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海心里一紧,抬步上前把孙子抱在腰间,“阿青去哪里了?”
裴锦弦觉得有一座山,在他快要倒下的时候,突然过来,让他靠住了,“爷爷,您说得对,您那时候说阿青会无动于衷,我这辈子都怕是等不来她那种心思。”那些祖孙之间的对话,就像预言一样,
“锦弦,跟爷爷说。”老人抚着自己已经三十岁的嫡长孙的肩膀,孙子的手抬起来,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摆,脑袋埋在他的腰间,害怕得像小时候初次受罚时的颤栗,像有什么东西在割着他的声带,声音空荡幽殇,“爷爷……阿青……我把她弄丢了,爷爷,怎么办?我……怎么办?”
裴海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似的,身躯往后仰了一下,俯首看着腰间嫡孙的发顶,狐疑问,“丢了?”
裴锦弦犹疑一瞬,又自欺欺人道,“也许只是出去转转。”
当裴锦弦把申青那封已经被他捏破的信拿出来的时候,裴海目光还在裴锦弦身上,手却已经伸了过去。
看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
裴海终于深呼吸后,阖了眼!他仰起脖子,呼吸!
他不知道裴家的列祖列宗能不能看到他们这些后代把裴家的基业保得如此好,发展得如此昌盛。
可是他知道,站在他的角度回望过去几百年的历史,他是自豪的,每一任家主,都尽责尽职,将家里的子孙按照最有效的方式在培养,从不偏纵溺爱家里的男嗣。
当有一天,他的子孙后代也回望历史的时候,是否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裴家的每任主母都是由长辈挑的。
他们那时候的人,思想保守,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结婚只是顺应家命,但都扛着责任,相揩扶持,夫妻之间共同进退,最初也会因为各种不同的思想和矛盾吵闹,但在大的家族使命上,从来不会撂挑子。
白珊太过柔弱,怎么能担起当家主母的挑子?孙子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执意要找个温柔的贤妻,他不去反对,并不代表以后会让他顺利的娶成功。
看到申青的时候,他眼前一亮一涩,像极了他的幼女,跋扈的闯着祸,一发不可收拾,但申青敢承担,他当时就看重她骨子那股劲。
如今这个年代,有几个年轻女孩有那种敢承担勇气?只怕是受一点点委屈就已经闹着辞职了,离家出走了,绝交了,美其名曰,我的人生人做主,只要自己活得好,哪管别人好不好?
如今,还是走了。
他当时就担心过,就怕他们不齐心。
可若要分开,就算他怎么强行要求,他们以后还是分开。
如果注定不是裴家的人,强求不来。
裴海睁开眼睛的时候,把申青写的信笺合页,绝决的斯开!
裴锦弦听到声响,惶的睁大眼睛,腾地站起来,“爷爷!”他伸手去夺,裴海往后一退,再撕一次,几次之后,信笺的纸片飞扬!
“爷爷!你还我!你还我!”裴锦弦大吼起来,他喊的时候,连敬语都忘了。伸手去抓空中纸,抓得蹲下裑去一小片小片的拣起来,纸片并非雪白,浅浅的米色,有红色的线,一条条的,里面装着她笔锋强势的行楷……
“既然阿青不想做裴家的主母,我自会再挑一个!明天开始,你给我去上班,下班就回宅子,不准去找她!”裴海说完,紧捏佛珠的手往后一背,转身就走,才一抬步,楼下便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楼下钟妈一再强调,她上楼通报少爷。
白立军却伸臂一推,将钟妈推开,领着白立伟,径直往楼上冲去!
两人才一冲到卧室外面,看到背对他们的裴海抬手指着低头愣站在屋心的裴锦弦,厉声斥骂:“这么大的工程,上百亿,说亏就亏!我告诉你!裴氏的基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这个败家仔!你做不了家主的接班人,我自会另觅合适人选!收起你那副自以为是的混帐样子!”
裴锦弦的头更低了些,听着裴海“责骂”,眼睛盯着地上的纸片,很想伸手去拣起来,在旁人眼里看着,便是委靡不振。
白立军一把拉住白立伟。
两人都退到了门外,心里不禁犯嘀咕?
百亿的损失?
这没什么,裴家有银行和基金,肯定慢慢能补起来。
可是说裴锦弦做不了家主接班人?这是什么道理?裴家的家主向来都是立嫡不立长的!
裴锦弦不做家主?谁做?!
原本打算来讨说法的人,这下子真没什么心思了。
“你再这样折腾下去,我会动用裴氏的银行和基金把锦弦控股逼至破产,然后把你逐出裴家!生在福中不知福!”裴海骂完,岔然转身!看到白立军和白立伟二人,立即状似惊讶的扬起虚假的笑意,“立军,立伟来了,你们找锦弦是吧?你们聊,我不打扰了。”
裴海说完,又转身瞪了裴锦弦一眼,走过去,仿似低声却能叫门外的人听清的声音,“你不是成家了吗?自己想办法,休想动裴氏银行和基金里的钱!”
白立军和白立伟并没有和裴锦弦聊太久,而是叫他先休息。
然后两兄弟回去后,整夜未眠。
裴海的斥骂声对这二人的震动非同小可。
那话里面的内容太明显了,裴锦弦根本就是半边屁股还没坐上皇位的皇太孙,可是皇太孙有什么用?皇帝一纸诏书想废就废,想立谁就可以立谁,不但可以随意废立,而且还可以直接贬为庶人,发配边疆!
而且现在皇帝对皇太孙很不满意,失望透顶,这皇位怕是以后坐不上了,坐不上不说,还有可能被逼得身无分文!……
裴海回到沁园,他下车时,手刚刚搭到生叔伸过来的手臂上,便突然一个不支往前扑去!
生叔大骇!“老爷!”
裴海摆摆手,脸色已经愈发的不好起来,“别声张,回屋!”
生叔看一眼电动车开车,便抬起裴海的手臂,从他腋下绕到身前,背向裴海躬身弯下,把裴海背在背上,快速又平稳的往主楼奔去。
把裴海才一安置到床-上,他便拿起电话给医所的医生打电话,并叮嘱不可闹大动静。
裴海躺在床-上,抬手摁抚着胸口,然后换气,生叔发现便马上过去弯在床边替裴海顺气,“老爷子,以后早点睡,儿孙自有儿孙福,总是管不完的。”
“阿生啊,我还走了眼啊。”
“老爷子?”
“阿青离开,干干净净,不拖泥带水。”裴海换上气来,有些困难,中间便歇了一阵,“阿生啊,我这日子怕是也不多了,我怕是没有再一个四年了,再也没有了……”
老人阖上眼睛前那一瞬的失望和悲痛刺了生叔的眼睛,“老爷子,咱们找找。”
“阿生,那可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人啊,她敢这样走,便是不可能让我们找到了。”裴海阖着的眼睛,眼角潮湿了,带着唇纹的嘴,有点微微抖,“阿生啊,四年了,她那时候到裴家的时候,懂什么啊?会什么啊?我逼着她一点点学,逼着她一点点去懂得社会的生存法则,她说她学到的东西将是她一生的财富,可她不管带走了多少精神财富和身心悲痛,她都是在挖我的心啊,这四年,我对她,尽心尽力啊!当成瑶儿一样对待……”
生叔一边帮裴海顺气,一边道,“少奶奶兴许是出去玩玩,老爷子,咱们不担心啊。”
裴海一声喟叹,“我倒没什么,我这样的年纪,反正都是一口要背过去的人了,痛一阵就过了。现在就担心锦弦,那孩子今天那样子,跟疯了一样,我担心,担心得很啊……”
“老爷,不准说那种话,医生等会过来看看,没事的,我等会过去看看少爷。”
裴海声音轻下来,“……嗯。盯着他。”……
梧桐苑大门紧锁,二楼卧室灯光彻夜明亮。
裴锦弦找来书桌台抽屉里的信笺纸,取了四张,然后把那些撕碎的信笺残片拿起来放在书桌上,固体胶涂在完好的信笺纸上,开始拼凑。
他按照顺序,一点点的找,从第一句往下拼。
“锦弦,我走了,你和白珊,还是四年前的裴锦弦和白珊……”
那些裂过的裂隙间,接起笔墨间的线条,无论如何,都拼不回当初光滑干净的纸张,只能看到她笔锋强势的行楷,一行行的,认认真真的写下她想说的话,下笔那么重,重得句号成了多边形。
他的手停在那里,抚着拼好的字迹,声音沉微,“阿青,你走了,你走到哪里去?你那时候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结婚证,是假的吗?你不是问我,裴锦弦到底是谁的合法丈夫吗?!你说说,裴锦弦是谁的合法丈夫?裴家的婚契上,你签过字,摁过印,可……现在说走就走,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提离婚吗?”
他目光依旧有些散,开始找下一个缺角,一边找,一边喃喃自语,“呵,也对,你没有跟我离婚,你只是……不要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