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非她淡淡地看着夙北辰,她冷然的眼眸深处,已经有大片的水色氤氲而起,她扬起头,努力地控制情绪。
而后,她迎着夙北辰的蓝瞳,目光变得坚韧而果决。
“你说得对,我大哥是不会有事的,他一定好好的。”
“大哥,大哥,非儿来找你了,你快点出来啊,大哥——”
沐非凝眉扫过一片又一片的杂草。
狩猎围场只有飞舞而起的风,吹动草丛间沙沙沙地发响,除了这个,便再无声动。静谧的丛林,令沐非每走一步都开始觉得举步维艰,让她的心越发地沉下去,沉下去。
“大哥,阮元泽,你回应一声啊,你究竟在哪里啊,你回答非儿啊,快点回答啊。”
沐非的心更加慌乱了,她呼吸急促,脚步飞跑了起来。
满目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
她倒退着路,眼睛惊慌地四处查看。
她害怕在这堆人当中找到熟悉的那一个,她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冷过,从来没有觉得。她四肢冰寒,体内的血液似在慢慢地冰冻之中,似将她的身体慢慢地凝结成冰。
“大哥,大哥——阮元泽,阮元泽,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法子惩罚非儿,你快点出来啊。如果想玩捉迷藏的游戏,你可不可以下次再玩,阮元泽——”
沐非扯开嗓子,她高喊着。
玲珑担心地拉了拉夙北辰的衣袖。
“少主,三小姐这个样子,玲珑好担心啊。万一阮元泽要是——”她刚想说下文,便看到转身红了眼眶的沐非,怒视着她。
“没有万一,明白吗,我说没有万一。”她大吼着。
嗯——嗯——
低若蚊虫的痛苦声音,此时在离沐非三丈之外的地方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本来心快要沉到地狱里去的沐非,淡眸蓦然发亮,她飞速地跑过去,顾不得高高的杂草刷过她的脸颊,她的手,划的她血色一道道。
她尽最快地速度赶到那个带给她再次生命力量的声音。而后,当她在血色印染的岩石后面,看到那个人的脸时,她刹那惊退一步。
不是大哥,不是阮元泽!
而是阮相爷,那个她只见过一面,从来没有对阮湘妃好脸色的父亲。
他气息游离,疼得扭曲了面容,微微地张开了眼眸。
他看到沐非,看清楚了她的脸之后,他精明的眼眸中竟起了浑浊的泪光。“妃儿,妃儿——”他枯瘦的手,伸在半空中,眼睛里满是期盼的光色。
沐非却只是冷冷地凝视着他,漠然地问了一句。“大哥呢。”
他气息不稳,奄奄一息,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阮相爷朝她招招手。
“孩子,过来,走过来。”
沐非本可转身就走,但她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想到这里,她还是走过去了,就当成是陌生人也罢,听听他最后的遗言吧。
沐非蹲下身去,阮相爷那枯瘦却有劲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爹错了,错了,大错特错了。晋,晋王,谋反了——他竟然,竟然对付阮家。是阮家啊”阮相爷咳出大口血后,他声音中透出一股悲愤。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爹这辈子唯一看错的人,毁灭了阮家百年的基业。如今,阮家只有,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你要答应爹,走得远,远远的,永远,永远不要,不要,回——来。”
他说完,手垂下了,从沐非的手中逐渐地滑了下去。
断了最后一口气,他的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而沐非的心也在瞬间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中,她摇晃着他的身体。
“大哥呢,大哥呢,告诉我,你醒过来,告诉我,大哥呢,大哥人呢——”
为什么到最后一刻才认为阮湘妃是他的女儿,这算是忏悔吗,是忏悔吗!
她如今不知道是为了自己愤怒,还是为了阮湘妃愤怒。
总之,除了悲愤,还是悲愤!
夙北辰见她快要崩溃了,他双手撑住她几乎摇摇欲坠的身体。
“阮姑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这一路找过来,根本没有见到你大哥的尸体,所以,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活地好好的,或者是被人相救了,都有可能的。”
他冰蓝色的眼眸,莹润光泽泛动,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用事实来说服她。
至少在没有真正的事实摆在眼前时,这种说法还是有可能的。
“这样吧,阮姑娘,我们先将你爹的尸体埋葬了,回去之后,在下再派人替你打听你大哥的下落,如何?”
沐非浑身一震,她转头,狠狠地抓住夙北辰的手腕,那力道,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
“是真的吗?我大哥他还活着,他不会死,是不是?”
第一次,她需要别人的认可,强烈的认可。
夙北辰冰蓝色的眼瞳微微一震,而后温润地笑了笑。
“没错,你大哥那么好的人,有上苍保佑他的,一定会平安的。”他手指朝上,指了指。
“谢谢。”她感激地望着夙北辰,就算这种机率几乎是百分之一,她也宁愿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沐非怀抱期待的心情,相信阮元泽尚在人间,她相信着。
所以,她好心地伸出手来,蒙上了阮相爷那一双死死瞪着的双目,她让他安息了。
夙北辰跟玲珑用宝剑替阮相爷挖了一个土坑,他们抬着他的尸体,慢慢地放到了土坑中。沐非双手捧起一堆又一堆的泥土,洒落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身上。
无论过去如何辉煌,到最后还是照旧黄土一捧陇中。
沐非淡眉微微凝起,眸色泛动丝丝凉意。
“三小姐,还是由你在木牌上刻上相爷的名字吧。”
沐非摇摇头。“不必了,就让木碑空着吧。”
他错看一人,毁灭阮家百年基业,带来灭门之祸,想必到了九泉之下,他也无脸面对列祖列宗,还是无名埋身吧。
沐非淡然,她微微颔首,点头三拜。
夙北辰了然地看着她,他朝着阮相爷的坟墓躬身,行了三拜。
玲珑跟在夙北辰身后,等他拜祭完毕后,她上前也拜了三拜。
而后他们三人,上马飞速地折返京都,回去打听阮元泽的下落。
当他们回到召陵王朝京都之时,一切的局面都改变了。
左天行中毒箭身亡,阮家因为在狩猎围场弑君,被判株连九族,上下三百六十口人无一幸免,全部判斩。
阮太后在佛堂吞金而死,阮湘雪在宫中上吊自尽,她的女儿安辰公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后宫之中,曾被左天行宠幸的嫔妃皆陪着帝君下葬,其余的宫女、才人等全部送往云尼庵落发为尼,长伴青灯古庙一身,为帝君祈福。
依照遗诏,左天行传位给晋王左天逸,择日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大晏”。
皇后巍然不动,竟然是前朝皇后唐语嫣,身份显赫,未动分毫。
柔侧妃入宫之后,被册封为柔贵妃,位列唐语嫣一人之下。
“什么?!”
东来客栈的雅室内,沐非听到夙北辰派去的天涯回来禀告消息,她淡眸微骇,显然觉得消息太过意外了。
“少主,三小姐,属下调查清楚了一件事情。驻守皇家宫卫队中有一个副将,他是春秋王朝的暗线,当日他见到三小姐的大哥阮元泽潜入仙羽殿抱走了安辰公主,本想将他逮捕的。”
“但是他看到了三小姐当日赠送给安辰公主的凤凰展翅金钗,以为是春秋王朝的帝君百里锦衣派人来带走安辰公主的,便暗自帮助阮元泽抱走了安辰公主,并护卫他们出了京都。”
天涯漠然地回报着。
“这么说起来,我大哥跟安辰公主还活着。”
沐非连日来的心慌,霎时烟消云散。
“是的,三小姐。那副将亲自送阮元泽出了京都的西城门。”
天涯回道。
而后他神色犹豫地看了沐非一眼,欲言又止。
“是不是我大哥跟安辰公主中途出了什么问题?”沐非本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夙北辰见此,他冰蓝色的光泽闪了闪。
“天涯,有话就直言吧,阮姑娘不是外人。”
天涯抱拳恭敬道:“是,少主。其实阮元泽跟安辰公主出了西城门之后,谁也不知道后来他们的消息了。属下要说的事情是跟三小姐有关系的。启禀少主,属下夜探皇宫时,刚好看见晋王的侍卫在慈宁宫里翻箱倒柜,四处寻找东西。”
“据我们暗卫的消息,他们是在找空见大师当年给三小姐批示的命格签文。喏,这是属下从慈宁宫旁侧的小佛堂里拿到的半块黄绸,应该就是三小姐的那张命格之签。”
半块黄绸慢慢地摊开,夙北辰接过,视线一飘,冰蓝色的眼瞳晃动淡淡的流光,他眸色微沉地将签半块黄绸递送到沐非手中。
“阮姑娘,你自己看看吧,毕竟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沐非淡眸之中,光泽晃了晃,她接过夙北辰手中的半块黄绸,视线淡淡一飘。
而后,神情大震。
这黄绸之上的书写内容是:得此女,旧朝灭,新朝立,亡国之兆也。娶之,三年不得亲近半分,氤氲其怨恨之气,三年之后必有异相,躯身犹在魂已去,新魄一缕还重生,即时乃破旧迎新之机,天时、地利、人和,大事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