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着嘴角勾了勾,没说话,伸手去接吹风机。卫砺却没递给我,一手拿着吹风机对着我的脑袋晃,一手扒拉着我的头发,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念了一句什么。
四点钟的时候,我就收拾好了准备出门,卫砺皱眉问道:“不是五点半才到酒吧吗?怎么今天那么早就过去?”
我抓了抓额前过长的碎发,随口说:“头发该剪了。”
“剪那么短干什么?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卫砺不悦地说,捞起衣服很快穿上,到卫生间简单洗漱一下,回来看到我还在那儿站着,皱眉说,“不是要走吗?怎么还愣着?”
我连忙低着头,提起一早收拾好的三十万块钱,跟着卫砺下楼。
很快就到了酒吧门口,我径直进去找了刘杨,将三十万现金交给他,他带我去了财务部,把钱交给财务,然后拿了一份解约书让我签字。
我大致看了一下条款,就签了字,签完字之后,刘杨对我说:“程诺,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我相信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加油!”
“谢谢刘经理。”我冲他笑笑,“改天有机会请你吃饭。”
刘杨敬谢不敏地摆手:“别别别,你每次一说请我吃饭,就有个保时捷凶神恶煞地堵大门,你的饭呀,我吃不起!”
我绷不住笑了,再次向他道了谢,正式脱离初见。
出了酒吧,我给木林森打了个电话,说明我已经正式辞职,今晚不去酒吧上班了。木林森让我好好休息,说下周一会正式约我洽谈加入木氏的事情。
今天才周三,我可以有四天的时间好好休息。
上了车,我瘫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不料,很快,车子就停了。
“下车。”卫砺的语气很不爽,闷闷地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似的。
我下车一看,车子停在一家美发中心的门口。卫砺见我慢吞吞的,有些急躁地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进去,一进去,他就大声叫道:“Lisa,来客人了!”
一个打扮得挺暴露的浓妆女人扭着腰摆着臀,一路香风地走过来,咧着一张猩红的嘴,说:“哟!卫老板!好久不见!”
卫砺推了我一把:“把她那一脑袋乱毛给我理顺了!”
我暗暗翻个白眼,什么叫一脑袋乱毛?想当年本姑娘也是长发飘飘,仙气满满的女神好吗?
Lisa那画着浓重烟熏妆的眼睛往我脸上一瞥,笑得十分张扬:“难得呀!卫老板居然带女人来我这儿!”
“废话少说,给我弄顺眼点儿!”卫砺说着,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闷闷地低骂,“丑死了!”
这一定不是说我的!一定!
Lisa这才正眼看我,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我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心里一阵膈应。这女人把自己整得跟个麦当劳叔叔似的,能有多好的时尚品味?
我一阵恶寒,小幅度地拉拉卫砺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我不想被这个女人折腾。
卫砺大概是感受到我惊恐的眼神,毫不客气地笑了:“Lisa,我就说你这一身打扮辣眼睛,你还偏不信,你看看,都把人家吓着了!”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哄小孩子一样,憋着笑说,“诺诺别怕,那个大妈不是妖怪,不吃人的。”
……
Lisa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在浓重的烟熏妆的映衬下,特别像聊斋里面的女鬼。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卫砺这几句话成功地帮我拉满了仇恨,我已经可以想象得出等会儿我理完发会是副什么鬼样子了。
我觉得我的明星梦就此破灭,毫无转圜的余地。
最终我还是被Lisa推进了洗头房,我躺在躺椅上,脑袋架空在洗手池里,Lisa往我头上淋水,一边淋一边问:“你是卫先生的女朋友?”
女朋友?我哪儿配啊!
我没吭声。
Lisa愣了愣,眼神蓦地鄙视起来,接下来的动作就比较简单粗暴了,拿着洗头的刷子刺啦刺啦地刷了好几下。我的头发算是比较柔顺的,但被她折腾得挺疼,我估摸着没少掉。
谁说这个世道笑贫不笑娼来着?我不是照样被人鄙视了么?
心里滴血,脸上却还维持着淡定从容的笑,我觉得我不应该进军歌坛,我应该进军影坛,不说拿个奥斯卡,金鸡奖应该是没问题的。
洗完头出来,Lisa给我做造型,拿着一把小剪刀卡擦卡擦地剪,一边剪一边问:“卫先生,你想要什么发型?”
“小姐,剪头发的人是我,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憋着一口气,真心受不了这种不拿我当人看的行为。
Lisa手一顿,似乎有点尴尬。
“看她喜欢什么就好。”卫砺指了指我,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杂志。
Lisa的语气顿时不自然了:“这位……小姐,请问你想要什么样的造型?”
“随便剪短一点就好,不染不烫。”我皱眉,淡淡地回答。
很快就剪完了,Lisa给我吹干,说:“我建议您做一个……”
“不用,谢谢。”我打断她,站起身,从包里摸出钱夹,问,“多少钱?”
Lisa看了一眼卫砺,客气地笑着说:“不用了,我是……”
我没等她说完,抽出一张一百的票子放在桌子上,笑道:“不用找了。”然后高傲地转身出门。
我不知道Lisa跟卫砺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我今天这样的行为会不会惹卫砺不痛快,我只知道,我真的受不了了。
人都有一个极限,在这个极限之上,怎么打怎么压都行,但是一旦碰触到这个极限,就像拿针戳气球一样,分分钟爆炸。
我觉得我已经到了这个极限。
卫砺欺负我,我认了。
可是一个理发师凭什么蔑视我?我作为顾客去消费,一分钱没少给她,她凭什么把我的自尊踩在脚底下?
出来美发中心的门,我沿着人行道低着头走,没等卫砺,也不想看见他。
很快卫砺就追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在我头顶上情绪不定地说:“不错啊!知道甩脸子了!”
我没敢抬头,怕眼泪掉出来会让卫砺看见。
真的是很屈辱,那种因为卖给卫砺,成为见不得光的情/妇而遭受到白眼,什么都不做都会被人看不起,却没有立场去反驳的感觉,真的很屈辱。
卫砺低低地笑:“有进步!我的女人,就要这样,谁敢看不起你,你就给我挺直了腰板鄙视回去!”
我愕然抬头,他没生气?居然还表扬我?
不料,我刚一抬头,卫砺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脸拉得老长,语气不善地责备:“你哭什么?没出息!”
我闷闷地耷拉着脑袋,不想说话。
我本来可以不用受这种窝囊气的,虽然穷,可是我可以理直气壮地维护自己的尊严。
可是卫砺用一百万买断了我的一切资格。
“还是那么怂!”卫砺拉起我的手,随着我往前走,“想去哪儿?”
“啊?”我莫名其妙,斜着眼睛看他一眼,他的步子挺大,身子已经超过我一步的距离,看起来就像他拽着我往前走似的。
“游乐场,我想去游乐场。”我呆呆地说,做好了会被他取笑的心理准备。
上大学以前,我从来没去过游乐场。
我爸只带着后妈和弟弟去,我永远都是被留在家里洗衣服拖地做家务的那个。我无比向往游乐场,但是游乐场的门票要一百五一张,我没有钱。
后来我上了初中,自己在小吃店零食店打工赚钱,可是我赚满一百五十块钱之后,我后妈说,既然我能够自己赚钱了,也就没必要养着我了,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被剥夺了学杂费。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大学,上了大学,时间多了,我可以做家教、礼仪、发传单,这些都是来钱快的活儿,在支付学杂费和生活费之余,我偶尔能结余几百块小钱。
每当我觉得特别烦躁、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我就会去游乐场放松一下,玩大摆锤、过山车、海盗船、鬼屋等等惊险刺激的项目,大喊大叫一番,发泄心里的苦闷。
现在我特别想去游乐场,心里憋着一口气急需发/泄,只有在游乐场那种地方,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才不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出乎意料的,卫砺居然没取笑我,而是揉了揉我的后脑勺,微带宠溺地说:“怎么喜欢那种小孩子去的地方?”
我咧嘴笑笑,无比苦涩:“因为我当小孩子的时候,从来没有去过。”
卫砺脸上的笑容一僵,顿了顿,拉着我的手就往回走,上了车,闷着头一言不发地开车就走。
我心里一慌,直觉又有那句话说错了,惹得卫大爷不高兴了。我咂了咂嘴,想说些什么服个软,免得回去之后他又要折磨我。
“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告诉我,如果我有时间,就带你去,没有时间也会安排你去。”卫砺低低地说,摸出烟盒丢给我。
我接过烟盒,笑了笑:“谢谢。”抽出一支烟,拿打火机凑上去点,不料烧了好一会儿,烟却没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