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裴芸参加一次电视台专访的时候，曾经表示，当初跟着嫂子出来捡垃圾，是她整个人生中，真正第一次体会到生活之艰难。

清晨五点，裴芸兴致勃勃的跟在苏北北后面起床，坐了二十分钟的黑车到西城。黑车很小，一个准载7人的小面包竟然连司机带售票员一口气装了十二个人。每到上坡路段，如果车子走不动了，车上的老爷们还要下去推车。

但是苏北北显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行程。她淡定的带着她的全副武装，啃着冷冰冰的馒头。裴芸心里慌，就想问苏北北这车安不安全，一开口就被苏北北用数学公式砸晕了。

于是一车人听着这俩学生一问一答，时间倒很快过去了。

此时的西城，汇聚了两所普通中学，两所职业高中，还有一个某名校的分校。因为学校多，学生消费大，很容易累积废旧饮料瓶。

早晨六点半，裴芸已经走得半死不活，苏北北让她找个地方歇着，自己依旧穿着她的雨衣围裙，在各大高校里忙活。因为放假，周日和周一早晨向来收获是最少的，所以苏北北也没打算忙太久，何况还带着个累赘呢！

苏北北拖着裴芸来到废品站，算是完成今天的任务。那边伙计算着今天苏北北的收获，这边奇叔悄悄跟她搭话：”昨天有人来这边卖书么，额给你留着哩！”

“谢谢奇叔！”这会儿不开学不期末，怎么可能有人来卖书？苏北北露出很高兴的样子，跟着奇叔到里面的房间去。

废品站的伙计们见怪不怪，在那里给苏北北捡来的瓶子做分类。裴芸在一边捂着鼻子好奇的看。

进了里面的屋，奇叔才说了实话：”昨天下午有人来打听你了，额（我）么（没）说，怕给你招麻烦哩！”

苏北北已经猜到奇叔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没想到是这事儿。

“打听我？打听我做什么？”苏北北的脑子里天马行空，难道是苏家那个渣爹？也不对啊，那渣爹要打听她直接问苏奶奶不就完了？

“问滴是恁（那）个红裙子滴小姑娘。”奇叔手里的旱烟一指，苏北北的视线就落到外面的裴芸身上。

“哦，她啊？”苏北北立刻就意识到，大概是裴家人找到西城这里了，”她没事，就是跟家里拌了嘴，怄气呢，没给家里打电话。今晚就回去。”

奇叔点点头，转而又不满道：”父母哪有不爱孩子，这小姑娘……”

一转头看见苏北北浅浅的笑，想起眼前还真有个不受父母待见的小姑娘，只好闭嘴。

奇叔家里也有孩子，也在读书。奇叔半辈子吃够了没知识少文化的苦，拼着捡破烂也要把孩子供出来。可没想到捡破烂说着难听，却异常好赚。如今虽然面上看不出来，其实他已经连孩子买房结婚生孩子的钱都赚够了。

然而奇叔的儿子却不争气！读书不行，还老喜欢打游戏。尤其家里宽裕了之后，老婆觉得早年亏待了儿子，现在什么都给最好的。就算儿子成绩一片江山红，她还觉得自己跟男人都不识字，儿子只要认识就好，已经算很优秀啦！

也正是因为这样，苏北北头回来他废品站卖东西时，说是为了交学费，奇叔才好心给了她个实惠价。后来相处久了，渐渐知道了她娘死爹渣学习好的事儿，就更加照顾，还把之前那些学生毕业卖到这里来的课本和卷子半卖半送的给了她。

苏北北家那一墙试卷就是这么来的。

作为一个经历过二十年后观念冲击的灵魂，苏北北对老一辈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想法不作任何评论。因为她现在确实在占着这个观念的便宜。如果不是因为成绩好，她的这个条件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只会比现在更糟。

卖完废品，苏北北带着一路打哈欠的裴芸坐车回家。

苏北北每个星期天的固定行程都是在家休息，做做家务。但是裴芸既然在，就不能这样浪费了，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增进一下两人的友谊。

……咦这话怎么感觉怪怪的。

一边自己吐自己槽，一边想着今天要做什么。没想到刚要上车，裴芸却忽然拉住了她。

苏北北一个踉跄，差点从车上栽下来！抬头看着这位大小姐，”干嘛？”

裴芸指着路边的一家小商店，吞吞吐吐问：”我能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此时并不像几年后，IC电话满大街，而是一些小商店摆着自己的私家电话给人应急，收点费用。苏北北听了这话，也不坐车了，跳下来用一种浮夸的惊讶表情看她：”你居然想起这件事了？”

裴芸轻咳了一声，”反正我都要回去了……”然后又顿了下，”哎呀还是算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想一出是一出，立刻又打了退堂鼓。

“还是打一个吧，让他们放放心也好。”

苏北北已经看出来，其实对于离家出走这事儿，裴芸已经开始愧疚，也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对爹妈呢。现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是这会儿打了退堂鼓，之后就更不容易做了。

想到这里，她拉着裴芸就往那小店走。

“别啊，女神，北北姐，我还是不打了……我不好意思……”

“我比你小，”苏北北淡定拽着她往小店移动，”自己爹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最不好意思的时候他们都看光了。”

“可是我说什么呀……”裴芸还在那儿挣扎，却不剧烈，否则也不会被比她瘦弱许多的苏北北拖着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报个平安，说你晚上回家，还能说什么。”

“可是……”

没可是完，就已经被苏北北强硬的推到了那红色的电话前面。

裴芸瞪了那电话半晌，直到老板娘忍不住问”姑娘你到底打不打了”，才又转身。苏北北以为她要跑，没想到裴芸一把拉住她，”你帮我打吧！要不然我不好意思。就说我好着呢，晚上回去。”

苏北北睨她，在她可怜兮兮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掏出五毛钱给老板娘。拿起听筒把拨号键盘推给她。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苏北北有种直觉，苏爸苏妈就等在电话旁边呢。

“喂。”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颤抖的女声，这个声音让苏北北有一秒穿越，觉得自己在打绑匪电话。

“您好，请问是裴芸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