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兮和往前看去,只见赵初一身青衣,玉树临风,眉心处的一颗朱砂殷红夺目,与他俊美的脸庞相互映衬。
此时,赵初正手持一个青瓷茶碗,他拨了拨碗盖,将茶水上嫩绿的浮叶吹到一边,然后,从容且闲然地呷了一口茶。
他继承老武安侯的遗韵,将刚与柔,勃发的英姿和书卷气结合到恰到好处。一连串的动作下来,竟是让人移不开眼。
赵初听到她清脆的声音,便是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觉比从前见她,又出落得更为窈窕动人,一方轻纱上面,是一双波光流转的杏眸。
然而,他只要一想到面纱下面遍布红斑的样子,心里就是一阵嫌恶。
只是,他表面上还是十分有礼地冲她笑了笑,“兮和表妹,你可算来了。你来看看尚衣局为你做的衣裳,喜欢不?”
冯老夫人早已经在厅中接待了,不过,自从她得知程莲心是听赵家的话,嫁给过来,对赵家已经没有过去那么袒护了。
只是,赵初毕竟是客,她的面上还没有表达出任何的不满。
冯兮和听到赵初的话后,宛如受宠若惊般,愣在了原地。
如果她没有记错,赵初似乎对云长依一直都有非分之想,只不过,前世,云长依最后嫁的人是顾锦城,赵家支持的是顾锦城,他又是个以利为先的人,自然就没有跟顾锦城抢女人。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人家小侯爷亲自给你送衣裳来,你不行礼也就算了,连声感谢都不说。”程莲心尴尬地愣了一会,就适时地卖力地做出一个恶毒继母的模样,手悄悄地往冯兮和的手腕处探去,似是要掐她一把。
冯兮和的身子缩了一缩,露出委屈的神情,转头瞪了程莲心一眼,却又不敢太明显,只好把头低下来。
赵初瞧了瞧程莲心的穿着,又看了看冯老夫人的反应,可是,冯老夫人貌似并没有觉得程莲心对自家嫡孙女的做法不妥。
他狐疑地想着,莫非程莲心确实已将冯兮和打压下去了?
在冯老夫人身边的案几上,放置着一个描金的大漆盘,一件用云州冰纨制成的礼服被折叠好放置在上面,旁边是一套新打的象牙首饰。
冯兮和颤颤巍巍地走过去,纤纤细指轻触过衣裳的表层,只觉质地柔滑。
整套礼服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里里外外多达数层,镶边处都用上等的金丝绣出细碎的小花。
她并没有关心礼服的款式,而是被礼服上绣着的曼珠沙华吸引过去,嫣红的绣线将细长的花丝绣入了衣裳中,恰似她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
可每一处花样却是两株曼珠沙华并蒂而生,采用的是双生花,冯兮和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放大。
赵初温和地笑着,问道:“怎么?兮和,你不喜欢吗?”
程莲心拉扯了她一把,剽悍地问:“小丫头,小侯爷问你话呢?”
“啊?”冯兮和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畏怯地看了眼程莲心,挤出笑容来回道:“没有,我是看这身礼服太好看了,所以,才一时多看了几眼。”
“这就好。”赵初微微颔首,而后,他眼角的余光瞅见在程莲心露出的手腕部分,就戴着飘花带紫的翡翠手镯,这个手镯何其珍贵,他是有所耳闻的。
可是,太后不是送给冯兮和了么?
程莲心立马将衣袖往下拉一拉,盖住镯子的部位,冯兮和转眸看她的手腕,敢怒不敢言。
赵初微微一笑,“那我便期待你穿上它的样子,等到那日,我便会亲来护送你去太庙。”
冯兮和抬眸,微是不解,“初表哥亲自去尚衣局取了礼服过来,已经是给了兮和莫大的面子,兮和怎敢还有其它奢求。”
“你这丫头,可别给脸不要!”程莲心又是狠狠地咒骂。
冯兮和不得不佯装应下,“那就有劳初表哥了。”
“应该的,你若是给国公府挣了面子,连侯府也会跟着沾光,我们两家都是一体的。”赵初说完后,便是和善地看向程莲心,“到了祈福那日,还要劳烦莲姨娘辛苦一下,好好帮她打理一番。”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里飘过莫名的深意,直叫程莲心看得发怵。
“包在我身上,小侯爷和老夫人放心好了。”程莲心立即堆起笑意,答应了下来,然后甚是亲昵地拉了冯兮和去试新衣。
冯老夫人让绿竹去取了赏银犒劳了从赵家跟过来的小厮和侍卫们,赵初没有久留,就跟冯老夫人告别。
冯兮和是跟程莲心来到一处厢房中,一到里面,程莲心讪讪地说道:“大小姐,方才得罪了。”
“但是,我的表现,你可还满足?那你可以到老爷和国公爷面前帮我求情,让我可以继续在国公府里待着了?我不求当什么夫人了,只要做个姨娘就够。”
冯兮和未知可否,冷眼看了她一下,当即就有丫鬟婆子们上来,将程莲心的华服和首饰扒下,扔给她一套粗布麻衫。
程莲心委屈地撇撇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大小姐……”
冯兮和看也不看,就说道:“本小姐可没给过你什么承诺。”
“可是我都……”
“你是不是没弄清楚状况,目前你除了听从本小姐的话之外,没有别的选择。”冯兮和说罢,就命人将程莲心丢回柴房,只是,她没有限制程莲心在府上的自由。
只要程莲心不出府,爱去哪溜达都行。
而后,冯老夫人已从正厅那边徐徐走了过来,冯兮和等她进来后,即是让千允把门关上。
在冯老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礼服层层展开,对着冯兮和比划了几下。
礼服看起来华贵无比,微微一抖动,上面的彼岸花便是摇曳着花瓣,似要呼之欲出。
冯老夫人细细地瞧了几眼礼服,默默肯定了尚衣局绣娘的手艺,又问道:“兮和,小侯爷能够亲去尚衣局取来礼服,并为你送来,看来是很看着你。会不会是我们多心了,程莲心的事只是一个意外?”
冯兮和默然摇头,眸光清冷,幽静。
“外祖母,如果我真的穿了这身礼服过去,只怕会得罪陛下和太后。”
冯老夫人疑惑:“这是为何?礼服是尚衣局领了皇命所裁制的,让你穿也是陛下跟太后的意思,为什么不可以光明正大地穿?”
“可陛下和太后并没有见过礼服的样子,尚衣局中该是有赵家的人,他们也许备好了另外一套礼服。到时候,他们若是概不承认,说做的另外一套礼服,我们再如何辩解,都会被人当成是护短。”
“况且,若是当时陛下处于盛怒之下,并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冯老夫人听后,心里略是有些慌乱,但是,她还是有些费解。
“这身礼服到底有什么大的问题,竟然会触怒龙颜?”
“问题就出在礼服的绣花上面,双生花是陛下和二皇子殿下的禁忌!”冯兮和沉眸说道:“至于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想起前世被关在毒宗的时候,曾经无比幻想,跟顾锦城提起过忘川河边的双生花,可是,向来温和的顾锦城立马就生气了,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就夺门而出。
在他出去以后,负责看押她的人,讥讽她,说她什么没摸清楚,就敢贸然在顾锦城面前说。要知道,双生的彼岸花是顾锦城跟昌德帝最大的禁忌。
至于为什么,那个人也不跟她说,只是嘲笑得厉害。
后来,她才明白,那人为何会笑得那么欢,他该是嘲讽,她从头到尾都被人蒙在鼓里,竟然还不自知。
“这种宫闱秘闻,你是如何得知的?”冯老夫人听了以后,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从小出生优渥,出嫁以后,在金陵城的贵妇圈驻足了数十年,连她都闻所未闻的事情,外孙女却知道那么清楚。
“我找人打探过。”冯兮和随便找了个理由解释,她回想了一番,即是说道:“外祖母,你可记得二皇子跟七公主的生母息妃娘娘?你不觉得息妃娘娘的出身和她的死都过于蹊跷吗?”
“息妃娘娘是秦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啊,而且,她不是死在刺客的剑下么?”冯老夫人回忆说。
“对,但是息妃娘娘死于刺客剑下的消息,为什么会传得那么开呢?一般出了这种事,不应该是想方设法把消息压下去才对么?”冯兮和又说道,不过,她见冯老夫人的脸色渐渐地沉下去,似起了疑心,就中止了这个话题。
“好了,外祖母,皇家的事也不是我们能随便编排的,否则说不定哪天就掉脑袋了。”
“反正我们也知道这身礼服不能穿,我也不会去穿它就是。”
冯老夫人觉得有理,皇家的事,确实不能随意议论,也就没有去追究。
随即,她看着灼灼耀目的礼服,眉宇间笼上一层凝重的寒霜,她实在想不到,她一直所信任的赵家,竟会如此歹毒!
这让她对赵家彻底心寒!
“那这身礼服,你打算如何处置?”冯老夫人说道:“要不我去宫中找太后说清缘由,就称不合身,然后,就让我们自己府里为你再量身定制一套?”
“不能直接送回去。”冯兮和直接否定了这种做法,“小侯爷既然将送衣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我们若是送了回去,只怕他们会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不给侯府面子。”
“关于禁忌的事情,我们又不能摆到明面上说。也不能进宫退还礼服,要不然,陛下要是觉察到我们的担忧,也不知会怎么对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