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这逞强的样子，关宇辰莫名为自己刚刚不加掩饰的厌恶感到愧疚。

如果是放在任何别的谁身上，即便再厌恶再不满，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得这么明显，刚刚不知道是怎么了，就那么把自己的情绪外放了，甚至还有微微放大的趋势。

原本慢慢活络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就降至零点，而气氛零点的不止他们这边。

从关宇辰和秦天离开后，洛柒夕就那么坐在那里，就这么静坐着已经坐了有半个小时了，这半个小时里愣是什么都没说。

宫城比她更沉得住气，他在思忖怎么开口能让洛柒夕稍微消消气，而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去哄女孩子。

洛柒夕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件艺术品，五官每个角落都像是精心雕琢过，尽管她的脸是严肃的，但柔和的线条还是散发着让人亲近的信号，这一点不管她的性格变没变都是一样的。

而沉默良久的洛柒夕也借着这沉默的时间仔细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她似乎没有给宫城机会解释，也没有给机会好好交流，就连收拾东西，也是各自迁就。

这么一想，好像她自己也有错。骨子里残留的教育者本能让她开始思考自己不对的地方，最后越想越觉得抱歉。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道个歉好了。

“柒夕……”

“宫城……”

两道重叠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响起，短暂地打破了沉默之后又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这下真是尴尬都尴尬不来。

宫城伸手，示意洛柒夕先说。洛柒夕瞄了他一眼，确认他的情绪，此时宫城的五官十分放松，眼角自然下垂，眉头舒展开来，嘴角甚至隐隐地上翘着，看样子似乎心情还不错？

他现在的情绪确实还可以，毕竟洛柒夕刚刚主动叫他了，这比连着几天漠视他好多了。

他发现被虐久了之后就越发容易知足。

“前几天的事……”洛柒夕清了清嗓子开头，先离开是她不对，把宫城一个人丢在家里，她多多少少也会有那么些负罪感，她的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还是勇敢地迎了上去，毕竟道歉这样的事，还是看着对方的眼睛比较有诚意。

“我擅自离开，也没解释清楚，对不起。”对于自己的错误，她还是会勇敢地承认的，只不过这并不是宫城要的回答。

宫城的眼睛微眯了一下，等着她的下文，谁知道洛柒夕说完之后就直直地看着宫城，似乎要宫城的一句原谅或者相同的道歉。

“没了？”他终于找回一些掌控的感觉，整个人舒适地往后窝了窝，锐利的眼神像X光，要把洛柒夕从里看到外。

洛柒夕脸皮再厚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只能不动声色地又坐的离宫城远了一些，暗自疑惑，难道自己还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她能为擅自离开那件事道歉都已经很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通病，在道歉之后就会变得格外理直气壮，洛柒夕不怕死地瞪了回去，“没了。”

性格改变之后的洛柒夕显得格外小孩子气，这样的洛柒夕让宫城觉得又新鲜了许多，每次见她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宫城有些好笑，但想到自己一直苦恼纠结的问题，还是忍着笑意，“你这几天住在哪里？”

住在哪里？自己住在哪里他都要管？

洛柒夕疑惑了一秒就反应过来他提问的根源在哪里，自己在关宇辰这里工作的事情他是早就知道的，唯独自己收拾东西出来之后没有对他说明自己的去向，他多疑又爱乱猜，十有吧九以为自己是住在关宇辰家里了。

“我住在公司宿舍里。”洛柒夕坦荡地回答，她没必要让宫城误会，也不想让他误会。

宫城只是“嗯”了一声，表情动都没有动，洛柒夕一看他面瘫样子就知道他不相信自己的话，顿时有些气闷，原本飞扬的神色黯淡了下来，移开视线，赌气般不再开口。

两个成熟的大人闹起别扭来却像小孩子一样，洛柒夕和宫城此时却完全意识不到。

“宫城，”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洛柒夕沉吟一会儿主动开口，“我并不是故意要离开，只是你欠我一个解释。”

这个解释指的是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于那天晚上的事，说他是酒精作祟也好，说他是有意为之也好，不管哪个层面，他都不曾后悔。

所以也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

“我要解释什么？”他的态度一如往常坚硬，依旧把洛柒夕的感觉放在最后，洛柒夕一怔，有一股熟悉的失望感忽然涌上来，让她措手不及，不太懂这情绪的来源。

所有交谈的机会被这句话封死，宫城在话出口的同时就后悔了，但一直以来狂妄的自尊不允许他低头道歉。

洛柒夕眼帘垂着，眼神投射在地板上，亦或是茶几上，没有太确定的去向，她的双手规矩地放在双膝上，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不想和宫城说话。

这样的无言持续了能有十分钟，最终还是宫城先败下阵来，洛柒夕是可以无所谓，但是他却清楚地明白，自己无法再承受失去洛柒夕的伤痛和空洞了。

“什么时候回来？”这才是宫城最关心的问题，他不在乎洛柒夕用什么借口搬出去，他在乎的是洛柒夕还会不会回来。

他不在乎过程，只要最后洛柒夕还在他身边。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洛柒夕垂着头，眼神怔了一秒，她都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上次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忙着工作的事，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也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一趟，但马上就被抛之脑后。

现在被宫城提出来，有些奇妙的感觉，好像在很久以前，他也从某个地方把自己接回去过，不过好像是他的家？

只是当她想要再想清楚一点的时候，那点记忆的碎片却变成了锋利的刀刃，拼命撕扯着洛柒夕的大脑每一根神经，可是大脑越痛，她就越想想起来，头一次痛恨什么都忘了的自己。

宫城正在等洛柒夕回答，久久没有回应，以为洛柒夕又选择性地无视了自己，不悦地抬头，却看到洛柒夕捂着脑袋，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甚至隐隐能看到血迹。

他这才慌了，急忙跨了几步，蹲在洛柒夕面前，眼里都是掩饰不了的紧张，鼻翼上冒出细细的汗渍，他努力寻找着洛柒夕的眼睛，想要确认她的状况。

“怎么了？”宫城问得很急促，洛柒夕腾出一只手，想要摇手示意自己没事，但是手刚一拿开，大脑失去挤压的力量，疼痛就像松了开了闸门汹涌出来的洪水，冲得洛柒夕控制不住眼窝里的生理泪水。

她虽然很容易伤心，却很少哭泣，一看到她的眼泪，宫城心像被一只大手揪紧，他一狠心，一把横抱起洛柒夕就往外冲，送她去医院。

到了医院，把洛柒夕交给医生之后，他就一步不离地跟在病床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洛柒夕的状况，她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渍，被打湿的细碎的头发黏在额头上，更显得她痛苦无比。

宫城怜惜地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耳语，“没事了，你可以挺过来的。”

事实上，到后面宫城送洛柒夕来医院，那时候她的记忆已经躁乱起来，混乱的记忆力，人声嘈杂，她似乎也是如此痛苦，有人抱着她急急来到医院，那人的脸不是宫城，好像是……等她想要看清的时候，画面却一闪而过。

然后就是各种挣扎，腹部的阵痛似乎牵动了她的神经，她像在做一个冗长繁杂的梦，梦里的每个场景真实而遥远。

而后来呢……她似乎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一瞬间她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方，难道那声啼哭是从自己身边发出来的？

难道自己有孩子？

她想在那些闪过的碎片里找到真相，那碎片就像和她躲迷藏一般，在她快要抓到的时候，又倏然不见。

离抢救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宫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双手交握撑在下巴上，眼里的不安一直闪烁不停，每隔个几分钟就会看一眼洛柒夕的状态。

她很不安。似乎在做梦。

她的眉头一直都皱在一起，嘴里呢喃着什么，手不安地紧抓着床单，他询问过医生，医生却说是正常现象，她现在可能正在回忆以前的事情。

回忆以前吗？

宫城眼神复杂地盯着床上的人，让她想起以前的话，会不会根本不给自己机会直接离开呢？

一个可怕的自私想法冒了出来，他看着头顶上的输液瓶，医生说这个有利于帮助她恢复记忆，如果她恢复记忆之后第一件事是离开自己的话，那还不如不要恢复记忆了。

矛盾的想法在宫城的脑海里挣扎，洛柒夕的记忆应该由她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