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马车到达了江南的一处未名的水乡山镇之时,那淅沥沥的春雨已经停歇了。
“下来。”任羽锋冷冷地道。
风霁白沉默地掀开厚重的马车布帘,走下了马车,这是她在这几日奔波中难得落地一回。
她眯起眼睛,看着这被烟雨浸润的长街小巷,青年挑着担子步履匆匆地走过,年轻的姑娘挎着柳藤编制的篮子,眉眼弯弯,发髻上还簪着新摘下来的花。
风霁白有些忡愣,虽说她在坐落江南的灵霄派中长大,如今回来,却仿佛很久没有见过了一样。
在京城的那些时日,原先的一切,竟仿佛像梦一般。
任羽锋淡淡告诉她,这个地方叫万羽镇。
一听到这个地名,风霁白就睁大了眼眸,这个镇是小镇,但是却因为一个地方而名扬天下。
那就是万羽山庄。
但是她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而惊讶,更因为,这个万羽山庄,与任羽锋有解不开的关系,或者说是血仇。
当年,其实也就是十年前,任羽锋屠了万羽山庄近半人口,只留下一半的老幼妇孺,而万羽山庄的庄主,被他斩于万羽山庄的祖宇祠堂前。
这件血案,在江湖中可谓是满城风雨,任羽锋因此有了一个血腥的称号,那就是“赤血夜冥”的由来,因为他只在夜间杀人,漫天的暗血融于黑夜之中,让人看不真切,恍若地狱。
风霁白转头神情复杂地看向一旁整理马匹的任羽锋,他漠然低着头,穿着一身粗布制成的衣衫,路过的姑娘羞红着脸悄悄偷看他修长矫健的身材和俊冷英挺的面容,完全不像是传说中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那个疯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任羽锋整理好了马匹,看了一眼偷偷打量他的风霁白,那眼神好像已经洞察了她心中的想法。
风霁白立刻垂下头。
“如果你不饿,那就继续在那里站着。”
任羽峰沉声丢下一句,然后转身走向了一家客栈,风霁白深深呼了一口气,也跟着他走进去。
“两位客官,是住店啊还是吃饭?”店小二弓着身,笑眯眯地跑到他们面前。
“随便来几个菜,一壶春梁雨。”任羽锋丢给他一块碎银,然后大步走向一处稍稍隐蔽的客桌,风霁白也坐了下去。
菜肴和酒很快就上来了,她终于可以问出自己的疑问了:“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方?”
任羽锋把玩着白瓷酒杯,短促地笑了一声:“看来你也知道那件事。”
“谁不知道啊……”风霁白低声道,又问,“如今万羽山庄由原先老庄主的女儿继承,她可是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你就这么偏偏赶上去吗?”
“呵,真是奇怪。”任羽锋放下酒杯,邪肆的眼眸看向风霁白,“其他人提到这件事,第一个反应就是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你,是第一个说出这样的话的人。”
“我对你们之间的仇怨不感兴趣,况且我问了你就会说吗?”风霁白垂下目光,江湖中人的恩怨大的去了,换句话说杀人者人杀之,没有一个江湖中人的手是干净的,既然身在江湖,就应该做好被人寻仇的准备。
而且任羽锋这个人,你是无法在他的身上套出他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的。
任羽峰看向她的视线让她压力很大,就像一只时时捕捉猎物的鹰隼,让她忍不住后背绷直。
“仇怨?若我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仇怨呢。”任羽锋充满戏谑地稍稍靠近风霁白,身上似乎还扬着那一夜的血腥气味。
风霁白戒备地后仰,待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没有仇怨,何来如此惨烈的屠杀……!
但是任羽锋转眼又轻微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为了鬼骨玺而来,我的东西,还在万羽山庄没有拿回来呢。”
这句话立刻吸引了风霁白所有注意力,因为她就是为这个而来的,她紧张地道:“我要鬼骨玺。”接着,她顿了顿,充满戒备和希冀地看向任羽峰的眼睛:“或者借我。”
任羽锋挨近她的耳边,轻轻道:“那你就要让我高兴了。”
这是一句充满轻佻和调弄之语,风霁白立刻就站了起来,瞪着他:“请你自重。”
这时,店小二跑过来,道:“客官,可还需要住店?这会子就要开鉴宝大会了,江湖来人可不少,许多客栈都预定满了,咱这客栈还剩几间,瞧你们这二位,是夫妻吧,要不开一间房?”
“我们不是!”风霁白厉声反驳,店小二愣了愣,不知道为啥这客人的火气那么大。
风霁白已经忘记了她不是在京城,穿着一件寻常女子的衣裙,头发也绾起了一个发髻,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同行夫妻。
“哈哈哈哈哈哈哈……”任羽锋大笑起来,看上去甚是神经病。
风霁白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一想楚泠琅,她又偏生忍住了。
“开两间。”任羽锋笑够了后,有扔了一把银子给店小二,他虽然不是很熟悉风霁白的性子,但也知道,再招惹下去,风霁白也许或作出什么事也难说。
“好勒好勒,请随我来。”店小二喏喏点头,将风霁白引到一间客房之中。
风霁白在客房中坐下,连日来的疲劳在这一刻沉沉袭来,加上一路上精神的高度紧绷,随时堤防着任羽锋这个神经病,此时也累的不成样。
她未进一粒米,高热发烧也未尽好,又想到本来想从任羽锋口中套得一些话,特别是关于鬼骨玺或浮鸦山,但是却什么也没问出来就被气跑了。
风霁白一顿,自己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烦躁了?以往,更多的事都能忍的,在旁人面前永远是不动声色,但是却被区区几句轻佻之言给惹的如此样子。
困意袭来,风霁白靠在桌案上,沉沉睡去。
待醒来,就看见任羽锋坐在桌案对面看着自己,风霁白一惊,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是他的轻功太高深自己美欧发现,还是自己的感知太迟钝了?
风霁白眼神有些放空,她坐起身,任羽锋淡淡一句:“醒了?”
“嗯。”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有何事?”
任羽锋在桌案上屈指敲了敲,漫不经心道:“你什么都没吃。”
风霁白垂眼一看,桌上放着一碗鸡蓉粥,点缀着几颗小葱花,看上去很是引诱人,她顿觉腹中空空,便轻轻端到面前。
她舀动着粥,听任羽锋简练地说了一段话:
“万羽山庄三日后举行鉴宝大会,同时也是现任庄主祝羽裳二十三岁生辰,江湖来人甚多,为得就是这美人和宝物,到时,祝羽裳会在来人中择婿,并且奉上万羽山庄的珍宝,其中,有两颗鬼骨玺。”
风霁白神情一动,她停下了舀动的瓷勺,看向任羽锋。
任羽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现在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你要去?”风霁白问道,她没有再执着继续问他浮鸦山和鬼骨玺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任羽峰这这个人,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你怎么也不会知道,这在前几日的尝试碰壁中,已经得出了真理。
“不,是你。”任羽锋道,也是,他毕竟是屠了万羽山庄几乎满门的人,要是他露面,那江湖之能再掀血雨了。
风霁白思索着,将一勺粥送到唇边。
粥混杂着鸡汤的荤浓香气,本应该是很让人食指大动的,但是风霁白却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她仓皇扔下勺子,不受控制地干呕着,几乎连眼泪都要呛出来,但是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进食,腹中空空如也。
任羽锋支着下巴,看着她窘迫那样,凉凉道:“怀孕了?”
风霁白撑着上身,冷冷瞪着他:“别胡说。”
她很清楚,大约半月前刚来完月食,虽然有些少,但是也不可能是怀孕。
“谁的?楚泠琅?”任羽锋仍旧道,看上去很有些兴致调戏风霁白。
风霁白白了他一眼,她知道这人德行若是你越理他,他说不定更疯。
任羽锋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便也不理会了,他起身,走出去,临走前道:“你最好乖乖待着这里,三日后我会吩咐你怎么做。”
“我不会走,在拿到鬼骨玺之前。”风霁白冷冷地回道。
……
在距离风霁白与任羽锋暂时下榻的客栈一条街之远的另一家客栈。
苏清修与叶灵挤在一张通铺上,周围都是酣睡淋漓的臭脚大汉。
“喂,你过去点,这个人有口臭。”苏清修挤了挤叶灵。
“别吵,有钱就去住客房。”叶灵面无表情冷冷道。
苏清修立刻不吭声了,良久,他又小声道:“你知道这地要做什么吗?”
“万羽山庄的鉴宝大会。”叶灵不堪其扰,冷漠道。
“那我们也去顺点好东西,然后换钱吧。”苏清修翻个身,兴奋道。
叶灵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苏清修,喂,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还顺东西?你真是威名赫赫冷面铁腕的大理寺少卿吗?
“唉,别这样看我,我当官也是不想的嘛,我从小的梦想就是仗剑走天涯,成为江湖侠客~”苏清修用‘我也很无奈’的表情回望他。
“不去。”叶灵翻了个身,他是来找风霁白的,可不想掺和什么鉴宝大会。
“可是……”苏清修眨眨眼,狡黠道,“如果我们没有钱,明晚就要去睡大街了咯。”