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诚和帝遣散了所有宫女,一手撑头慵懒的半躺在床榻上,微微蹙着眉头,神色疲乏。
欧阳钊坐在床榻边,手中端着一碗发黑的汤药,舀了一勺吹凉了,又递到诚和帝嘴边。
诚和帝蹙眉喝下,舌尖泛着一股苦味,不禁道:“朕这病都是老毛病了,再调养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不要喝这些苦死人的玩意。”
“父皇这话就错了。”欧阳钊声音温润,唇角含了一抹笑意,“这病不调养怎么能好呢?父皇吉人天相,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但愿如此吧。”诚和帝叹了口气,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整个人也有些烦躁起来。
欧阳钊笑笑,并不接话。
这时欧阳铎快步走进养心殿,听见脚步声欧阳钊转过身,看到是欧阳铎便站起身来:“二哥。”
欧阳铎微微颔首,神色缓和许多:“五弟。”
看着两兄弟和乐融融,诚和帝也面色红润,容光焕发,转念又想到被流放的欧阳镇和被幽禁的欧阳诚,他的眸光便黯然了许多。
欧阳铎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诚和帝身上,在他面前拱手单膝跪了下来:“儿臣见过父皇。”
诚和帝笑了笑,表情和蔼:“来了啊。”
欧阳铎看着他鬓边的夹杂的白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从前诚和帝虽也在乎他们这些儿子,却一直没怎么表现过亲近,不知是不是年岁渐渐高了的缘故,他已很少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了。
诚和帝作势要坐起来,却是心有余力而不足,欧阳钊连忙将碗放到一边,扶着他坐了起来。欧阳铎也快步上前,取过枕头放在他身后。
诚和帝靠在枕头上,欣慰的看着神色淡淡,眉眼间带着隐约关切的儿子,自欧阳铎来后,他的目光便被欧阳铎牢牢占据了,此刻也是,对欧阳钊连一点余光都吝于施舍,只道:“钊儿,朕对你二哥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
欧阳钊缓缓站了起来,长发从肩头滑落,欧阳铎看不清他的侧脸。
“儿臣告退。”欧阳钊保持着拱手的姿势慢慢退了出去。
“铎儿,你也看到了,朕染上风寒卧病在床,眼下无法处理朝中政务,所以想让你代朕监国。”诚和帝一句话将欧阳铎注意力拉了回来。
“代为监国?”欧阳铎蹙起了眉头,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诚和帝又道:“你身为太子,总有一日要担此大任,朕觉得这是历练你的好机会,你觉得呢?”
说罢他便直直的盯着欧阳铎,目光中隐含着试探。
欧阳铎知道不宜再推辞下去,便拱手垂下眼睑道:“是,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令父皇失望!”
“好,这才是朕的儿子。”诚和帝满意的看着他,眼神带着赞许。
他的儿子,不但要有经世之才,也必须胆识过人,否则何以治国平天下!?
又与欧阳铎商讨了一会,诚和帝已是乏得不行了,欧阳铎有所察觉,便替他掖了掖被角道:“若父皇没其他事了,儿臣便先退下了。”
“这么着急?”诚和帝忽然揶揄的看了他一眼,“是太子妃催你早点回去?”
他可是听说了,这太子妃人看起来温温和和的,手段倒厉害得很,欧阳铎虽然没有将府中的侍妾都遣散了,可视她们如空气,和遣散也差不多了。
“她是太子妃,你宠幸她无可厚非,可不能太过了,权力讲究制衡,后院也是如此。”诚和帝意味深长的说道。
欧阳铎无声的笑笑,连玥的好又哪里是外人能领会的呢?他知道就好了。
他正要告辞离开,忽然有人小跑进了养心殿,将手中拿着的兰花递到诚和帝面前,嘴里嚷嚷道:“父皇给!父皇给!”
“钟儿,不要胡闹!”齐皇后斥道,语气却并不严厉。
因诚和帝卧病在床,她穿得十分素净简单,不似从前那般艳丽逼人,倒添了几分温婉气质。
“钟儿有心了。”诚和帝倒没有一点恼怒的迹象,反而笑呵呵的接过了欧阳钟手中的兰花,兰花洁白无暇,散发着玉润的光芒,令温暖沉闷的殿内增加了一抹亮色。
“太子也在。”齐皇后看向欧阳铎,欧阳铎朝她行了行礼:“母妃。”
齐皇后勾了勾唇,朝诚和帝福了福身,道:“臣妾管教不严,让钟儿扰了陛下安宁,还请陛下恕罪。”
“罢了。”诚和帝摆了摆手,并不在意,欧阳铎顺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退到门口时,诚和帝的笑声传了出来,欧阳铎恍若未闻,神色微微有些凝重。
方才他旁敲侧击的问了一番,知道诚和帝确实已经停用快活丸了,前段时间诚和帝还觉得身子恢复了许多,一如从前,龙心大悦之余还宠幸了妃子。
可没想到这才初冬,他的老毛病就犯了,眼见着身子一天天都好不起来,诚和帝嘴上不说,其实心底也十分焦急。
既然已经停了快活丹,诚和帝的身子为什么非但没见好,反而还有下降的趋势?
这正是他预想的最坏一种情况,究竟是谁在暗中捣鬼?
“二哥。”忽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处。
欧阳铎抬头,朝欧阳钊笑了笑:“怎么?”
“臣弟猜想,父皇是打算让二哥你代为监国。”欧阳钊并不废话,上来便直入主题,“如果有任何臣弟能帮上忙的地方,二哥尽管开口。”
“怎么这么说?”欧阳铎挑了挑眉,神色有些疑惑。
欧阳钊往殿内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他便在这里等着欧阳铎出来,正好与齐皇后碰上:“二哥有所不知,你去祁县这段时日,朝中十分混乱,皇后想要代为掌权,好在几位老臣极力反对,她才不得不罢手。”
“哦?”欧阳铎挑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齐皇后虽然名义上是他的母妃,但两人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若真扶持欧阳铎这个太子登基,欧阳铎只会忌惮齐家,她的母族不可能进一步发展。
但齐皇后却别无选择,一来这宫中的妃子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生下的孩子也各有势力,不可能为她所用。
二来欧阳钟是个痴傻儿,欧阳毓芝虽然也是女子中的翘楚,但到底是个女儿身,没有登大统的资格,所以齐皇后也只能扶持欧阳铎,而欧阳铎虽然有敬国公这个母族,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因此二者相互依存,谁也奈何不了谁。
齐皇后之前一直安分守己,一心扶持他上位,现在却如此迫不及待……看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宫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欧阳铎暗忖,紧蹙的眉舒展开来。
“五弟费心了。”收起思绪,欧阳铎朝欧阳钊微微一笑,两人同样身姿挺拔,气质迥异,却同样赏心悦目,往那一站便是宫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有路过的宫女总拿眼偷瞄他们,不约而同的羞红了脸。
“殿下。”见欧阳铎走到她跟前,夏衣福了福身,正准备进去通报,却被他拦了下来。
夏衣疑惑,却也垂下头神情恭敬的不说话了。
欧阳铎走进厢房,看到连玥正侧对他捣着什么,神情专注,动作如行云流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味,欧阳铎蹙了蹙眉,上前问道:“在做什么?”
连玥一惊,她一做事就容易陷进去,竟然连欧阳铎到了跟前都不知道:“你来啦。”
“嗯。”欧阳铎微笑着应了一声,发现桌案上摆满了摊开的书,每一本的每一页上几乎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欧阳铎粗粗看了两眼,发现都是些和风寒有关的药方。
“我在研究药方。”连玥一边回道,手下也一直捣鼓着。
看到她头上冒出的薄汗,欧阳铎心念微动。
这药方做起来不容易,诚和帝不是一般的风寒病人,他身子体虚,若是用猛烈的药方,用不了几剂量就会把他身子掏空。
因此宫中的太医都只敢用些温和的法子,以调养为主,虽然不会对诚和帝身子造成什么损害,却也无法完全治愈,因而诚和帝的老毛病是拖了一年又一年,可就是不见好。
如今连玥要打破那帮迂腐太医的做法,推陈出新,必然要耗费许多心力。
他知道连玥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他,她这个人,对不喜的人从来都直接无视,她会这么上心正是她在意他的表现。
心头微暖,欧阳铎从身后将她抱住,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心神都安定了下来。
连玥无法挣脱,只得无奈的笑了笑道:“殿下,你这样妾身做不了事。”
欧阳铎哑然失笑,松开手坐到一旁,也不离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眼底带着笑意。
连玥从前还有些不习惯,后来被他盯习惯了,也不会再觉得不自在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一旁火炉中的柴火发出了“滋滋”的声响,暖意袭人,将风雪完全隔绝在了外面。
“太子爷、太子妃——”外面忽然传来夏衣的声音,语气有丝焦急。
连玥困惑的和欧阳铎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块起身朝外走去,连玥打开门看向夏衣,问道:“出什么事了?”
夏衣清丽的面孔上染了丝慌乱:“太子爷、太子妃——府外面有人申冤!”
刚才门房的人匆忙来报,说外面不知从哪冒出一名女子,跪在府门口求太子和太子妃给她申冤,不然她就撞死在柱子上。
她这么一闹引来了过路不少老百姓围观,若就这么放着不管,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所以门房的人赶忙找到了夏衣,请她帮忙通报一声,看看怎么处理。
女子?申冤?连玥嗅出了一丝不对劲,这女子想申冤大可去找京兆尹,为什么偏偏跑来找太子?
欧阳铎也是一脸若有所思,半晌沉声道:“把人带上来。”
“是。”夏衣转身去回门房了,连玥同欧阳铎一块走到了正厅,不一会便见门房把人带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