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的女子,会有这样的眼神吗?这个连玥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忽然觉得浑身发寒。
当初连玥剖尸的时候他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惊世骇俗,她面对尸体面不改色也就罢了,可还敢剖尸……
连玥没有读心术,可看看诚和帝的表情她多少也猜得出他在想些什么。
连玥不予理会,拿起银针便在信上边缘处划了一道,随后便交给狱卒。
狱卒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双手捧着信小心的退了出来,一脸恭敬的交给诚和帝。
诚和帝接过来一看,当看到信上一道淡淡的白色痕迹时,瞳孔放大了一瞬,随即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连玥也没有打算费心解释,只简单总结道:“如陛下所见,我可以肯定这封信不是写在一两个月前的,而是写在最近的。众所周知,边境离这有数百里,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半个月,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传递信件呢?”
诚和帝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纵然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连玥说的是真的。
连玥又道:“很显然,研磨的墨汁里被人掺了少量藤黄,或少许黛青,画成后还用香灰掩泽,这种低级的伎俩只要稍稍仔细观察就能发现。”
说罢她似有若无的打量了诚和帝一眼,像是意有所指似的,又道:“陛下如果不相信,我可以现场伪造一封书信。”
一旁的连之祥露出了恍然的神色,诚和帝微微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连玥点点头,将银针收了回去,诚和帝看着她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连玥朝他微微一笑,这时诚和帝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转头一看,就见欧阳铎正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齐程,齐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肩上似乎还扛着什么东西。
“铎儿,你怎么来了?”诚和帝吃惊道,同时也有些心虚,难道他都听到方才他们的对话了?
欧阳铎却是面无表情,朝他行了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快快起身。”诚和帝立刻上前将他扶起,欧阳铎似乎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解释道:“父皇,儿臣想请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诚和帝蹙起眉头,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
果然,欧阳铎朝齐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将扛在肩上的东西放了下来。
方才他没有看清那样东西是什么,现在离得近了,看得十分清楚。齐程肩上扛着的,竟然是个人!
而且这人还是个女子,一动不动,当齐程将她放下来的时候,她紧闭着双眼,昏暗的烛火在她脸上跳跃,衬得气氛幽深,脖子上一条鲜红的划痕格外显眼。
诚和帝下意识往后靠了靠,怀疑欧阳铎是与连玥一块来捉弄自己,脸色有些不好看:“铎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连之祥问道:“连大人可认识此人?”
连之祥方才就认出了此人,只是欧阳铎没有开口问,他也不好抢白。这会他看了欧阳铎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尸体身上,神色凝重:“臣认识此人,她是从家乡跑来投奔臣的远房亲戚。”
诚和帝瞧了他一眼,越发不解,既然如此,欧阳铎把这人带来干什么?
“先前我去看望我的妹妹时,”连玥接口道,“她曾同我说过,此人在连府的时候一直鬼鬼祟祟,多次接近父亲的书房,而且此事发生后没多久她便逃走了,我们认为她有很大嫌疑,太子爷便派人去将她找回来,结果此人却在逃跑的途中被人杀害了。”
“而且,”欧阳铎朝连玥看了一眼,“连夫人派人搜查此人厢房时,搜出了藤黄和黛青。而也只有她一个外人在连府住了一段时间,只有她有机会能看到连大人的字迹。”
诚和帝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
他们这番话说得很明白。
从一开始这女子就是有目的的接近连之祥的,连之祥虽然无法确定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出于善心他还是将人领到了府上。
是这女子偷偷溜进了他的书房找到了写有他字迹的字画,并将藤黄和黛青掺入了研好的墨汁中,伪造出了连之祥和吴均筹密谋通敌叛国的书信。
可……
诚和帝转脸对上连玥的视线,微微眯起双眼,语气怀疑道:“朕怎么相信你说的话?也许是你杀了她并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连玥知道他会有这种质疑,因此一早就让欧阳铎准备好了。
欧阳铎略微抬起手,齐程立刻会意的转身离开。
诚和帝疑惑的看着齐程的背影,齐程不一会的工夫就又回来了,手中多了个托盘,而托盘上摆放了两把兵器。
齐程走到木栅栏前,连玥从中拿起了一把兵器,边对诚和帝展示边道:“陛下请看,殿下的人使用的武器是这种改造过的,虽然刃看似比较圆滑,但杀伤力极大。”
说罢她又朝诚和帝指了指地上姚容之的尸体,道:“而这女子脖子上的伤口十分光滑,一刀致命,而且从伤口的深浅及形状来看,都不可能是殿下的人所用的兵器。”
欧阳铎目光灼灼的看着连玥,在漆黑的牢房中带着亮光,连玥想忽视都难。
她不禁咳嗽了两声,移开目光,脸颊慢慢染上了一抹绯红。
为什么被欧阳铎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飘飘然呢?
诚和帝一心都在尸体和兵器上了,也没注意到两人的互动。
过了一会他再度开口:“你这理由太牵强了,完全可以换把武器。”
连玥立刻从和欧阳铎的互动中抽出身来,道:“既然陛下还是不相信——”
齐程早已有所准备,立刻将一个中年男子带到了诚和帝跟前,道:“还不跪下?”
中年男子惶恐的看了他一眼,又惶恐的给诚和帝跪下了:“草民、草民参见皇上!”
“起来吧。”诚和帝神色淡漠,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你又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来之前已有人向他交代过要做什么了,只要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就可以。
中年男子稳了稳心神,这才缓缓开口:“回皇上,草民是济镇上一间客栈的掌柜,有一日,一个奇怪的姑娘来住店,她总遮着自己的脸,看起来又鬼鬼祟祟,所以草民就多看了她几眼。第二日就有人拿着这姑娘的画像进店来问草民有没有见过她,那叫一个气势汹汹……”
佟掌柜说着后怕的拍了拍胸脯,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连玥勾了勾唇角,牢房压抑的氛围似乎也被微微驱散了。
“佟掌柜,”欧阳铎忽然问道,“你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吗?”
“大概……”被唤作佟掌柜的中年男子略略回想了一番,恍然道,“就在前几日!”
欧阳铎微微颔首,这时齐程将姚容之的尸体翻转过来,沉声道:“佟掌柜,你说的是她吗?”
突然看到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佟掌柜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半天才稳住心神,连连点头:“是!就是她!那日草民在客栈看到的就是这名姑娘!她怎会……难道她是被那些人杀害的?”
佟掌柜说着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下意识问道,待看到欧阳铎他们的神情时,忽然意识到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已是逾越了,便连忙闭上了嘴。
欧阳铎没有回答,只朝齐程看了一眼,示意齐程将佟掌柜送出去。
气氛凝重,诚和帝的脸色已是极度不好看。
而连玥还嫌不够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客栈都有保留客人入住的时间,姚容之前脚才进客栈,后脚便有人来寻她的下落。而那时殿下的人都还在城中,可见确实有一伙人想要杀她。”
至于动机,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回诚和帝没有再立刻提出质疑,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欧阳铎道:“至于所谓的书云与商人勾结,儿臣前不久去找了他们,他们担保自己没有做过这种事,并且他们都是有交易做凭证的,想也知道,这种会杀头的大罪,有几个人会甘愿冒险?”
诚和帝蹙眉看着他,双手紧攥成拳。
连玥一言不发的盯着他,她很清楚,诚和帝完全可以再质疑她,他信与不信,只看欧阳铎现在在他心里的地位了。
诚和帝自己也明白,她和欧阳铎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他动了她,就等于是动了欧阳铎的势力,下面的人难免不会动摇,误以为这是废太子的信号。
而就目前看来,她没有从诚和帝身上看到这个迹象,欧阳铎在他心里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
诚和帝不经意的对上她的视线,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惊觉自己的想法都被看穿了。
他的顾虑。
他的所思所想。
诚和帝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他是不服软不行了:“好吧,的确是朕疏忽了。”
连之祥大喜过望,连连行礼,连玥微微笑着和欧阳铎对视了一眼,又朝诚和帝道:“陛下,我有一事相求。”
诚和帝有些吃惊的看着连玥,只见连玥神情恳切道:“神武将军和众将士为守边疆、保天启百姓平安可以说是抛头颅、洒热血,我想请求陛下立刻快马加鞭去告诉通信的人,千万不能因为这些事扰乱了军心,毕竟受害的还是天启千千万万的百姓!”
诚和帝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略略一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颔首道:“好,朕答应你。”
连玥起身,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欧阳铎上前牵起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了一圈。
连玥被他这样子逗笑了,摇头道:“我没事。”
除了天牢的饭菜难吃了点,她没受什么酷刑,欧阳钟等人也没在她饭里下什么东西,已经是再万幸不过了。
看着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连之祥十分欣慰,诚和帝却脸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