以可以确定,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就是冷七的,只是那眼神却让元真子感到莫名的不舒服。
那双眼太淡泊了,却又似乎隐藏着沧海桑田一般的沧桑,沉重的可怕。
那道身姿突然转过身,缓缓的冲一处地方挥了挥手,轻声念了一声:“过来吧,一别经年,可曾怀念……”
不远处的血红色的煞气随着那手掌挥动,再次退散,露出一道地缝,赫然是之前六清和尚盘做的那道地缝。
六清和尚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手上原本金黄的梨花木串珠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感受到浓重的煞气消散开来,六清和尚狗一样吐着舌头就要大口喘气,却一口喷出一片没有嚼碎的黄豆出来。
“唉,阿弥陀佛,善了个哉!冷七,你说啥?叫sei过去?哎呀……你这打扮不错啊,咋滴,想跟洒家比……嘙,我这皮靴,你看,这夹克……”
六清和尚抹了一把胡茬子,站起来,仰着头挺着深陷的两个眼窝子,指着上面唾沫星子四溅。
可惜,六清和尚却没见冷七有何动作,得,自己这是被无视了,可是夹克里却飞出一样东西,六清和尚一见,拍着有些发青的秃脑壳子唾沫星子飞的更起劲了:“冷七啊,你这丢三落四的性子该改改了,我说你这什么破玩意儿,把和尚我带到这里饿的青皮猴子一样?啊?我给你说,讲真,这次完事你要不给我弄身骚气的行头,洒家蹲你家门口我咒死你我……”
白长道袍的身姿,伸着双手,掌心轻轻地托着一口巴掌大小的黑色棺材,忽然一笑,带着无尽的沧桑,喃喃自语道:“我本是你一残识,何来占你三神六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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